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的酉时, 在侯府大堂, 告诉我你的属意人选。”乔知予说道。
像是想到上一次在侯府大堂的难堪, 姻姻缩了缩脖子, 抬眸用黑亮的眸子巴巴的瞅了自己的伯父一眼, 乖巧的颔首应是。
乔知予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今晚早点歇息,明日要早起祭祖。”
距离上次被姻姻气到天崩地裂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的安生简直是向上天偷来的日子, 如今任务重启, 真是恍如隔世。该讲的道理已经都讲得很明白, 该做的她也已经做了很tຊ多,剩下的, 就看这位天命之女自己的想法。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一大家子人就起了床。所有人用完肉羹后,乔知予在乔容的提示下,主持了祭祖仪式,然后给大家挨个派发红包。
“峻茂,新的一年,要做个有担当的男人。箐箐过门之后,好好对她,她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亲口保过你的命。”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乔峻茂是整个乔家挨打挨得最多的子侄。面对着这个长到一半歪得面目全非的问题少年,乔知予一看他就烦,但大过年的,作为大家长还是得做出个殷切期待的样子。
她将描金的红封放到乔峻茂的掌心,又沉肃的告诫了一句:
“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慎其所与处者。你的那些狐朋狗友不许再联系。闲得发慌就去西郊跑马,去东郊钓鱼,或者在家里看书,听懂了吗?”
“懂了。”
伯父一严厉,乔峻茂就汗毛倒竖,战战兢兢领了红封后,迅速行了个晚辈礼,溜得比兔子还快。
乔峻茂之后,第二个领红包的是乔姻。
乔知予把红封递出,温和道:“姻姻,新的一年,平安健康。交代你想的事,一定要仔细想清楚,知道了吗?”
“姻姻知道了,谢过伯父。”乔姻行了一礼,双手接过了红封。
乔姻之后的是乔容和她的一双儿女。
对乔时帆乔时锦两兄妹,乔知予没什么严苛的要求,只让他俩认真吃饭,长高长壮,好好完成课业,还要好好听娘亲的话。
“快谢过舅父。”乔容抱着乔时锦,逗着孩子。
“谢过舅父。”乔时帆和乔时锦异口同声的说道。
看着这一对乖巧的侄子侄女,乔知予伸出手,摸了摸他俩的脑袋,随后对乔容道:“留在乔家吧,别回高家了,你看,时帆和时锦也很喜欢这里。”
乔容莞尔一笑,“大哥,那边还有生意,暂时丢不下。”
“乔掌柜真是大忙人。”乔知予闻言失笑,递出红封,“生意兴隆,平安顺遂。”
“多谢大哥,祝大哥万事顺意。”乔容微笑颔首,领了红包。
乔怀和柳婳等在后面,忐忑的搓着手,他俩因为乔峻茂这个不肖子,这三个月没少受乔知予的冷眼。
其实说起来,他们与普通世家的夫妻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乔怀没什么本事,当年听了乔知予的话,硬是没代表淮阴乔氏向叛军低头,要不是乔知予来得及时,他差点就横死当场。这一辈子,他也就硬气这么一回,但就这一回,足以保他此生衣食无忧。
柳婳出身小世家,并非嫡女,但性情温柔,和乔怀是两情相悦。乱世中她大着肚子与乔家众人一起颠沛流离,生产时伤了身子,无法再有孕。乔怀没有像寻常世家子一样纳妾,而是一心一意守着媳妇继续过日子。也因此,乔峻茂就成了他们二人唯一的孩子。
对这个唯一的孩子,他们二人多有溺爱,有时甚至拎不清大是大非,一门心思给自己这宝贝儿子兜底,成功的把他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样子。
如果乔知予再晚两年回来,估计乔峻茂就不是在花楼被伯父扇耳刮子,而是在午门被斩首也说不定。
