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过去,青绮街金樽楼竟然成了整个盛京规模最大最负盛名的胡肆,每日门庭若市,客似云来,热闹非凡。
天气晴好,乔知予翻身下马,站到了酒街青绮街的当头。顷刻之间,馥郁酒香、西域香料的暖风和着喧嚣的人声,和灿烂的阳光一起铺天盖地的朝人涌来,险些要把人掀个跟头。
四层楼高的金樽楼就矗立在她面前,青色酒旗插了满楼,风一吹,齐齐飘扬,气派漂亮。大门左右两侧,悬挂了红金相间,绣满繁复花纹的织金布幔以做装饰。镀金的招牌上,“金樽楼”三字笔走龙蛇,肆意洒脱。这三字下方,刻着密密麻麻十数种异族文字,每一种,都在诠释着金樽楼的名字。
华美的波斯地毯,从金樽楼里面铺出来,直铺到了门外大街上。檐下造型奇异的黄铜风铃轻轻撞击,声音曼妙动人。
楼内胡人男女,无论肤色黑白,俱高鼻深目,身量高挑,尽皆赤足赤腕,衣着清凉,通身佩戴金银首饰。或站立在门侧,或倚在窗边,充满活力,热情大方的招徕着酒客。
经历大燕末年王朝崩塌,又经十六年纷乱之世,大奉创立之后,世人多重交往,轻金钱。众多豪放洒脱之士不惜倾囊典物,也要到酒肆中放肆一饮。
看这金樽楼的规模,这三年,阿斯尔赚得不少啊。
从王子,到商人,到俘虏,到舞伎,最后再到整个盛京最负盛名的胡酒楼的老板,此时此刻,他到底是积蓄力量、寻找时机,还是乐不思蜀,彻底忘记他的故土了呢?
“这位郎君,天寒人寒,不如入金樽楼小酌一杯。”
一个红发棕眸的明艳胡女倚在窗口,笑着朝乔知予招了招手,熟稔热情的模样不像是与她第一次见面,而像是遇见了阔别已久的老友。
“莫负好时光,郎君,来与我们共饮吧。”
门侧一个黑皮黑发的冷峻男子微微勾唇,发出邀请。他一抬手,身上的金链金环发出泠泠的脆响。
“君不闻花中消遣,酒内忘忧,来……”
“人在世间,当行至趣,来吧……”
“来都来了,喝上一盅,进来吧……”
门口,窗边,肤色、瞳色、眸色各异的男女美人们齐齐出声,嬉笑着招徕她,语言热情大方,但又并不落入低俗。
乔知予微笑着点了点头,除了有点像声色场所以外,这金樽楼办得真的不错。来都来了,肯定是要进去的,本来她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看看美人怎么了。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在欢声笑语中,她一脚踏上华美的波斯地毯,优哉游哉迈入异香扑鼻,乱花迷眼的金樽楼里。
第67章 第六十七癫
不得不说, 阿斯尔真是乔知予在三辈子里见到过的所有人中,数一数二的坚韧之辈。
不是谁都能接受从王子到俘虏到酒楼老板的转变的,许多人早在故国破碎、飘零他乡之时就已经崩溃, 但阿斯尔不仅没有崩溃, 还积极开展副业。第二世的时候白天酿酒,晚上做杀手,第三世白天跳舞, 晚上酿酒,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在人生命运大事上, 他总是格外想得开,但数次试图以身相许都遭到乔知予拒绝,还是让他自我怀疑了许久, 有段时间郁闷到那一头璀璨的金色长发都黯淡了不少。
三年来,乔知予一次都没主动去找过他, 还嘱咐他安心经营产业, 不可借她的名头在外横行霸道。阿斯尔不忿又不服, 于是无师自通的学会了说话大喘气技能。具体表现为, 每当阿斯尔与其他人起冲突, 开口放出的第一句狠话永远是:
“大胆!你们知不知道大奉淮阴侯与我是什么关系?!”
