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好奇,对方黏得这么紧,到底想做什么。
她先前猜测过这个方予朝是不是与栾如有什么私情。
但现在看来,倒不太像。
若说栾如与他有私情,倒不如说栾如喜欢的是文姣姣。
那少女这么折腾也不见她生气半分,还与对方一起写日录。
这样一想,方予朝就变得形迹可疑起来了。
“我们也不好辜负方师兄一番美意,”荧惑道,“来就来吧,多个人拎东西。”
方予朝听她这近乎无礼的话,也并不生气,和和气气道:“能帮上忙再好不过了。”
说是把对方当成了苦力,但其实荧惑对婚前准备东西这件事毫无头绪。
他们也没想好要买什么东西,只能象征性买几样,剩下的交给桑榆去查缺补漏。
有桑榆在,荧惑便没那么上心这事了。
带着岁云岐四处乱逛,然后把几支漂亮的插花拿在手里看。
她随意道:“这支好看,就放到正对饭桌的那个柜子上。”
岁云岐接过来看了看,没什么意见。
“这个呢?”荧惑又拿起一个花瓶。
她的审美实在是一般,拿起来的这个花瓶红色瓶身,瓶口一圈紫色,形制上也较为粗糙,看起来像是花瓶又像是个水缸,不伦不类的。
岁云岐想了想,勉强道:“还可以。”
荧惑本来就拿不准主意,看对方这么说,也疑惑道:“真的吗?”
“……是,”少年道,“不过不要摆在家里。”
荧惑“哦”了一声:“明白了,送人用。”
岁云岐点头:“栾姑娘聪敏。”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为这个有些缺德的点子笑了起来。
方予朝看着两人,十分惊讶。
他没见过少女露出如此狡黠的模样,更没见过少年这么畅快的笑。在他的印象里,这两人有些像,倒不是性格,而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很相似。而现在他们的模样也很相似,轻松、快意,毫无负担。
方予朝想,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呢?
荧惑看向方予朝,见对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略有不快。
她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吃些东西?”
岁云岐从少女手中接过几样买来的东西,捻了个诀,将它们收入行囊中:“想吃什么?”
山下都是些常见小吃,荧惑想了一圈,都是能在岁家吃到的东西,便兴趣缺缺地说:“听你们的吧。”
方予朝道:“我知道有一家店,夏天吃正好,可以消暑。”
荧惑听后合掌拍板:“那就这个。”
岁云岐见少女忽然来了兴致,心中有些别扭。
他想,原来自己甚至不如方师兄对这附近熟悉。虽然平日里他也会下山,但他辟谷有成,又本来没什么口腹之欲,食宿都十分不甚在意。
但很显然,方师兄对这些都十分有研究。
一念至此,他有些微微沮丧。
“你好像对这附近很熟,”荧惑忽然道,“经常来?”
方予朝道:“还好,之前常来。”
荧惑问:“来做什么?找岁云岐吗?”
他们看着不是很相熟的样子,她实在想不出对方会因为什么理由来这边。
方予朝想了想,玩笑道:“也许是为了吃这个小吃。”
荧惑嗤笑一声,知道他在胡说,便没追着问。
随后他们不再说话,方予朝走在前,他们二人在后,很快走出集市。
过了一会儿,荧惑感觉到岁云岐正在神游,忽然想逗逗对方。
她很自然地牵住了对方的手:“想什么呢?”
少年吓了一跳,神色先是变得紧张起来:“我……”
他话说了半句,忽然皱起眉,问荧惑:“你的手为什么还是这么凉?”
荧惑看着对方那副正经的模样就想笑,明明害羞得要死,但还是要先关心自己。
于是便理直气壮道:“是啊,我身体不好嘛。”
岁云岐严肃道:“回家之后必须去泡药泉,除此之外,还要按时服用丹药。”
荧惑叹了口气:“你真的很唠叨,泓央夫人不会就是为了躲你才带着李先生云游的吧?”
“平日里当然不是,”岁云岐道,“何况我……”
他顿了顿,改口道:“何况我说的是对的,栾姑娘,你身体不好。”
“哦——”荧惑笑眯眯地凑上去,故意没搭理对方那句改口,而是绕过它,去问上一句,“懂了,你想说你其实是在关心我,对吧?”
