但这对想要了解而又能力渠道了解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秘密。毕竟高门勋贵中联姻遍地,枝蔓成结,仔细找过去,还怕找不出几个回过家省过亲的妃嫔亲戚吗?
方蕴兰谈及皇城戒严的行军规律时,表现得都对这些要熟悉得多,说得头头是道,也更有细节得多。
容凛手掌按住桌子直起身,对上方蕴兰仓皇绝望的目光和反应过来焦急想要辩解的表情,脸上的表情,温和中夹杂着诡异的漠然:“孤,倒要笑你——”
“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罔误了卿卿性命。”
闻得此言,方蕴兰差点就要挣扎着起身,还是余光里及时瞥见数步之隔的内监卫转瞬手抚上刀的动作,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
她强自镇定表情:“……臣女?是、是臣女不该擅自揣摩上意。但臣女所说句句属……”
容凛并没有打断她,更准确地来说,是没有理会她。
容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所以——”
“你要说当初的自己便是因为这颠三倒四、错漏百出的所谓‘来世’之梦,才苦心安排下家人,恩威并施去掳了贵妃父女二人进你府吗?”
“还是你想狡辩,你是在明知道孤总有一日会对贵妃‘一见钟情’的前提下,蓄意设计,意图提前施恩吗?”
方蕴兰顿时如遭雷击。
她的呼吸一点点变得急促了起来。
容凛微微眯眼,似乎是情不自禁又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
转而他又低头,长垂下的眼睫在方蕴兰看来竟重新变得柔和。
只见他温和一笑:“简直荒诞,荒唐,荒谬。”
“其心可诛。”
第71章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为了污蔑我的名声,才一手炮制出来的吗?”
陈淼豁然睁大了眼睛,至今犹觉得匪夷所思。
尽管之前已经大致被告知了真凶是谁,但当她从容凛那里得知更多的真相细节之后,除了茫然、震惊,还有一种甚是微妙、难以言说的失落。
陈淼一点都不伤心。
她当然不是什么傻白甜。住在诚意伯府的寥寥数月,本来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别人在说话,除了她前十几年难以想象的富丽堂皇之外,整个诚意伯府给她的感觉并不算好。
诚意伯府方淮是个老色鬼,夫人更是明端庄而实倨傲。
和她“最是亲近”的“好姐姐”方蕴兰,野心勃勃,一厢情愿,自说自话,还惯爱说教,最喜欢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贬低训斥陈淼。
陈淼虽然懂事,但她自幼便是被阿爹宠惯了的,她本虽无意,甚至有时在某些方面有些自卑,然而另一面却又打心底里眼高于顶——怎会真心感激喜欢上她!
伯府嫡子方羡就更不用说了,他鬼鬼祟祟的垂涎眼神姑且不提。一家子人已经是这个样子,他又能有好到哪里去?
有件事,陈淼谁也没告诉过。
那段时间里,在被告知自己将会被收为伯府义女之前,陈淼也忍不住担心过自己是不是要进了方羡的后院,成为他三妻四妾的其中一个呢。
说出来有些怕家里人笑话,陈淼午夜梦回睡不着的时候,还特地在心里滤过几遍自己从了方羡又该如何行事:是先笼络住他的心,然后寻机会攀上更高的枝呢?还是先笼络住他的心,劝他奋发上进好呢?……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
思及过往,陈淼被自己的那些胡思乱想羞耻得在床上不住打滚。
这样滚了没几圈,绸缎般的长发和厚实的锦便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凌乱露一双漂亮的眼睛出来。
最近积压了不少事,容凛回到宫中时已是夜色将深,万籁俱寂。
他原本以为这个时候陈淼已经睡着了。
夏天的时候,她怕热,总是不知不觉什么时候就将自己在床上躺得四仰八叉,露出两条光滑的小腿和一大片透着粉色的胸膛。
冬天则惧冷,喜欢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裹在小窝里,睡得一脸红扑扑。
容凛在外间换下了衣服,又凑近熏炉等全身冷意被驱散,方才轻轻走进殿内。却不期然碰见美人心不在焉,玉体横陈。
到底是被方蕴兰那番胡言乱语震慑到了,甚至说,后者那些信口开河的臆测——也可能是所谓有理有据的“推论”,亦或者大梦前知的“预兆”——容凛都照单全收,却又在瞬间下意识摒弃掉。其间其后,他不是没想过命人对方蕴兰重刑拷问,也曾数次怀疑她的话万一是真。然事已至此,他已下定决心不再让自己重回歧路。
于是容凛很是温柔道:“淼淼很烦心?”
