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要让仙君伤心?
不少修士甚至偷偷摸摸看向裁夺官首位上的金座,想看看仙君的神情。
可惜,金座太高远,离周天宝鉴太遥远,只能望见仙君渺渺的身影,如在云端。
在这片寂静里,周天宝鉴前忽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
在那面明澈清亮、映照大千的明镜里,戴着漆黑面具的少年修士手持宝盒,乘风破浪,从白浪中骤然登临峭壁,昂然飞渡天堑!
第43章 碧峡水(九)
申少扬高举宝盒站在碧峡的峰头。
碧峡的风浪不是那么好闯的, 申少扬才刚刚结丹,经脉和金丹中的灵气本就不丰,境界也不稳定, 即使有玄衣苔的帮助,快到峰头的时候, 他也已接近力竭,吃力地扑腾着水花, 险些爬不上来。
若不是再次想起了前辈传授的破浪式,申少扬恐怕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四肢并用、狼狈不堪地爬上岩壁了。
富泱、祝灵犀还在峰头等着,宝盒已经坠下碧峡, 除非他们也有跳下峰头的勇气, 否则他们和阆风之会的缘份也该到此结束了。
此时他们还等在这里,无非就是在等一个结局,同为阆风之会的应赛者,同样走到最后一关,赢要赢个痛快, 输也要输个明白,申少扬到底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莽撞冲动不幸丧命,他们俩都要看个明白。
此时见到申少扬举着宝盒踏上碧峡峰头,胜负已不言自明, 可是谁也没说话。
他们只是瞪大眼睛,冷冷地瞪着申少扬。
申少扬被他们的目光看得有点心慌, 笑容挂不住, “那什么, 虽然你们是输了,但也不用这样……”
“恭喜。”祝灵犀微微颔首。
申少扬一愣, “啊……”
“敢跳下碧峡,还能活着回来,这头名你实至名归。”她说,“我输得心服口服。”
申少扬有点愣住,祝灵犀这样他真不习惯,他挠着头,“没有没有,我真的是靠运气……”
“你结丹了?”富泱猛地打断他,脸色比祝灵犀还严肃。
“呃,是。”申少扬不知怎么的被他们看得有点尴尬,“对,侥幸就……”
“你竟然结丹了!”祝灵犀语气凝重至极。
申少扬感觉这么下去没个完。
他挠挠头,垂下手,把宝盒虚虚地掩在身后,敛去那副羞赧尴尬,唇角大大勾起,露出欣然得意的笑容,“没错,诸位道友,鄙人不才,就在方才侥幸结丹了。”
虽说追夺宝盒全靠前辈,但跳下碧峡是他自己的选择,重新登上峰头也是全靠他孤注一掷打碎魔骨突破金丹,这个头名他拿得绝不亏心。
“不好意思,诸位,这个金丹期,我先突破为敬!”
富泱和祝灵犀同时露出了极力忍耐的神色。
这家伙,虽然说的都是事实吧,可就是让人忍不住想揍他。
“你很厉害。”有人小声地说。
三个应赛者一起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
他们的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
穿着玄色斗篷的神秘修士在他们的注视下后退了一小步。
申少扬猛地上前,一把拉下了他的兜帽。
戚枫攥着斗篷的衣角,尴尬地望着他。
申少扬目瞪口呆。
“你之前在镇冥关里,用的不是这个法宝……”他下意识地开口,说到一半又恍然醒悟,“不会吧?之前那个控制你的人,根本没用你的法宝,这才是你真正的法宝?”
怎么竟然都没有人发现的?
戚枫从斗篷被揭开的那一瞬,脸色就红透了,攥着袖中青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申少扬忽然震怒,“你居然说我话多?”
这个可恶的神秘修士,居然是戚枫?
戚枫红着脸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故意要这么说你的。”他轻轻地说,“仙君让我不要暴露身份,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又一直在问问题……”
申少扬理解地点点头,既然是仙君的意思,那就明白了……
“不对!”他惊觉,“你还是在说我话多。”
戚枫看着他,腼腆一笑。
可恶!