等到把对方镇到愣住,他就俏皮的吹一吹自己额前的一缕小卷毛,低调一笑:“没有任何关系。”
每每如此,总能把对方气个倒仰, 要冲上来把他打个够本, 他就悠闲的转着漂亮圈圈一路转到赵兰香身后。
赵兰香也曾有过忍气吞声的时候, 但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 自从上了战场,脾气愈发暴躁, 撩起袖子把闹事者丢出楼外后,转身就会踹这臭小子一脚。即使如此,他依旧劣习不改,且十分乐在其中。
金樽楼内,灯火通明。
大堂中央,胡人少女和着管弦声哼着一首异域小调,动听悦耳,芳音绕梁。
大堂内满铺着红毾地毯,酒客皆席地而坐,面前食案之上,玉盘初鲙鲤,金鼎正烹羊。手托大食鎏金酒壶的胡侍们穿行在大堂之间。
酒香、肉香和西域香料的奇异香气混合,馥郁得有些发闷,是繁华富饶的味道。
乔知予的身影一出现在金樽楼,瞬息之间,坐在柜台后的赵兰香“噌”地就弹了起来,直愣愣的盯着昔日的将军,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经营出了这么大一座酒楼,真厉害。乔知予向赵兰香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尽管做自己手上的事,别来接待她。
收到将军的肯定,赵兰香激动得脸上涨红,眨也不眨的看着乔知予,手里的账本松了又握,握了又松,脑袋怎么也埋不下去。
穿过大堂,往楼上走去的过程中,又遇到几个热火朝天做杂活的鬼面军女兵,每个人看到乔知予的神情出奇的相似,都是浑身一僵,然后睁大了双眼看她。
乔知予从她们之间走过,冲她们微微点头,脸上的微笑堪称慈爱,温和道:“做自己的事。”
此言一出,抹桌子的又开始抹桌子,抱酒坛的又开始抱酒坛,劈柴火的又开始劈柴火,但每个人的眼睛都无法自控的挂在乔知予身上,直到她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阿斯尔在金樽楼第四层新月阁,这里只有一掷千金买酒的贵客才会被邀请进入。乔知予不管tຊ这些,抬手就推门,迈步而入,顷刻之间,暖融的香风拂过纱幔,迎面而来。
脚下是华美的波斯地毯,地毯之上,洒满了璀璨的异国金币和珠宝。大食的鎏金酒杯、大月的纹金银碗、安息的宝蓝琉璃瓶、镶嵌满红宝石的纯银弯刀,随意的堆放在角落,奢靡无度,空气里都充斥着一股金钱的腥甜味道。
耳畔传来一声鼓响,伴随着一阵香风,朦胧的光影间,新月阁的深绿织金的布幔背后旋出一个身着金纱舞裙、赤着双足的异域舞伎。
波浪般的金色长发披散在他身后,一袭浅金色面纱遮面,堪堪露出那双一蓝一绿的深邃眼眸。在纤长的浅色眼睫下,这双眸子像是驼铃阵阵的沙漠深处两汪生命之泉,静谧而又圣洁。不着寸缕的上半身,皮肉白到勾魂摄魄。
楼下的丝乐管弦声传来,与他手中手鼓遥相呼应,扣人心弦。
他踩着鼓点,一个旋身,浅金的裙纱四散,如莲花瓣盛开,琐碎的金链也随之漾开。舞动着的金色长发上光泽如水华般流动,让满地金币都黯然失色。
如斯美人,如斯气氛,乔知予本来该浅浅的色授魂与一下,但这臭小子,为了勾引人,没穿底裤!
他那下|身的金色裙纱本就若隐若现,又兼背光而舞,长腿一叉——毫发毕现,屌儿郎当。
不忍直视的闭了闭眼,乔知予缓缓将目光移向别处。
阿斯尔见面前人竟然能把持住不看自己!简直是岂有此理?他那异色的深邃眸子中顿时充斥了三分怀疑人生,三分气愤不服,还有三分争强好胜。
一想到复国大业,他牙一咬,跳得更卖力了,简直要把屁股都摇出花来。
乔迟,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这都不爱看,这都不爱看你是个活菩萨你!
感受着阿斯尔越舞越近,颇有将胡旋舞变成钢管舞的趋势,乔知予哭笑不得的觑他一眼,背着手,静静的后撤一步。
竟然被躲了?阿斯尔顿时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大受打击,梦游一样勉勉强强的拍了拍手鼓,勉勉强强的又扭了两下屁股,然后不甘的看了眼乔知予,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也不知这几瞥之间,他那心路历程经历了怎样的九曲十八弯,手鼓一丢,干脆利落的就来掏乔知予的裆。
乔知予气定神闲,左手扼住他的手,右手一巴掌就扇上他的大胸。
“啪!”一记清脆的肉声炸响在新月阁里。
阿斯尔顿时愣了,低头看了看自己慢慢泛红的胸,又抬头看了看这个凶蛮无比的恶人,忍无可忍,委屈的大声道:“打我做什么!”
“你伸手又是想做什么?”乔知予眉梢微扬,饶有兴致的问道。
“想和你睡啊!我跳得不好吗,你怎么不看?我跳得这么好!”阿斯尔义正言辞的质问。
乔知予不置可否,意味深长道:“大奉有句古语,叫做‘犹抱琵琶半遮面’。”
“油爆枇杷?”波斯猫泄了气,左想右想都想不通,“油爆枇杷?我输在油爆枇杷?”