陈淼一下惊醒过来,目光也渐渐转为清明。
她嘟嘟囔囔地说:“夫君怎么回来得这般晚?”
容凛自然答得轻描淡写:“为国事操劳嘛。偶尔觉得很累的时候,也想学着淼淼一样,躺在床上当猴子。”
陈淼的脑海一下就有了画面,又实在难以想象对方当猴子的模样,瞬间笑出了声:“那你肯定是很累了?”
她就势卷着被子往床里滚去,让出来大半空间,表现自己的大方:“呶,快来睡。”
容凛眸色微深。
他忍不住坐上前一些,然后连人卷被子一块护佑在了自己的臂膀之下。
陈淼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活泼中显出少女的娇态,满室生辉。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觉唇上有温润触感。
而后便是难得热烈的吻。而容凛的吻又向来是缱绻的、温吞的、善良的。
一时间都有点不太像他。
陈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刚才想的那摊子烂事忘了个精光。
陈淼迷迷糊糊地等待容凛结束了这意外狂躁的晚安吻,仍然恍惚觉得眼前有叫她眼前一黑的眩晕感。
她软绵绵地侧躺着朝男人看去。
容凛已脱下外衣与他并肩躺下,低沉而温柔道:“睡吧。”
陈淼用看采花贼的眼神,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容凛轻轻一笑,贴近她漂亮的眼睛,说话间有热气浅浅浮动:“有些人呢,最喜欢你这样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了,淼淼难道还不够困吗?”
他故意将措辞用的暧昧,语气却分明听出调侃,眼神甚至还是带着取笑的。
无论怎么看,容凛的容色都绝对是纯正汉人血统美男子的标杆,眉飞入鬓,是很容易给人英气凌厉的感觉。但眉毛底下一双线条干净清隽的眼睛勾魂带水,恰到好处地削弱了其较强的攻击性,扑面而来的便是满面春风,看人分外温柔深情,从而拥有一张仿佛拈花带笑、永远不会浸润过火欲望的脸。
陈淼本人其实是分外喜欢的。
而且一天比一天喜欢。
于是陈淼原本有些心虚的小脸立马恼羞成怒,她手忙脚乱地提起被子,冲着容凛的那张俊脸就是一顿乱盖,呜哇呜哇瞬间就有了张牙舞爪的气势:“睡了睡了!谁说不是呢?”
然后两人脑袋对着脑袋躺在一块,渐渐没了动静。
外间的烛火也悄悄地熄灭了。
半晌,陈淼靠着容凛的怀抱,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环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陛下……夫君啊,阿凛……”
“嗯,我在。”
“你说……嗯,”陈淼有些纠结,“就是白天的时候……”
容凛心里轻轻叹气,开口便是一道温柔宽厚的声音:“嗯,淼淼很勇敢。比我想象中的勇敢多了。”他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故意答非所问。
陈淼便有些安心了:“主要我骂了就跑,嘻嘻!”
(*∩_∩*)
然后陈淼又不说话了。
半晌,果不其然,陈淼又从容凛胸口的位置探出个脑袋出来,吞吞吐吐地继续问:“那,你说,杜秋娘……杜娘子,她真的是我母亲吗?”
没等容凛回答,她就嘟嘟囔囔地停不下来说下去了:“很多人都说我和她长得很像诶,说实话,之前的消息刚有点扩散的迹象,苏家就急急忙忙让她低调处事,我也不好见她——但真说起来,别说同时见过我俩的人了,就是曾先后亲眼见过我们两个的,其实也不如想象的那么多吧——我也只是在前些日才见过她的画像。”
“那,夫君,你说曾氏白日里讲过杜娘子生的女儿没多久就死了——其实我知道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啊,想啊。我会忍不住想,大难当头,她自身难保,丢弃了女儿也是有苦衷的。”
“但有时候,我又会忍不住怀疑……”
“——怀疑她的女儿……当初真的死了吗?还是……她本来就是把那孩子活着的时候放进水盆里去、任她漂流了呢?”