申少扬嘟囔着,祝灵犀拍了他一下。
“不要闹了,”她伸出手,掌心摊着一枚回灵符,“周天宝鉴应该已经关闭了,恢复一下灵力,我们马上就要回阆风苑了。”
大家都闭嘴了。
按照往届阆风之会的惯例,最后一场比试后,周天宝鉴就会被关闭,留给比试到最后的两名应赛者休整的时间,而裁夺官则驾驭飞舟赶往比试地点,将两名应赛者接回阆风苑。
比试到最后一轮,无论是胜是负,都是天之骄子,都将得到所有人的欢呼——虽说他们情况特殊,人多了点,但事情还是那么回事。
谁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吧?
申少扬拿着回灵符,和其他人一样盘腿坐下,闭上眼回复灵力,他受的伤很重,多亏中途结了丹,弥补了大部分亏损的元气,此时陷入冥想比别人更深得多。
灵力在他的体内循环流淌,修补着重塑后疲倦的经脉,让他灵台越发清明。
直到他怀中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了一下。
申少扬蓦然从冥想中惊醒!
他睁开眼,宝盒从他的怀里飞跃而出,朝另一个人的方向飞去。
“戚枫?”申少扬又惊又气,猛然伸出手去捞宝盒,“你干什么?”
宝盒从他指间擦过,在空中快速地回旋,稳稳地落在了戚枫的手里。
戚枫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飞遁,没几步便飞到崖边,他一瞬也没犹豫,对着千丈峭壁、风刀狂浪,眼也不眨地跳了下去。
申少扬被他这一眼看出了一身冷汗——
那根本不是戚枫的眼神!
方才那一眼阴冷森然,像是蟒蛇盯视猎物。
他几乎是即刻洞晓:先前控制戚枫的那个人并没有离开,之前只不过是藏起来了,那人还附身在戚枫身上!
宝盒里装着五月霜。
他拼了命夺回来的五月霜。
“站住!”申少扬毫不犹豫地起身追上,“把宝盒还回来。”
富泱和祝灵犀也从打坐中惊醒了,只来得及看见他们一前一后跳入奔涌激流的碧峡,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一样,谁也没回头。
“怎么回事?”
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申少扬已再度冲入了狂浪。
飞溅的白沫在他身边炸开,他看也没看,转眼全甩在身后,没有一滴水珠能追上他。
他已经是个金丹修士了,这一段碧峡水对他来说不再是必死的险境,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游刃有余,也比任何一次都自信。
可他对自己并不满意。
他刚才旁观过前辈在碧峡狂浪里穿行,那时候他还没结丹,前辈所能调动的力量只有筑基后期,可前辈的速度比他现在还快很多。
金丹期的他还比不上筑基期的前辈!
申少扬越发感觉自己刚才的猜测是对的:他和前辈在同样的修为下交手,一个照面就会被打崩。
明明他已经竭尽全力,可是视线尽头的那道身影还是离他越来越远,转眼就要消失在茫茫的风涛里。
戚枫明明是个筑基修士,怎么会比他这个金丹期跑得还快?
“前辈,”申少扬咬牙,“要不你来追他吧?”
卫朝荣却拒绝了。
“他跑不远。”他说。
申少扬不知道前辈究竟凭什么这么说,反正他是眼睁睁看着戚枫的身影一点点被风涛掩盖,再也看不到,他终于没忍住,怒道,“他怎么会跑的那么快?”
卫朝荣的声音很冷,“檀问枢以前是化神,碧峡本就是他的地盘。”
申少扬蓦然一惊。
“附身戚枫的人是檀问枢?从前那个碧峡魔君?”每日更稳稳群亦尔伍衣死衣四以而沧海阁并没有对外公布因由,只说戚枫是被人控制了,这还是申少扬第一次听说,“那他就是曲仙君的师尊?”
他立刻释然了。
什么事情能和曲仙君扯上关系都会变得可以理解,檀问枢既然是曲仙君的师尊,本身还是个化神魔君,附身戚枫后速度比他快,那不是很正常吗?
申少扬越过重浪,脚步忽然顿住了,差点被风刀击中。
他又看见戚枫的身影了,但这次不是狂奔的背影,而是漂浮在水面上,身下有玄衣苔慢慢汇聚,而戚枫动也不动。
在戚枫的身前,有一道身影伫立。
“怪不得仙君要让我来碧峡。”凝立在戚枫身前的女修说,“原来你是装死卖活,想要夺走五月霜,却逃不过仙君的眼睛。”
申少扬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修,但他认得出对方高深莫测的修为,“前辈,您是?”
