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到达台风边缘,预计……”
近处,一位战士大喊,人声脱出口,瞬间湮灭在风浪滔天之中,甚至都无法睁眼看清他的口型。
不仅仅是他,许多甲板上的战士连自己的声音都不大听得清,只能死命抓住一切能抓住的固定物,嚎声此起彼伏。
——“我艹,这也太疯狂了。”
——“撑住,闯过去就成功一半!”
——“我的娘啊,我脸要被风扯烂了……”
苍天不负苦心人。
大约半小时后,风浪声渐渐小了,眼前浑浊不可见的视野也渐渐清明。
小部分人已经开始兴奋,庆幸凡人之躯在骇浪无情中逃过一劫。
聂浚北单手抹去脸上的细密水珠。
随后,他打开望远镜的镜头盖,马不停蹄看向远方,确认有无可疑黑点。
众人见他如此举动,心中一沉。
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又隔了不知道多久。
聂浚北忽然看见镜头中出现一艘比他们所在舰船还要乘以十倍的庞然大物,立即确认。
“是巡洋舰。”
发现对方船体的不止他一人,随着舰船越来越接近,他们几乎能肉眼看清这艘巡洋舰的甲板。
身后部分船员屏住呼吸,部分则是大声感慨。
——“这吨位得有三万了吧?”
——“他们过线了吗?”
——“还没有,不过,要是咱们晚来十分钟可就不一定了。”
远处的巡洋舰在见到他们这艘舰船时,依旧没有停下向前的行驶动作。
交涉远没有结束。
空域上方果然出现了黑色的不明飞行物。
除了几艘舰船,大海苍茫空无一物,远处的黑点在天际上下浮动,急速向着聂浚北他们所在的舰船接近。
“是飞机!”,“我艹真敢来啊?”
“聂营,右舷火炮填充完毕!”
耳边不停响起交流声。
聂浚北手持军事望远镜,盯着远处不断接近的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身后,众人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怠慢,炮员们已经在根据飞机的行驶方向上手调参数。
“炮火角度调整完毕!”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飞机快读进入视野,聂浚北眼睛都不敢眨。
不是战斗机。
嗯?也不是他们的侦察机?
他确认了好几遍,直到看见飞机转弯盘旋离去,才终于吐出一口气,向身后的船员宣布:“不是他们的飞机。”
众人的神经也随之卸下紧绷。
没有人想要真的看见准星开火的那一刻。
此时,站在最前方甲板的指挥官再次下令向前全速前进,甚至开始安慰船员们不要畏惧。
右舷部分资质尚浅的年轻人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也只能跟着照做,嘴上开始小声讨论。
——“已经这么近了,怎么还要全速?”
——“要是真的撞上去怎么办?”
——“别说撞上去了,你们没看见连炮火口子都是对着咱们的吗?”
年轻人虽然焦急,却无一人抗命。
他们无条件选择相信指挥官,正如他们当初选择踏上这艘舰船,一往无前。
海风呼啸,耳边的声音愈发嘈杂。
附近邻国也开来了几艘小船,似乎是对百日萌整理此文,衣儿吴幺斯一似仪儿欢迎加入这场罕见对峙极度好奇,丝毫不掩盖自己看热闹的心态。
已经越来越近了。
指挥官依旧没有下令减速。
聂浚北明白他们如今的处境。
倘若是相撞,他们的舰船在眼前十倍于自己的庞然大物面前,没有丝毫胜算。
倘若是开火,他们早已进入异国巡洋舰的射程范围,只要他们敢开火,同样没有任何反击机会。
怎么样都是死。
两个选择,都是灰飞烟灭。
但是他们有不能减速和往后退的理由。
视死如归,豪赌一场。
赌对面承担不起。
屏息,接近。
千钧一发之际,当两船间隔不足两百米时,甲板上的船员们爆发出激烈的呼喊声。
“要撞上了!真的要撞上了!”
“等等——他们炮火全部跳转方向了?”
“我***的**人!船要碾到脸上了知道服软了!”
赌赢了。
此时甲板最前方,指挥官高呼道。
“转舵!立即转舵!”
