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乘棠正好有回娘家看望的想法,坐到炕沿边上,打开口袋,看到里面半指长的葡萄干。
刘燕春说:“葡萄干和果脯是老二从部队那边寄过来的,老果子是我在大集上买的,还有榛子、松子啥的,你们仨我一视同仁,每个人该多少就是多少。”
张恩蕾没心没肺,抓了一把松子剥开尝了尝:“真香啊。”顺手剥了一颗,塞到苏乘棠的嘴里。
苏乘棠嚼着松子仁,的确有股松香味。
杨茹提着篮子过来的,把东西一样样装到篮子里说:“那我明儿一早起来就过去了。晚上吃完饭回来。”
刘燕春说:“待上两天也成。”
杨茹摇摇头,脱口而出说:“那哪行呢,老三离不开我。”
张恩蕾瞅了苏乘棠一眼,俩人挤眉弄眼地笑。
刘燕春挥挥手说:“爱怎么待我不管,告诉我一声就行。反正没活干了,家里有人,你们回去跟亲家母多亲近亲近。”
刘燕春不是不近人情的婆婆,每年都会分完钱就让媳妇们回娘家。反正钱给了小家庭里,他们爱补贴亲家给亲家,爱自己买点啥买点啥,刘燕春一概不管。
苏乘棠拿着东西回到东屋,想起原主亲娘家还有个叫苏惠云的大姐,她结婚也好、死了“丈夫”也好,这位大姐都没出现过。
苏乘棠一时想不起来关于对方的情节,似乎是婆家管的严苛,不让她随随便便回娘家。
“姨姨,你明天要出去玩嘛?”毛豆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向苏乘棠,期待地说:“要到哪里玩呀?”
苏乘棠轻声轻气地说:“我要回娘家看我爹娘。你想去吗?”
毛豆一屁股墩坐到苏乘棠的腿上,老成地说:“我这么乖,去了给你长脸。你就带我去呗。”
苏乘棠也想着让那边爹娘认识认识毛豆,再怎么也是挂名的外孙子。
“行。那明天咱们赶早起来。”
苏乘棠拍了毛豆屁屁一下说:“你把那边袋拿过来,我给你抓把干果吃。”
毛豆很懂事地说:“不要不要啦,给姥爷姥姥吃,我不馋嘴,吃花生糖就很好啦。”
苏乘棠心都要化了,抓了几粒大葡萄干塞到毛豆手里:“你慢慢嚼着吃,要是喜欢我就给你留下来。”
毛豆使劲点头:“好呀。”
苏乘棠把他安顿好,抓紧时间给杨茹把棉鞋做了出来。要不然,她歪着脚圈着罗圈腿回去,亲娘见了该多心疼啊。
苏乘棠紧赶慢赶,在睡觉前把杨
茹的鞋做好。嫁到这边小半年,她还没去过杨茹的屋子。
苏乘棠披上薄棉袄,一出门差点被风刮跑。夜里西北风变成了纯正的北风,吹得窗棱和门缝嗖嗖响。
“谁呀?”杨茹正在给霍曲贵的脚盆里倒热水呢,听到有人敲门。
苏乘棠清清嗓子说:“我。”
杨茹听出苏乘棠的声音,还想拿架子端一下。霍曲贵抬抬下巴说:“快给大嫂开门,指不定娘找你什么事呢。”
杨茹“哼”了声,走到门口打开门,感觉怀里被塞了东西。她低头一看,嚯,新的不能再新,厚实的不能再厚实的大棉鞋。
苏乘棠闷闷地说:“给你的。”
杨茹一时没控制住,吊着嗓子说:“你凭啥给我鞋啊?”
苏乘棠被她气笑了:“对,我凭什么给你鞋?”
见苏乘棠抓着鞋就要走,杨茹一把抱住棉鞋。屋里炕上的霍曲贵还嚷嚷着说:“大嫂啊,有啥事啊?”
他跟霍仁德俩人,包括霍秋山在内,都被爹娘敲打过,要多帮衬着大嫂。外面天黑,大嫂过来,知道杨茹跟大嫂关系不好,他里外里都要问上一句。
苏乘棠说:“还债!”
说完,扭头就走,留下莫名其妙的杨茹。
“她啥时候欠我的咧?”杨茹抱着棉鞋舍不得撒手,咧着嘴乐道:“嘿,多新鲜。”
第34章
早上起来,毛豆这孩子没赖床,捂着小鸟就往炕下出溜。
苏乘棠把盆里的香肠检查了一下,外面容易上冻,灌好的香肠她拿到屋里放着。放上几日,就能挂起来风干。
毛豆哒哒哒地跑了回来,哆哆嗦嗦地说:“冷呐,多穿点。”
苏乘棠笑他像个小大人,抱着他上炕,把被窝里暖着的棉袄棉裤给他套上。毛豆蹦起来,拽着裤子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他是个男子汉,怎么能让别人帮着穿裤子。
苏乘棠觉得,他这点上秒杀他三叔。
霍仁德提前跟大队部借了毛驴车,他拉着车等在院子外面。张恩蕾过来叫苏乘棠:“大嫂,好了没有啊?”