卫芳衡抬眸看向这一届的头名,神色和缓了一点,微微颔首,“我姓卫,在知妄宫随侍仙君。”
“仙君早就看破了戚枫身上的蹊跷,命我来此等候。”卫芳衡说得笃定。
申少扬微惊。
仙君果然是什么都洞悉,“仙君安排戚枫拿着宝盒,也是为了试探那个控制戚枫的人?”
卫芳衡也是刚明白过来。
曲砚浓一直没揭开戚枫的身份,又把五月霜这样关键的东西交给他——仙君果然知道檀问枢藏在哪里,刚才说什么“猜不透檀问枢的手段”,果然又是在骗人!
她就说吧,和曲砚浓相伴数百年,她就没看懂过这个人在想什么。檀问枢曾经是化神魔君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曲砚浓看得明明白白?
好像这世上所有的人和事都逃不过曲砚浓的手掌心。
“走吧。”卫芳衡朝申少扬招手。
远天外,一架宝光灿灿的飞舟盘旋而飞,从长空尽头起就拉开云霞,声势赫赫地朝他们飞来。
以淳于纯为首,数名裁夺官齐齐站在舟头,乘着飞舟而来。
*
阆风苑是一片欢呼的浪潮。
周天宝鉴在申少扬冲上碧峡峰头的那一刻就关闭了,这些修士一直在等待应赛者归来,见证传奇落地的那一刻。
“往后至少三十年,都会有人提起你这个阆风使的名字。”有裁夺官笑着对申少扬说。
奇怪。
申少扬原本对自己成为头名这件事还没有什么实感,赢了也只是赢了,只是一场比试罢了,可这一刻,云下满山欢呼,他竟有点不敢迈脚。
传奇。
他在走进旁人眼里的传奇。
“阆风使,你快点啊!”淳于纯边笑边喊,“这阆风苑难道还能比碧峡更难攀越?要你走这么久?”
也许淳于裁夺官完全是出于好心,可申少扬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淳于道友,你就不要为难人家了。”胡天蓼抱臂站在淳于纯身侧,语调不阴不阳的,“人家申少扬可是淡泊名利的,来参加阆风之会还戴着面具,任谁问也不说为什么,威武不能屈,厉害得很。也许人家现在也觉得这个阆风使的名头没什么意思,不想上来呗。”
胡天蓼这话说得实在很没意思,一个元婴大修士,屡屡针对一个刚结丹的小修士,说出去很没气度,淳于纯忍不住皱眉。
然而在皱眉厌嫌之余,谁也没打断胡天蓼的话,反倒一个个以好奇的目光望向申少扬——原先申少扬还没夺得头名的时候,大家还能克制一下好奇,如今他成了阆风使,这股子好奇就再也压不住了。
申少扬在所有的裁夺官中,最讨厌胡天蓼,两人的梁子从胡天蓼威胁他不摘面具就滚出阆风之会开始结下,现在胡天蓼当众阴阳怪气他,简直要把申少扬气坏了。
——一个两个都来气他!
祝灵犀非说他是长得丑不敢见人,所以才戴面具;胡天蓼又说他故意装神秘,要不是申少扬脸上长了斑驳的魔纹,他直接把脸一露,哪来这么多烦心事?
等等。
申少扬面具下的脸上写满了若有所思。
前辈说,结丹后,他的魔纹就会自行消退……他现在已经结丹了啊!
得想个办法利用一下。
申少扬想到这里,精神一振,也不再磨蹭了,三步并作两步,直接飞上高台,特意摆出了一个恭敬面向仙君,却又能保证最多的人能见到他的正脸的姿势。
他朝金座上长长一揖,“请仙君明鉴,晚辈之所以遮面参加阆风之会,并非不敬仙君,也不是看不上阆风之会,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曲砚浓虚虚地靠在金座宽大的椅背上。
从申少扬走出飞舟的那一刻起,她就以一种莫测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小魔修,直到申少扬在高台上站定,握着空空的宝盒,大声说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在镇冥关里,她就看过申少扬的长相,也见到了他脸上的魔纹,那么申少扬一直戴着面具的理由也就不言自明了。
可现在申少扬又公然说他是有苦衷。
他又有什么花样?
“苦衷?”她语气寥寥落落,“你详细说说。”
申少扬早在方才那一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