她眉头渐渐染上轻愁,娇柔宛若西子捧心,桃花似的的唇瓣一开一合。
近来,她向来美丽的眼神时不时染上愁绪,还有畏惧。倘若只看表情,实在是美得让人心碎。
对于情迷于她的人,尤其如此。
容凛没有去安慰她。倒不是不想,但这种事还真说不好。
说起来,陈淼本人其实是不会、也不愿作出什么被抛弃的可怜姿态的。她自小日子过得艰苦,后来又鉴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容貌,导致她跟随堪称溺爱她的老父讨生活,大都生活在一种半与世隔绝的状态,生活环境可以说是相当单纯。
陈淼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意兴阑珊起来。
容凛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要认下这个生母呢?”
“我可以吗?”
容凛轻轻点头,陈淼可以在黑暗中感受到他的动作:“可以。”
她吸了吸鼻子,叹气:“算了。说实话,其实就是我心里也不怎么想要认她。不管这个母亲究竟是不是真的。”
天下父母心,天下父母恩。
可多少年过去,彼此都这么相安无事地过来了。事到如今,彼此又各有所失、所得,何必各自徒增烦恼?
按照查得的资料里所言,杜秋娘到底嫁的是个还算靠得住的主君,家里有个不屑与她计较的大妇,还生了个貌美聪慧的女儿。她自己也相当知情知趣,可谓是富贵无忧。
而与此同时,陈全也对陈淼舐犊情深,付出良多,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多年,患难与共。
所谓大道之行,各自而已。
第72章
布告传开。
自古以来,牵扯进巫蛊案中的,从没有好下场。
市井坊间也议论纷纷了很长时间。
尽管苏苑慧吃一堑一堑又一堑似乎终于朝着“正确”的方向长一智,但有关于方蕴兰的故事,她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来。
这个身份高贵、眼高于顶、苏苑慧还曾亲眼目睹她对自己这等皇商家庭不屑一顾的方蕴兰……
似乎是重生的?!
方蕴兰不可能是穿越的,否则她不可能对苏苑慧自穿书后几番试探、自以为“安全无虞”后做的那些事无动于衷,放任自流。
偏偏以方蕴兰的身份和能量,一旦折腾起来可比苏苑慧能耐多了。
至少苏苑慧就不知道齐云山对大虞皇室的隐秘意义,更不可能从容安排人手,从“剧情”发生前在容凛眼皮子底下威逼利诱劫持女主陈淼,再远到江南去安排调查做假证,一手炮制出那场沸沸扬扬的“贵妃生母疑云案”——不知道现在连建邺皇城的戏班子里都有开始暗搓搓排戏的吗?只不过他们不敢像以往一样明面上宣扬新戏罢了。
……
越想越真。
苏苑慧没敢出门,但也挺丫鬟侍女转述了前诚意伯府如今的下场——之前争了许久的什么两房袭爵、世子风流、高门显贵,如今尽皆化作雨打风吹去……
苏苑慧悚然一惊,反应过来后不由冷汗涔涔,很快整个人就在月光下的被窝里湿了大半。
还好还好,方蕴兰的阴谋诡计已经被和剧情中一般英明神武的男主及时识破了,也已经被关进了大牢。
但她的家族父母兄长宗族……也一并治罪,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活脱脱一个红楼梦大家族倒塌先行!
苏苑慧忍不住想:万一她早早就将自己的事告诉给了家里人,但凡她家里人有和苏苑慧原身的母亲郝氏是个精明手辣的,但凡发现哪里不对劲……
万一呢!
万一……
可即便是这样,也全都查出来,完了!
深深的后怕之后,苏苑慧彻底睡不着觉了,越发觉得这古代社会真是水深得可怕。
更何况,苏苑慧这个看过原书、一直沾沾自喜自诩拥有上帝视角的人,都没想过竟然还能将陈淼和一名前不良行业上岸人员扯上所谓的亲属关系,然后在此时的基础上大做文章。
这等隐秘之事,普通人怎么可能想得到!原著在苏苑慧眼里也不过就是本小甜言情——哪个写无脑流言情爽文的作者,会事无巨细地将小说里隐藏的人情世故、交际关系、市井流言也一并交代清楚?
……不对!
杜秋娘……对,就拿杜秋娘来说吧,她在原书中本就是个没多少戏份的路人啊。否则苏苑慧也不至于半天都想不起来她。
但是有一个读者,在原书完结之后,曾经在评论区发表过长评,试图用书里出现的蛛丝马迹“论证”杜秋娘极有可能就是女主不曾出现过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