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东西特意过来抢他位置,就是为了再体验一把官瘾?
“下一组了!”,秃顶大叔看到助教在发呆,头一回训斥了他,“上点儿心,时间很紧的。”
助教回过神,露出抱歉的神色,立即安排黎今颖他们这一组上场。
不过,他心里却并不服气,甚至还在抱怨:要不是你非要弄这么复杂,时间怎么会紧迫?
黎今颖跟着几位队友上场。
今天的课程是她军训期间成绩最差的手-枪打靶训练,倘若是□□,她成绩可能还会好看一些。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摸枪。
取弹匣,上弹,叩开保险,举枪。
姿势一气呵成,却总是打不出好成绩。
“准备,开始!”
打靶课不会再像军训时那般,从头教授一次握枪姿势,秃顶大叔的教学理念是指导改进,而不是从0到1带你成为神枪手。
黎今颖深呼吸,握住。
她看向十米远的靶台中心,屏气。
就在她快要按下扳机时,她却有些犹豫:
——她姿势是不是太靠前?
——万一第一枪打歪,后面可能会顺着后坐力越来越歪,第一枪很重要。
于是,她又调整了一番。
与此同时,她身侧的男学员和蒋珂都已经打完了半个弹匣:男学员命中率大约在六成,蒋珂就更惨了,只有不到两成,基本上全部歪了。
紧接着,秃顶大叔的骂骂咧咧没有迟到。
他走到蒋珂面前,指出问题:“你站姿都是歪的,你怎么可能打得对呢?你要这样……”
黎今颖听见,心中更加担心她的姿势也同样存在问题,又调整了一次后,才终于叩响第一发。
“啪——”
她定睛一看,歪了。
擦着靶过去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又挪了挪。
这时,身旁的秃顶大叔看见她,摇了摇头,准备把蒋珂先交给助教。
他向一旁罚站的助教后辈招招手:“你先教教她基本的姿势,这位女同志连握法都有问题。”
助教听完命令后,走到蒋珂身边,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军训怎么通过考核的?”
蒋珂抿嘴不答,惭愧地低下头。
秃顶大叔看向黎今颖,越看越冒火。
他站在黎今颖身后,大声问:“你在犹豫什么?别人都打完一个弹匣了,你才按了一发出去?战场上没有时间给你留出完美主义,干就完事儿了!”
黎今颖被他骂得浑身一紧。
紧接着,她忽然就听懂了自己的问题——太犹豫不决导致她一直不稳。
她悟性很快,立马闭上眼睛,再倏然睁开。
这次,她绷紧了力气,全神贯注在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平视前方,不再去想是不是姿势还不够完美,这一发出去会不会脱靶。
“啪——啪——”
子弹飞速从她的手中射出。
等到弹匣空了后,黎今颖才回过神去看靶上的弹孔,虽然没有百发百中,但她这次命中率终于突破了六成,远超从前。
秃顶大叔看着她全程的动作,表情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嘴上说道:“看来不算太笨。”
黎今颖明白他这已经算是夸奖。
秃顶大叔看到她浮起的嘴角角度,又接着说:“你还可以打得更好,姿势很正,就是脑子老是东想西想,放下你顾左顾右的完美主义,多点儿魄力吧。”
他径直向下一位学员走去。
另一边,助教心不在焉地教导蒋珂姿势,思绪却飘向黎今颖他们这边。
他听完老大叔的评价后,又看了一眼黎今颖那张出了名的花瓶脸,心中翻了个大白眼:
——女学员嘛,做得差不多就行了,打中都算她运气好,还多点儿魄力?
蒋珂取下保险,装进自己的最后一盒弹匣,面朝前方,姿势偏低。
她不确定地问:“老师,是这样吗?”