苏乘棠大包小包地说:“来啦来啦。”
张恩蕾见她跑出来忙说:“鸡我给你送到车上了,赶紧裹着被坐着去。”
三个儿媳妇的娘家都住的不远,霍仁德赶着毛驴车,按照顺序先把杨茹、苏乘棠送回去,再跟张恩蕾一起回娘家。
驴车上有厚被,冬天坐驴车的人都把双手拢在袖子里,腿塞到厚被里。要怎么说,寒从足下生,只要腿脚暖和,身上就不会冷。
毛豆坐在苏乘棠的怀里,棉帽、口罩、围脖一样不少,厚实的棉袄里头穿着薄夹袄,外头罩着一层粗布罩衣,村子里孩子都没有,只有毛豆有。苏乘棠给他做了两件罩衣,这样换着穿不怕弄脏棉袄。
杨茹坐在车尾,胳膊下面夹着鸡,腿上放着篮子,整个人精神焕发。张恩蕾见她没盖厚被问:“你咋不盖被,不冷啊?”
杨茹晃了晃新棉鞋,瞅了苏乘棠一眼,美滋滋地说:“脚都出汗了。”
苏乘棠抿着唇,差点笑出来。这人吧,气能把人气死,逗能把人逗死。
到了杨茹娘家村子路口,老四把她放下来问:“三嫂,什么时候来接你?”
杨茹搓了把脸,提着篮子说:“不用接,晚上叫我爹送我回去。”
那得咧,霍仁德调转车头,挥了挥鞭子,毛驴滴滴答答的踢着蹄子往下五旗去。
毛豆躲在苏乘棠怀里一点不冷,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白桦树上有灰喜鹊盖的鸟窝,他也一惊一乍地指着苏乘棠看。
到了下五旗村口,苏乘棠同样没让老四送进去,她左手夹着鸡,挎着篮子,右手牵着毛豆,走着走着自己乐了。
心里不知不觉唱道: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个胖娃娃呀,伊呀伊哟喂。
毛豆没来过下五旗,好奇地到处张望。
娘俩来到黄土房子前,苏乘棠准备进屋,发现院子里有个陌生女人正在搓衣服。
大冷的天,盆里一点热乎气没有,那位年轻女人也不怕冷,搓的很有干劲。
苏乘棠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在院子两边看了看。矮矮的黄土房,矮矮的黄土墙,穷的如此彻底,不是她娘家还能是谁家呢。
“你找谁?”
洗衣服的女人甩甩手,往憨厚地往背后蹭了蹭,抬头露出一张带着红晕的脸。应该是长期没涂雪花膏的缘故,被风吹皴了脸,像是两朵高原红。
苏乘棠打量着面黄肌瘦的女人,女人也打量着苏乘棠。这位比挂历画里还要让人惊艳的年轻姑娘,站在苏家门口,该不会是传闻中刚死了丈夫的苏家小妹吧?
看穿着打扮,比城里人还要讲究,就连身边的小娃娃,也漂漂亮亮、大大方方的看着她,像是金童玉女里的金童娃娃。
桂香忽然自卑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垂下头,脸边的碎发挡住她的脸。
毛豆第一次到下五旗“姥姥家”,不免激动地喊道:“姥姥、姥爷,你们在不在家呀!”
赵永香在炕头给棉袄打补丁,陡然听到外面童言童语,怔愣了一下。反而是苏泰平说:“我出去瞧瞧,该不会是咱闺女回来了吧?”
赵永香还以为他说的大闺女:“咋可能,最多过完年露个脸。”
苏泰平说:“青凤的小闺女。”
苏泰平正在穿鞋,外头袁梅已经喊出声:“你咋回来了,快进来啊。”
她正在外屋地烧火,准备做早饭呢,一大早出来见到苏乘棠带个小娃娃站在院子里,还以为自己做梦。
“还真是你小闺女。”赵永香也不缝补丁了,趿拉着鞋想要下地,更多滋源在七饿群一屋贰耳七五贰叭一苏乘棠已经带着毛豆迈着门槛进来了。
娘家人都知道苏乘棠要过去给人家当后妈,上次回来也就是回门的时候,没带毛豆过来,他们都以为是个普通的黑球球的小子。没成想是个白里透红的,养的细皮嫩肉的可爱娃娃,当下多了两分喜欢。
毛豆一点不怯场,被抱到炕上,一骨碌滚下来就要给头一次见面的后姥爷、后姥姥磕头,可把俩位老人家给吓一跳。
苏乘棠由得他折腾,毛豆咚咚俩下,哄得两位老人家笑的合不拢嘴,哪怕不是闺女亲生的,也比外面的野孩子多了几分亲近。加上毛豆小嘴甜甜的,抱着赵永香吧唧亲了一口:“姥姥,我可想死你啦!”