加速度裹挟惯性,舰船猛地朝右边转去,向着近处的巨大巡洋舰侧面转去。
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对峙落下帷幕。
聂浚北卸下一口气,冷汗从额头滑下,手心的照片放回怀中。
*
一周后。
沿海交界线的事迹已然传开。
这日黎今颖查房时,尽头病房处的一位老太太就拽着她的袖子,颤巍巍道:“感谢啊,感谢!你们海军都是好样的!”
黎今颖明白她在说什么,笑着替她查体:“奶奶,白大褂袖子脏,咱们放松下来先听听胸音好吗?等结束后,再看报纸也不迟。”
一旁的家属赶紧解释:“我妈今早听我读了报纸,正感动着呢,不好意思啊黎医生。”
“没事,还是继续忌口啊,晚上我下班前再来看看指标,正常的话,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黎今颖签完字,出门就撞上了林燕。
自打那天林燕说错话后,两人在宿舍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要不是今天头版头条报纸全是消息,黎今颖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林燕先和她打招呼:“吃早饭了吗?最近你查房都起得好早,我又经常上晚班”,说着,她就连打了三四个哈欠,“困死了,我先回去睡了!”
黎今颖朝她挥挥手。
等到林燕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黎今颖才不着痕迹轻拧双眉:这一层病房有胸外的病人吗?林燕怎么会和她偶遇?还是说,她是故意偶遇?
可是她图什么啊?闲得慌?
黎今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回味片刻后,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她一个人的查房很简单。
眼下师父不在,她又没有实习生徒弟,不需要做教学,也不需要做汇报,搞定一切也用不了一个小时。她从护士站拿了几块糖和巧克力后,就一蹦一跳去实验室埋头啃资料。
没有门诊,没有手术的一天,就是一段自由且孤独的体验。黎今颖把自己关在工作台,扎根于此,打坐似的从早坐到晚,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傍晚。
她一人工作时,喜欢把窗帘都束起来。白天干活太投入,黎今颖抬起头才发觉,玻璃窗户上已经浸上一层淡淡的霜气,窗外白花花一片,那颗老樟树已经看不真切。
黎今颖下意识想要站起身,忽感晕厥。
对啊,今天她唯一的进食就是早晨的米粉。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翻找半晌,拿起一块从护士站薅来的巧克力。
护士长说,这是聂浚北专程送给她们的小零食,护士站的小护士还给这些柠檬味、蜜瓜味、菠萝味的人工水果糖精取了个名字,叫做“喜糖利是”,让单身的男男女女都来蹭蹭福气,不求找一个像他们俩人相貌的美男美女,也能讨个吉利。
黎今颖含了一颗在嘴里。
她拆开的这颗是蜜瓜味,清新的甜味剂散在嘴里,一股人工口感的香精味扑鼻,多闻几下,还有些上头。
“我不在,你就是这么过日子的?”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了。
黎今颖偏过头,看向来人。
聂浚北一身藏青色军服,战术皮靴鞋底与地板的摩擦声传来,她很快被塞进男人温柔且有力的拥抱中。
臂弯越来越紧。
悬着心的这回总算落下。
眼泪滑落时,黎今颖才恍惚感受到聂浚北肩膀上的一阵冰凉浸润,她微微颔首,又看向门外。
“外面下雪了?”
第88章 装可怜
大门敞开, 寒风一缕缕透进实验室,远处走廊外,落叶伴随细雪, 奏响了初冬的序幕曲。
初雪天是浪漫的日子,她不想把场面弄得太过苦情戏。
黎今颖默默拭去眼角滑落的眼泪,伸出手替他拍去肩头落的雪。
“怎么直接就过来了?”
她声音嗡嗡的。
聂浚北察觉出她的情绪不对, 握住她刚才拍过雪、拭过泪的手指,另一只手则是护在她后脑勺,把她往肩窝带了带。
低醇的声音落在耳边, 熟悉得像是他从未离开:“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顺便监督, 某些人是不是还在动你那改嫁的鬼心思。”
黎今颖被他这一套吃得死死的。
她偏过脸, 盯着眼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了许久,悄悄摸摸在他侧脸啄了一口。
她往聂浚北怀里钻了钻,耍赖似的反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回来的路上不会还去打劫了一份值班表吧?”