岁云岐脚步一停,无奈道:“栾姑娘,你——”
荧惑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无俱剑主的好意我怎么能不领情?回去就泡,一天三次,一次四个时辰。”
说完,她把自己整只手都塞给对方,干脆道:“那在这之前,你先捂着吧。”
“……”岁云岐沉默了片刻,最终垂下眼,缓慢却坚定地握住了少女的手,轻声答应,“嗯。”
方予朝找的那家店就在附近,是个凉棚。
此时快要到傍晚,人来人往正是热闹。
荧惑看了看隔壁桌吃的东西,有泼了辣油的鸡肉,还有放在瓷碗中的半透明状的食物,看起来似乎是甜的,上面洒了不少桂花蜜、果脯和花生。
她走了不少路,此时也饿了,立刻有样学样,点了几份。
岁云岐没少帮山下的忙,起先集市人多,大家都走自己的,没工夫看别人。此刻人少了,他被不少人认了出来,纷纷围上来寒暄,一口一个“岁道长”,谢他这些年做的那些善事。
不管经历多少次,岁云岐都不太擅长应付这类事,他只好一遍一遍说“无妨”“应该的”,然后用目光向着荧惑求助。后者正用勺子舀凉粉吃,见到此等盛况,立刻喜闻乐见地对他眨眨眼,让他自己处理。
“很少见阿云如此活泼,”方予朝抿了一口茶,慢慢笑道,“你让他变了不少。”
荧惑嘴上客气着,表情却丝毫谦虚:“过奖了,我也没想到无俱剑主原来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
方予朝问她:“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荧惑垂着眼睛,笑吟吟地吃了一口,慢慢咀嚼,并不着急回答。
而方予朝也没有催她,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等她回答。
这话问得真是唐突,这是问给大家闺秀的问题吗?
荧惑想,如果是以往的栾如,应该会翻脸。
但对方到底清不清楚曾经的栾如是什么样的呢?
还有他问自己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单纯好奇?还是在质问?
荧惑默不作声地吃了两口,然后道:“他优点这么多,你要我说哪个?”
方予朝轻笑出声,也说不清到底是处于什么心思,他道:“多说几个?”
“聪明、认真,待人真诚,这还不够吗?”夸人这种事,荧惑信手拈来,更何况夸得还是岁云岐那小子。这些词用在他身上再恰如其分不过了,如果说他有什么缺点,那也只是些例如“固执”“守规”这些无伤大雅的。
说完,她挑眉:“我一直觉得,喜欢是不可能说清楚理由的,但喜欢岁云岐除外,如果我们打算在这里对谈到天明的话,我还可以继续列他的优点。”
方予朝看着她,慢慢道:“原来是这样。”
荧惑拧起眉头:“哪样?”
她最不喜欢对方的一点就是总喜欢说些谜语,这让她十分警惕。
方予朝看过来,道:“阿如,你为何没有一句是从你的感受说的?那些阿云的优点世人皆知,那你呢,作为他未来的妻子,看法与世人相同吗?”
荧惑眯了眯眼:“方师兄真奇怪啊,忽然问这个,是想求证什么吗?”
方予朝道:“我对阿如倾心已久,忽然落败,当然想知道理由。”
第48章 人形魔
荧惑冷眼看了对方片刻,忽然笑了。
她一笑,犹如春花拂柳,原本是文雅极了的长相,却忽然多了一抹艳色。
看着她这幅模样,方予朝却道:“你生气了?”
对方含笑道:“我只是说出了心中所想,阿如不要责怪。”
方予朝这幅聪明的样子,有几分槐川的模样。
但却远不如槐川坦然豁达,反而讨厌极了。
荧惑慢慢地收了笑,眼中已有凛然之色。
她问对方:“方师兄为什么试探我?又或者说,方师兄为什么要针对岁云岐?”
如果话说到这步,她还看不出来,那基本就是个傻子了。
先前她陷入了一个误区,以为对方贸然前来搭话,一定是对原本的栾如有什么意思,他们二人肯定是旧识。一旦这么以为,方予朝做的很多事情就变得令人怀疑起来,她也就把思路绕死在了对方和栾如身上。
但此刻他强行留下,邀他们二人一同吃饭。
然后又在岁云岐走时,故意说出那样的话。
如果他与自己这副身体没有私情,那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在试探什么。
至于是什么,自然与他们二人有关,也许是他想知道岁云岐与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又或是别的。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方予朝其实并不针对自己,那么针对的自然是,无俱剑主。
为什么呢?荧惑很是好奇。
外人看来,他们像是一对客气又不太熟悉的师兄弟,那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恩怨,会让方予朝这个看似洒脱随性的人,三番五次试探,哪怕是三宗府事件解决了,他也要锲而不舍地追来岁家?
荧惑此言一出,方予朝脸上的笑也淡了许多。
他神情散漫,眼中警惕却逐渐浮现出来,似乎没想到被人看穿了心事。
荧惑在心底冷笑一声,她不过是随便猜猜罢了。
谁能想到猜准了呢?
