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阿兄千万不能有事!
长宁在雪中跌跌撞撞地走了好一段路,终于快要靠近人声传来的地方。
她远远地看见青年跪在雪地上,扬起的高傲头颅似乎在宣告他的问心无愧。
“阿兄!”
长宁连爬带滚,耳边依稀能听见季景梧冰冷的声音,断断续续:“叛贼许江桓……居心叵测……挟持慕王世子……斩首!”
“就地正法!”
“不要!住手!”长宁扑通地跪倒在雪地里,眼泪已经固在了脸上,她的叫声引起了一部人的注意,但行刑人并不受丝毫影响。
手起刀落那一瞬,鲜血喷涌,染红了一整片雪地。
慕王第一个发现了几近崩溃的她。
“锦惜!”慕世丰将她紧紧地抱入怀里,安慰着:“放心吧,孩子没事。”
长宁哭得说不出话来,她反复地摇头,却只是徒劳无功。
季景梧看着那个依偎在别人怀里的女人,第一次在她眼睛里看见了纯粹的恨意。
长宁恨死了他,却也怕极这个男人。
于她而言,季景梧是一生都围绕着她的乌云,是她痛苦的根源。
“那天之后,我高烧昏迷了半个多月,醒来之后精神就渐渐有了问题。”长宁望着已经听呆的慕昉南,自嘲地笑笑:“从那之后,我开始强迫自己忘记,麻痹自己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真正的接受了季景梧给她安排的身份,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不那么痛苦地活着。
慕昉南快要说不出话来,对于痛苦天生敏感的能力让他此刻也心脏刺痛。
他强撑着问了一个他最疑惑的问题:“皇帝他们为什么能那么恰巧的赶到?”
如果是巧合,那未必太巧了。
按照长宁一开始的动机,皇帝和慕王都应该很少去这个庄子,不然她也不敢扯这样的谎。
长宁知道这就是慕昉南前来的目的:“我知道你们在找什么。阿兄确实查到了有关先太子叛国的线索,所以才会被盯上。”
慕昉南声音中都带了些许急切:“他查的是什么?”
长宁目光移向窗外:“是所谓的当年四大王检举太子叛国的证据。”
“证据他带走了?”
“没有。”长宁沉默片刻,对上慕昉南的视线,笑得很悲哀,“根本就没有证据。”
“什么?”
什么叫根本没有,不是说许江桓查到了吗……
等等,慕昉南心中浮现出一个残忍的猜测。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叛国的证据、书信。
四大王那天在东宫里,什么也没找到。
第67章 残忍真相
许卿南手中紧攥那只玉簪, 一旁檀筝看着也于心不忍:“郡主,你这又是何苦呢?”
说不定钥匙根本不在簪子里,要是砸了, 她可就失掉了镇北侯留给她的这份最后的念想。
透过昏暗的灯光, 许卿南看不清青色玉里是否藏有东西, 但她有股敏锐的直觉,似乎就在心里对她说:“就在这里。”
面对檀筝的劝告,她坚定地摇头。
深吸一口气,用力将玉簪向地上砸去,玉簪先是钝的闷声, 随即清脆地散裂开。
青色玉石碎裂的那一瞬, 黑色的钥匙显露真身。
“就是它!”
许卿南抓起那把细小的钥匙, 确定它和叔父留下的那把几乎同一类型, 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闻声而来的卫虞先看见了那碎作一地的玉簪,定睛一看许卿南正尝试着用那把钥匙打开匣子。
几人屏息以待, 许卿南小心翼翼地插钥匙, 旋转,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啪嗒”,木匣终于被打开。
许卿南舒了一口气, 轻轻将里面老化得有些许严重的纸张拿了出来。
“诶……”怎么有些眼熟。
这似乎也是一份行军记录, 许卿南仔细地查看,第一眼就看见了顶上写的“赤霄军”三个大字。
“这是哪只军队?”