亲完后姥姥,又去亲后姥爷,同样地说:“姥爷,我也想死你啦!”
见都没见过哪里来的想,可老人家就是喜欢听。
袁梅用肩膀怼了怼苏乘棠:“古灵精怪的啊,难怪你舍得带回来。”
苏乘棠压低声音说:“粘上毛,跟水帘洞里的猴子猴孙没两样,虽小但精。”
赵永香被毛豆哄着,赶紧把珍藏的冰糖拿出来喂给他吃。
毛豆含着冰糖,把苏乘棠带过来的果脯、葡萄干、榛子、松子等等一样样摆给她看。小嘴还叭叭地说:“姥姥看看喜欢吃啥,回头我过来再给你带。”
赵永香和苏泰平做梦都能抱孙子,天降一个后孙子,非但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隔阂,反而比别人家亲孙子还会来事,越发的喜欢上了。这要是亲外孙,他们老两口做梦都得笑醒。
前段时间,霍云长的葬礼苏家就让苏家和出面了,按照这边的说法,霍云长不是好死的,长辈不能出面,会短寿。霍忠汉特意找人过来打了招呼,不让他们去。
老两口念着苏乘棠在孝期,一直没能见上一面,还以为过完年才能回来。这次突然回来,赵永香望着苏乘棠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这个命苦的小闺女啊。
不过看毛豆和苏乘棠的穿着打扮还有回来的精气神,婆家肯定没有亏待她,倒是让赵永香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苏乘棠趁着功夫,回头看了眼,刚才的女人又回到院子里开始洗衣服。
她冲袁梅挤挤眼睛,袁梅拉着她外屋地,一边刷锅,一边小声说:“桂香是大哥救回来的女人,命太苦了。”
袁梅气色比手术前好了太多,脸上有了血色,嘴唇也是红的。她眼睛里有着光彩,干活不像从前有气无力,手脚麻利的不行。
苏乘棠干脆坐在灶坑前面,往里面添高粱杆,听着她说。
桂香没有姓,是个孤儿,被贫农夫妻“抚养”长大,实际上跟对方家里的长工差不多。到了对方家里的儿子要结婚的年纪,要把她“嫁”到一户七个姐姐一个弟弟的家庭里换一百元彩礼,好给自己儿子结婚用。
那家的弟弟和公婆都酗酒暴力,七个姐姐像是七座大山压迫弟媳妇。他们家里病死过一个弟媳妇,逃跑两个儿媳妇。
桂香听一起干活的妇女说,那家人偷偷打了条铁链子,打算花重金“娶”个女人过去传宗接代,是万万不会再让对方逃跑。
桂香死也不愿意被“嫁”过去,她觉得自己在养父母家里做牛做马,挣工分干家务,这么些年应该报答的差不多了,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对方居然要给她下蒙汗药,迫使她过去让生米煮成熟饭。
桂香半夜忽然惊醒,把灌到嘴边的药碗打碎,推开门光着脚就往外面跑。她没有别的去处,打算一死了之,就在村后头跳河了。
要说老天爷可怜她,跳了河的她昏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下游的苏国政救了上来。
“大哥找爹娘借了二十元钱,找我们拿了十元,又把自己攒的二十元全掏出来给了桂香的养父母。全当是断了这些年的‘恩情’。”
“你可不知道,那俩人好一顿讨价还价,要不是咱们村知青臭骂了他们一顿,还说要告他们拐卖人口,绝对不会轻易放手。”
袁梅唏嘘地说:“咱家本来不想留她,想让大队给她安排个去处,她就是不走。说什么也要在咱们家报恩。还说等她攒够五十元钱,连本带利还上了再走。”
那时候,正赶上霍云长办丧事,苏家也就没跟苏乘棠说这个事。
苏乘棠又添了一把高粱杆,灶坑里的火烧的很旺。她往院子里看了眼,桂香已经洗完衣服,正在往绳子上晒。
苏乘棠不记得书中提过这么一个悲惨人物,倒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是桂香能老实本分的在这里待着,那就待着吧,这世道对女人不公,以后她有了好去处再说别的。
袁梅说完桂香的事,又看了看苏乘棠。
知道小姑姐失去了丈夫,她替苏乘棠惋惜。袁梅见过霍云长,真是一表人才,也不知道小姑姐这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诶,这是什么?”
苏乘棠捡起灶坑边上的书页,用烧火棍扒拉开:“解表温里...解表清里...咦,这不是爹的中医书么?他那么宝贝舍得烧了?”
“爹不是跟老神医学中医了么,没几天回来就把书给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