助教随意扫了一眼她,心不在焉敷衍道:“对对对,就这样。”
蒋珂犹犹豫豫,总觉得预感不太妙,但她想到既然助教都肯定了她,那应该是她想太多。
她最终还是按下了扳机。
紧接着子弹射出,好巧不巧打歪在近距离的地面,又弹到沙包上,碎片最终击中她的手腕。
“啊——”
众人一齐转向她。
蒋珂的手臂上已经是血红一片。
第73章 甩锅(二合一)
此时, 教学楼某会议室。
一位女领导合上面前的黄页笔记本,盖上钢笔帽,温和道:“77届还是相对年轻了一些, 我们推选了几位优秀学员的简历,眼下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可以明天再继续讨论。”
会议室中央, 另一位身着蓝色衬衣的中年男人紧跟着发言:“辛苦各位了,也辛苦聂同志这段时间全程旁听,替我们提供了不少参考方向。”
聂浚北坐在最末端。
他早已站起身, 脸上挂着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严肃神情。他在校方会议室中一项少言寡语, 并不会发表太多额外的意见。
见众人都将目光朝向他, 聂浚北不再冷淡着脸, 站起身答:“言重了,我也只是为各位描述一些部队现状,本就是我应尽的职务。”
中年男人越看他越满意,点点头,不说话。
见大领导没有继续发言的意思,会议进入尾声,除了还留在现场整理的秘书员外,众人渐渐退场。
聂浚北原本也准备离开。
但刚才他察觉到中年男人向他投来的微妙目光, 看出了对方有话要说,同样留在了原地。
等到会议室内只剩下三人时,中年男人寻了个借口, 将秘书员支了出去。
秘书员很懂行, 放完椅子后就离开, 还不忘带上会议室的大门。
聂浚北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预估再隔十分钟左右, 黎今颖就要下课了。
果然,下一秒,中年男人便来找他切入。
中年男人:“听说是你给汤团长拍了电报,他才终于愿意出山来带新生的打靶课?我们之前邀请了他好几次,他都有些犹豫,怎么说服他的?”
聂浚北摇头:“不是我的功劳,还得多亏附属医院老院长愿意出山,恐怕汤团长妻子怕是会命悬一线,他也只是念及这份人情吧。”
中年男人哪里不知道聂浚北是在推辞。
若不是老院长与他父亲聂涛是旧识,别说是汤团长去求,连他本人出面没办法说动那位老古板,就更别说欠下人情债了。
中年男人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也同样不卑不亢的年轻男人。
他看人严格,却很准。
譬如,如今他的秘书员就是他从一群毫不起眼的新兵蛋子里亲自挑出来的,潜力与韧性都远超同龄人水准。
他看向聂浚北,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不仅有比他那位秘书员还要出色的判断力,他甚至还有极佳的家庭背景作为靠山。
他知道,班子里有些老人瞧不上聂浚北,觉得他有个资本家出身的母亲,身世算不得一等一。但他不这么觉得,时代在变迁,这未尝不是聂浚北异与其他大院子弟的优点——吃过苦,才知道甘甜的可贵。
终于,他在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将话题转向了他原本的目的。
中年男人慈祥笑着,一转之前的话题,漫不经心般问道:“浚北你在沿海军区这么出色,你们那儿有没有文工团的姑娘对你暗许芳心啊?”
聂浚北早有预感,干脆摇摇头:“没有。”
中年男人心中一喜。
他家的大女儿秉承自由恋爱,下乡时就和一个男知青定下了终身,这个女婿他一直不满意,却又不想惹得大女儿为难。
他想到自家那个正在念中文系的小女儿,年纪和聂浚北相配正好合适,刚好她也是个姑娘心思,肯定喜欢他这款样貌,如果能牵根线,他也算是为下一代提前谋划。
“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年纪,现在正在复旦念中文系,有机会要不要……”
聂浚北实时打断他的话,没有让他说出后半句令双方都尴尬的提议。
聂浚北:“忘了和您说,我其实已经有对象了,我爸也已经见过。”
空气陷入一秒钟的沉默。
聂浚北依旧直挺挺站着,心里已经在给他的老父亲道歉:应该也不算借你的名头撒谎吧……
成年人化解尴尬的能力是必备技能。
中年男人不禁庆幸,幸好聂浚北打断及时,他们没有让话题走向更加覆水难收的尴尬境地。
他又切换为刚才慈祥的表情:“这样啊,那挺好的啊,你对象也在上海吗?”