她才不是见好就收的人,对方不高兴,那她可高兴坏了。
荧惑喝了一口茶,盯紧了对方琉璃色的眸子,问他:“方师兄愿意解惑吗?让我想想,是什么理由能让你一直盯紧了我们的动向呢?结合你先前和李先生合作把魔修敢进漆吴山,难道泓央夫人他们委托你照看岁云岐,你过来看看我是否履行了妻子的职责?”
她信口胡说着,冷然一笑:“不会是这么感天动地的理由吧?”
“阿如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复杂了,”几乎只用了片刻,方予朝又恢复了他惯有的那副温和尔雅模样,“我答应李先生所托,是因为方法可行。我到岁家山下,是因为我在追查一样东西,恰好就跟过来了。”
荧惑眉目不动,等他继续说。
方予朝道:“而我带你们来吃东西,也只不过是因为,那被我追踪的家伙,正在附近。”
荧惑:“……”
方予朝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来拉苦力的。”
好啊,原以为把对方当成苦力,却没想到苦力竟是我自己。
荧惑看着对方,一时没说出话来。
“什么苦力?”岁云岐恰好寒暄完了,走过来好奇地问,“在说什么?”
她几乎是被气笑了,直接道:“你这师兄,过来找咱们,原来是为了完成他自己的事情。”
方予朝不接她的话,只道:“阿云,你可知道最近姜宅附近并不安宁。”
岁云岐道:“听说了一些。”
“是人形魔,”方予朝道,“有大量的人形魔出现了。”
荧惑一怔,她上次听到这个词,是在尤惊嘴里。
听那意思,好像是为了恭贺魔主复出,被制作出的新品种。
难道是批量生产了?
“人形魔是用魔攻与修道者强行嫁接而成,然而两种功法并不相合,却被拼接在一起,成为人形魔后,修者会失去意识,变得狂乱,并且有人与魔混杂而成的外形,”方予朝解释道,“目前姜宅附近出现了两个,都已经被解决了,我循着一道足迹追踪,最终到了这里。”
荧惑道:“先前我们在漆吴山的瘴林里也见了一个,像是飞蛾,又像是人。”
方予朝点头:“那应该就是尤惊口中的人形魔。”
她与岁云岐对视了一眼。
后者继续询问详情,荧惑却想,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对方这到底是在转移话题,还是真的为了正事而来?
若是为了正事,那先前对谈扯得也太过没有意义。
可如果所谓的正事只是遮掩,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荧惑冷着脸,又吃了一口凉粉。
岁云岐若有所思道:“该怎么辨别人形魔?”
方予朝道:“他平日里都是人形,只要不显露出魔形,便不会有魔气。”
荧惑道:“这样一说,岂不是没办法知道了?蜜疴铃有用吗?”
方予朝摇了摇头:“类似的法器也试过了,没用。”
荧惑叼着筷子头,视线在周围人身上扫了一圈。
这种情况她也从没见过,这么多年了,修道是修道,修魔是修魔,都清清楚楚泾渭分明,突然来了个人形魔,还是直接由魔气与普通修者嫁接而成……这心思之狠毒,手段之残忍,倒是让荧惑产生了几分好奇。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舍潮的手笔。
目的是什么,也不用想,他越是欺凌弱小,越是暴虐成性,就越违背当初重千风守卫两域生灵的举措。对他来说,应该有种复仇的快乐吧?
荧惑正想着,岁云岐忽然问她:“栾姑娘要回家吗?”
荧惑反问:“你猜?”
少年笑道:“那不如一起来抓人形魔吧。”
见他这样说,方予朝却道:“你就敢这么带着她涉险?阿如没有修为。”
“如果是栾姑娘的意向,我一定愿意与她同去,”岁云岐一脸早就猜到少女要说什么的了然,认真道,“至于险,我会保护她。”
荧惑听着少年的话,忽然弯了弯唇角。
她用手帕擦了擦唇角:“那我们走吧,周边转一转,既然你能追踪到他,证明也不是全无办法找到的。”
见他们二人这么快达成共识,方予朝意味不明的视线又在岁云岐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再度笑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那我们同去。”
夜风袭来,山下树林中漆黑非常,偶尔有鸟兽的声响掠过。
三人已经在夜色中等待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他们远离集市与村落找了好久,总算捕捉到了些许的魔气,甚至无法辨别这缕魔气究竟存在了多久,是不是人形魔的,但既然有这个可能,岁云岐便打算留下探查一番。
于是他们灭了明火,在林中等着。
三人的呼吸都很轻,荧惑靠在岁云岐身边,能感觉到对方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