卫虞眉头紧蹙:“这是当时慕王统帅的军队之一,后面也是讨伐先太子的主力军队。”
许卿南心中已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继续往下看。
“明贞十六年,戌月末, 整军从承州出发,因距远, 军队需轻装疾行。”
许卿南敏锐地捕捉到出发的时间,这貌似只比先太子他们出发的时间迟了几天。
但是上面并没有说赤霄军此行的目的地,许卿南也就暂且按下不表。
接下来的几页都是些官方的粮草记录,里面提到气温愈来愈低,军中不少人感了风寒。
“王爷率军,自是勇武而天下无双。但吾心仍觉此役似乎不善,不义。”
许卿南拧眉,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这……”
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页血红色的字迹,文字不再是先前文绉绉的样子,更像是癫狂后的发泄。
“这是一场屠杀!根本就没有道德,是我们都失去了良心的残忍暴行!上天若见,我等皆入无尽阎罗殿!我们特意的伏击,设下的陷阱,就好似在捕猎一群羊……整个战场,都是一片血海,那些白骨孤魂的声音,会来向我们索命!啊!杀了我吧!杀了我!”
记录人亲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后,精神似乎已经失常了。
许卿南看完他一整篇血书,余光瞥见左下角有个模糊的落款。
她凤眸微眯,仔细地观察:“明贞十六年亥月……”
“绝川谷。”
念出口的那一瞬,她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发抖。
见许卿南连手中的纸张都有些拿不稳,卫虞上前扶住她:“郡主,发生什么了?”
他接过那份血红的纸,郭祯允也凑上来一同看,表情显然有些意外。
许卿南声音颤抖还极力平稳情绪:“我叔父给我的记录上,雁翎甲军在明贞十六年亥月,恰好就经过了绝川谷。”
“所以说,这上面所说的伏击的军队就是!”郭祯允情绪激动,骤而又转为不敢相信的悲戚:“…是先太子他们?”
许卿南无力地点头,这也就是为什么先太子到达边境后,并不怎么露面。
先太子他们,根本就没能活着到达边境。
也更加没有所谓的先太子叛国,这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郭祯允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可是,那可是几万人啊,不说绝川谷这没被记载过的,当时边境军确确实实也和雁翎甲军交战了,无数将士都知道的。难道这也是伪造?”
许卿南微微垂眸:“并不是伪造,他们确实打了一场边境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纯粹是一场乌龙战。”
“什么意思?”郭祯允疑惑。
雁翎甲军过赤山的时候,曾有过一个所谓军报让他们临时派出一部分主力前往西北。
这部分雁翎甲军并不知道先太子他们已经在绝川谷遇害,这时只要再来一份新军报,让他们去支援边境,慕王就可以直接把他们打成叛军绞杀。
武成帝应该就是利用了这个信息差异,将两方都蒙在鼓里,让无辜的将士自相残杀。
卫虞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几近麻木,无人知晓此刻他的内心究竟多么悲切。
他一生寻求的真相,居然是全是一场可悲的骗局,一个用无数谎言堆积出来的万人血案。
卫虞呆滞片刻,走出了大门。
檀筝见状也跟了出去,直到二人走到一个隐秘的地方,她才敢开口问他:“之鹤……”
但她也不敢多说,只怕会更加戳中他的痛处。
卫虞背对着她抹去了眼泪:“我们该开始最后的计划了。”
檀筝微微蹙眉:“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和我们原先预料的大为不同,我们……”
这样和慕王硬碰硬,肯定只是送死。
“不用再说了。”卫虞摆手,“我现在就给季成昀去信。”
不过计划的关键部分,还在这个院子里。
他眼神示意檀筝,后者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
许卿南望着院外有些昏暗的天色,想想时辰不早了,而且她得到了这样关键的线索应当快些回府告诉慕昉南,也好从长计议。
“郭老太傅,天色已晚我就不叨扰您了,您保重身体,小女告辞。”
郭祯允挽留的手举在半空,最终没有说话,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许卿南刚要上马车,却发现荆白就在马车里。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许卿南要踩上阶梯的脚默默落了回去,心中迟来地有些不安。
今日被带出府时太着急,忽略了一件大事。
依线索看,卫虞他们也有问题。