聂浚北点点头,没有再说更多的信息,但微微浮起几度的眼角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
中年男人明白了。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的任务基本上明天开完最后一轮会就能结束,剩下的时间如果不归队的话,不如去逛逛市区啊?到时候,我让秘书员帮你整理一份简单的攻略,回了部队,这样的机会就不多了。”
聂浚北正准备感谢时,门外忽然冲进一人,他回头一看,正是刚才离开的秘书员。
“不好了,78新生的打靶课有个女学员被子弹碎片击中,手臂受伤了,已经送医务室了,清创有些困难,可能需要送附属医院!”
中年男人反应很快:“你马上帮她安排车,再给附属医院急诊的主任打个电话,手臂受伤不是小事,会关系到她的整个服役生涯,万一伤到神经就坏了。”
秘书员点头,冷静道:“明白,马上去。”
中年男人回过头想要和聂浚北寒暄几句时,才发现人早已不见踪迹。
他自认算是敏锐的人,左看右看,也实在想不起来聂浚北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中年男人陷入疑惑:难道真的是他老了?
*
聂浚北听见秘书员的通报后,就已经以最快速度冲出会议室。
在听见消息的那一刻,凉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窜上他的四肢,耳边随即传来一阵嗡鸣。
——受伤的人是她吗?
——整个大队也只有两个手掌数得过来的女学员,他不敢赌其中的概率。
等他赶到医务室时,聂浚北看见他与她重逢的病房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学员。
他喉咙有些发紧,小心翼翼走向人群中央,伴随脚步,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同志,麻烦让一让。”
他的声音隐约有些发抖,拨开人群的手指此时亦透着四月暖春时不该有的凉意。
从人群外侧走到走廊尽头的路程并不长,聂浚北神经一直绷得很紧。
待他走近后,他第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床位边安慰病人的黎今颖。
——不是她。
回过神后,聂浚北心有余悸。
那根崩在大脑内的弦终于断开,若不是他指尖抓住门框,恐怕差点快要站不住。
另一边,黎今颖没有注意到聂浚北的到场。
她正握着蒋珂的另一手,一边为旁边清创的护士描述当时的伤情,一边轻轻替她按摩肌肉。
黎今颖:“子弹在沙包上炸成碎片,弹了一部分到蒋同志的手臂上,目测从火药点到创口大概只有五十厘米不到。”
护士舒了口气:“幸好子弹提前炸开,只是碎片颗粒穿进皮肤,不然这么近的话,同志你这只手恐怕机能都要受影响。”
教导员站在病床另一侧,关切地问:“她这个情况还是要送附属医院吗?”
护士点头:“嗯,我只能先帮她把表面的铅碎片和火药残留先清理了,小臂皮肤内侧有一个出血点,我现在能止住,但是不确定拔出来碎片后会不会突然加重出血,最好还是送附属医院。”
蒋珂没有时间打麻药,她此时正惨白着一张脸,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她转头看见黎今颖和她身后的两位室友,还露出一个乐观的笑容:“没事啊,取出来就好了,你们别这个表情,要吓死我啊?”
王如霞抹去眼角的泪水:“你还笑得出来啊?我心脏都要被你吓停了。”
蒋珂还有力气和她斗嘴:“不然我哭啊?我从小就不哭的。”
黎今颖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她知道现在打麻药会耽误她的清创时间,也会影响一会儿的转院环节,只能安慰道:“要是忍不住痛,你就挠我。”
蒋珂摇头,还在嘴硬:“不可能,你少操心了,不会给你这个逞英雄的机会的。”
黎今颖拿她没办法:“你才是最勇敢的小英雄,别逞强了,好好听医嘱,不和你闲聊了。”
室内陷入短暂的宁静。
聂浚北没有上前打扰。
他沿着走廊边缘走出医务室,直至呼吸到新鲜空气,他胸口那股闷闷的惴惴不安之感才终于渐渐消逝。
室外,汤团长独自站在门口抽烟。
他见了聂浚北,背过身将烟头熄灭,等到他再次转过来时,欲言又止片刻,才沧桑着嗓音问:“那姑娘怎么样?”
聂浚北走到他身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随后替他拍了拍军装外套上的飞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