乔知予失笑,忍不住一巴掌拍他屁股上,“好了,拿酒,有事情和你谈。”
酒有五色,白黄碧红黑,阿斯尔这里有整个大奉最好的葡萄酒,酒色猩红,名为楼兰赤血。
鎏金盏满贮着颜色美艳的好酒,乔知予席地而坐,摇晃着手中酒盏,细细品着这少有的佳酿。
阿斯尔顶着一前一后两个红彤彤的巴掌印,仍然没有放弃勾引大计,斜斜躺在她身侧,像一条美人蛇一样舒展着自己的身躯,浑身皮肉白得晃眼,一双水波荡漾的异色眼眸中写满了期待。
金银铺地,美人横陈,此情此景,确实美不胜收。
乔知予随手勾起一丝阿斯尔的金发,漫不经心的将这缕绸缎似的金丝在指尖绕了绕。
阿斯尔见状,精神一振,立刻撑起身,直白求欢:“将军,我真的喜欢你,我做下面那个,和我睡觉。”
“你做过多少次下面那个?”乔知予觑他一眼,抬手饮了一口酒,戏谑道。
阿斯尔的神情十分认真,“一次也没有,阿斯尔只愿为将军这样做。”
“我对你没兴趣。”
乔知予毫不留情的拒绝道:“你也不必为了复国委身于我。近日长平公主回京,日后她会回大蕃治国,你去帮她,帮得好,她也会愿意帮你。”
长平公主的事迹,阿斯尔也是听过的,她已经是大蕃的核心权贵,若是进退得当,掌控整个大蕃也不是难事,到那时,他的事情也不过只是小事一桩。他的故国本来就要离大蕃更近。
思即至此,阿斯尔双眸一亮,就要撑起身来。但撑到一半,他瞥了一眼身旁这个从来没有上过钩的将军,心中又涌上些不甘,便又侧躺下去,耀武扬威的提出了一个无礼的要求:
“可以,但你先和我睡觉,不然……我就和公主睡觉!”
乔知予听罢,眉头一拧,对着他认真道:“阿斯尔,你要是敢勾引公主,我让你以后一辈子不用刮胡子。”
起初,阿斯尔还没懂这是什么意思,仔细一思索,突然感到下半身一寒,赶紧捂着裆坐起身来,一脸委屈的望了乔知予一眼。
见他战战兢兢的模样,乔知予一时失笑,但又想到长平到大蕃以后的处境,半晌,还是加了一句:“不过,如果公主喜欢你,你就和她在一起。”
此话一出,阿斯尔那对漂亮的异色眼眸中顿时燃起八卦的火焰,他忍不住开口:“听坊间说你和长平公主互相喜欢,我和她在一起,你难道不会心疼?”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乔知予摇了摇头,从容的啜饮了一口杯中酒。
阿斯尔看面前人又是这样冷冷淡淡、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不禁十分喜欢,提议道:
“那你和我们在一起吧。我喜欢你,公主也喜欢你,你加入我们,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你在我们中间。”
乔知予的手一僵,哭笑不得的垂眸看了阿斯尔一眼,“化外蛮夷,不知羞耻。”
阿斯尔勾唇一笑,仰头道:“正人君子,你心动了?”
这样问,似乎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落于下风,真是狡黠好色的波斯猫。
乔知予定定看了他一眼,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端起一杯酒喂到他唇边,“胡搅蛮缠,其心可诛,罚一杯。”
阿斯尔扳回一局,笑嘻嘻的接过酒,佯装仰头饮下,但却半滴都没喂进嘴里,而是故意把猩红的酒液撒了一身,在雪白的胸膛上漏得到处都是。
又来这套?
乔知予好整以暇的伸出大手,撩开阿斯尔的金发,把酒液在他那身雪白的皮肉上均匀抹开,抹得他身上红艳艳一片,最后拍上他的大胸,夸赞道:“胸不错。”
阿斯尔被抹得身上火热,呼吸不稳的说道:“其他地方也不错,来试试?”说罢,他伸出舌头,笑着舔上了面前人沾着酒液的手。
“我错了。”乔知予果断把手收回来,摇了摇头,“长平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啧”了一声,阿斯尔舔了舔嘴唇,“知道,我这样的风骚,她喜欢你这样假正经的,我也可以假正经啊。”
乔知予斜睨他一眼,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语重心长道:“不是因为假正经,‘喜欢’太微不足道了,要做个有用的人。懂了吗?”
第68章 第六十八癫
时间过得很快, 又下了两场雪,转眼就已经到了年根。
除夕之夜,乔家一家九口人齐齐坐在堂屋, 喜气洋洋的吃着团圆饭。时不时的, 酒盏相撞在一起,晶亮的酒液飞溅。
此时屋外,夜空之中, 烟花相继炸开,爆竹声响彻云霄。
趁着众人都扭过头去看烟花的机会, 乔知予夹了一筷子清蒸鱼到乔姻碗里,并垂眸看了她一眼。
今日的姻姻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裙,袖口和领口都裹着一圈雪白的毛绒边, 衬得小姑娘粉面桃腮,娇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