眼前的荆白面色有些凝重,“郡主,得罪了。”
话音未落许卿南先一步退了出去,想要冲上前一击得手的荆白扑了个空。
他平日打斗多胜在利刃,今日没有兵器赤手空拳反倒总被许卿南四两拨千斤地化解掉招式。
许卿南的武功并不差,只是不常用到。但实力还是足以和荆白平分秋色的。
荆白几招下来也有些失力,一时不察被许卿南按住了脉门。
许卿南并没有想要夺命的想法,因为他也看得出来荆白意不在杀她,便只是用力按住让他暂时动弹不得。
“郡主。”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卿南利落地又给了荆白几脚,回过身去:“卫…虞。”
她面色严肃,明明刚刚在院中还是亲善的两人,此刻却格外冷漠。
卫虞并不打算自己上,她微微侧身:“檀筝。”
檀筝眼眸低垂,情绪似乎不高,但还是走上前去。
此时荆白也从地上堪堪爬了起来,守在她身后等待时机。
“你真的要这样吗?”许卿南看着檀筝,一字一句地问道。
檀筝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她实在没有办法违背卫虞的命令。
许卿南略过垂头自责的檀筝和卫虞对上视线,她知道她这一刻已经无法脱身。
她的目光似一把短剑,刺进卫虞的心脏。
他钝痛片刻,面上却还是冷漠的,似乎对面前的少女毫无感情。
许卿南放弃了。
“说吧,要带我去哪儿,直接走吧。”她摊开手不再反抗,见状檀筝眼含薄泪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谢谢你。”
后颈的痛感如期而至,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内心此刻已经十分悲戚,她对疼痛也释然了。
一瞬后,许卿南陷入了昏迷。
*
从长宁府走出来的慕昉南失魂落魄似哥行尸走肉,一方面是他更深切地体会到许江桓之死的痛苦,一方面,他对武成帝的残忍伪善有了更深层的了解。
从四皇子的事情就足以看出,他硬生生将四皇子逼疯,还要美曰其名地为他讨回公道,自己名正言顺地坐上帝王宝座。
慕昉南猜测,从头到尾也没有所谓的叛国证据,他们连造假都懒得造,生生用谎言去编织了一场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惨案。
也许,先太子他们也被骗了,甚至还没到边境就已经被截杀了。
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武成帝的谎言能一直不被戳破。
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长宁府的匾额,他不敢再回想长宁凄惨的表情,她的一生,原不该是这样的。
但一步错,步步错,怎知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他胸口不明地有些闷痛,心想大概是因为刚刚长宁踹的那几脚。
慕昉南如今倒惜命得很了,半分都不敢推迟,立即上马车回府。
终于回到别院,慕昉南满心以为许卿南在等他,但进门迎面的却是焦急的王有福:
“世子您终于回来了!”
慕昉南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出什么事了?”
王有福急得脸都红了:“世子,下午郡主出门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慕昉南脚底虚了一下,头都晕了,语气愈发冷峻:“没有人知道郡主去哪儿了?”
陶梨花瑟瑟发抖地摇头:“郡主和阿筝姐一起走的,奴婢也确实不得知。”
慕昉南深吸一口气:“郡主身边的其他护卫呢?”
暗卫从暗处跳出来:“回世子,郡主那边所有的护卫和暗卫都不在府里,安排跟着郡主的暗卫不见了。”
慕昉南咬紧牙关,面部表情已经充满了怒意:“我养你们是做什么!连个人都看不住!”
他刚吼完突然一阵咳嗽,咳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一口黑红色的血“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王有福连忙扶着他往后院去:“世子!来人啊,快叫大夫!”
慕昉南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心里还在想许卿南到底有没有出事。
“卿南……”
第68章 长宁之死
“清风亭下百花杀, 亭中美人白绫挂……郎君迟停不解意,玉眸娇泣心冷冰。”
男人拉着二胡,扯着沙哑的声音唱戏, 似乎是哪出才子负佳人之后, 美人心灰意冷自杀的戏里的唱段。
夜色慢慢笼罩大街小巷, 男人也不得不起身回家,但嘴里依然还唱着这出戏。
歌声越来越远,长宁府中也越来越安静。
侍女不敢打扰房间里情绪不稳定的长宁,屋子里只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