头顶传来一阵短促的轻笑声。
“我听护士站的值班同志说,你除了早上查房露过脸,就一直不见人影,猜到你肯定在这儿。”
黎今颖暗叹失算了。
那些糖果哪里是什么讨好彩头的利是?完全就是监视用的贿赂份子钱!
良久,温存足够。
两人总算关上门坐下来好好聊上几句。
“师父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
“这次行动影响大, 他作为将军级别的长官,自然得留下来操办记功授奖,估计晚两天就回了。”
黎今颖想了想。
以巫医生的工作狂属性, 多半搞完颁奖连夜就要坐火车回医院看病人。自己的病人哪怕是交给关门弟子, 也总是比不上亲自去看一眼来得安心。
“也是, 他应该也快了”,黎今颖想着想着, 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那你呢?”
聂浚北平静答:“我又不是将军。”
“我当然知道!我是说,你不用留下受褒奖之类的?你别告诉我这次你是在后面摸鱼偷懒的,我才不信,肯定又去冒险了吧?”
聂浚北耍赖似的懒洋洋道:“对啊,我就是后面偷偷摸摸晒鱼干的懒海员,没什么值得褒奖的……不然我哪里来的机会提前回来?”
黎今颖白了他一眼。
她现在聪明了,聂浚北这张见鬼都能说鬼话的嘴,她才不信。
“说老实话,说谎要吞一千根针的!”
她露出一个张牙舞爪的姿势,仿佛下一秒就要化身容嬷嬷,替天行道。
聂浚北无奈叹了口气。
他家的这位,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记功授勋当然是人人有份,集体二等功,外加先进部队的称号,至于个人……年后你就知道了。”
听这个意思,聂浚北年后大概又要升上一级了。如今他才不过二十四岁,已然是他们驻地里级别颇高的长官干部。
黎今颖顺着往下问:“这么大的喜事,巫医生和指挥官没让你留下?报纸采访肯定也有邀约吧。”
她不清楚沿海具体的细节,但她知道,以聂浚北的个性和实力,这次必然又是扛责任冲锋陷阵的前列,加上他那张自带话题度的脸,怎么看都是报纸刊物的最爱门面人。
“都让你猜透了,以后骗不了你了……”
聂浚北故作叹息,肩膀又挨了黎今颖一拳后,才终于说出实话:“长官他们的确是留过我,想帮我介绍几篇采访,还有部分内刊。”
黎今颖的直觉上线,顿感不妙:“然后?”
回答她的是冰冷触碰和灼热呼吸。
聂浚北低头吻住她,唇瓣、耳根、脖颈,每一处都比先前开着门时要更加放肆掠夺。
呼吸相交,聂浚北附在她侧脸,喘息声伴随着低醇的嗓子送至她的耳际。
“然后我说,我太想我对象了,一刻钟也等不了,马上就得回。”
黎今颖:……
她脑补能力一向出色。
她甚至能想象出来,师父和其他几位长官围坐在一起,听见聂浚北说出这句恋爱脑发言后,各自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嗯,反正不会是正常的欣慰。
“这次出发得急,没能给你留下口信,所以我不得赶紧回来看看你,有没有抛弃我这个糟糠妻爬墙而去?”
聂浚北说得理直气壮,就差字字泣血。
黎今颖:……
她现在是真的有点后悔,早前不该教聂浚北那么多黑话现代词汇,这小子太聪明,要给他玩出花来了。
“饿死了,吃饭!”
黎今颖嘴皮子说不过他,决定放弃这个话题,转而投向实用主义。
她牵着聂浚北往住院部走:“你去护士站旁边的椅子上等我吧,我得把师父的病人再检查一遍,才能下班,大概四十分钟?”
“好,都听你的”,聂浚北瞧见十指紧扣的双手,浮起心满意足的微笑。
于是乎,接下来的半小时里。
住院部路过送饭的家属、按点换药的护士以及部分还未下班科室同僚,都瞧见走廊上端正坐着一位脸生的帅气军官。
“谁啊?谁家家属?”
“你还不知道啊?黎医生的对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