他俩唯一的大毛病就是教子无方,乔知予嘱咐了几句,让他们以身作则,严加管教他们那不肖子,不然他下次再落她手里,指不定乔老三家就要断了这根所谓的香火。
乔怀和柳婳闻言,悚然一惊,把头点得宛如小鸡啄米。
最后一个红封是给乔铭的。傻小子接了红包,爽朗的咧着一口大白牙,深碧的眼眸里满是笑意,“谢谢大哥。”
虽然顶着一张精致俊美的脸,但乔铭其实是个性情爽直的小伙,挨上枕头就睡,抬起筷子就吃,心里从不藏事。作为乔家最小的弟弟,他从小就唯大哥大姐之命是从,最爱做哥哥姐姐的小跟屁虫,长大了也丝毫未变,是乔知予最放心的乔家人。
“倘若受不了漠北苦寒,不必硬撑,我可以让你到禁军之中任职。”乔知予拍了拍小伙子的肩。
乔铭想也没想,赶紧表态:“禁军就是笼子里的鹰,跑马都只能在校场跑,哪儿有边军快活。漠北很好,天宽地广,我在那儿有很多兄弟朋友,说好了年后回去,还要给他们带家里灌的香肠。”
家里灌的香肠?臭小子只知道吃……
乔知予失笑,本该挥手让他走了,但想到他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又补了一句:“倘若有心仪的姑娘,可以告诉我,我让媒人上门提亲。”
“大哥都不急,做弟弟的急什么?嘿嘿。”乔铭促狭一笑,挤眉弄眼。
乔知予瞥他一眼,抬起手就要抽人,他见势不妙,长腿一蹬,逃得飞快。
下午未时,盛京西城门之外,一列规模庞大的车队正在等待启程,他们此行的终点将是万里之遥外的大蕃。此一去,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返回故土。
“明日再走不行吗?”马车之前,乔知予温声说道。
站在乔知予面前的应念安身着一袭素衣,堆云砌墨的鬓发之上一点发饰也无,明明装扮素净到了极致,却不知为何反而生出些庄重威严的气势。
“迟则生变,既然已经打算回去,当然越快越好。”她说道。
成大事者,就是要当机立断!
乔知予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为你引荐一个人。把他带回大蕃,好好的用他。”
她转头道:“阿斯尔,来。”
身后马车的帘幔被掀起,一位身着玄青大裘,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的公子从车内俯身而出。他迈着四方步稳健有力的走来,随后在乔知予身侧站定,一脸庄重的向长平拱手作揖,“鄙人阿斯尔,拜见长平公主。”
如果不是他束起来的一头金发仍旧亮眼,深邃的面容、一蓝一绿的眼眸也依然醒目,如此稳重内敛的模样,无论是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士人。
乔知予一脸兴味的扫了他两眼。蠢猫,说装正经就装正经,粗一看倒也还像模像样,只是不知道能装到几时。
引荐完了他,她就让阿斯尔回了马车,多在外面一刻,她都觉得他会绷不住露出风骚本性。
“他怎么样?”乔知予问长平。
长平睨了一眼阿斯尔的马车,直白道:“有点怪。”
“别小看他。他是大蕃邻邦车罗国王子,精通十六国语言,熟悉西域局势,会医术,会武功,会经商理财。车罗国被大蕃敌国大月所占,你们有共同的敌人,将会成为共赢的盟友。他在车罗国还有一批旧部,也可以帮到你的忙。”
想了想,乔知予附身到面前女子的耳侧,又补了一句:“阿斯尔很会讨人喜欢,但他天生浪荡,男女不忌,绝非良配。”
应念安嗔怒的瞧了面前人一眼,“不就和你一样?”
乔知予垂眸看她,没有作答,算是默认。
“临走之前,我还有一事要问,你和母后,到底有没有……”
“没有。”
西城门前,官道之上,彻骨寒风吹得车队的旗帜猎猎作响,也吹得离人发丝缭乱。
应念安凝视着面前人的脸,不甘道:“杜舒比你大五岁,还是有夫之妇,生过两个孩子,她怎么就敢……”
她隐约知道这些年来,自己的继母杜舒一直在纠缠着乔迟,她厌恶她不守妇道,有时也会佩服她豁出一切的决绝。而她自己,连此时此刻伸出手抚上乔迟的脸的勇气都没有。
“不敢,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等你掌了权,你会比她更敢。”
乔知予缓缓眯起长眸,沉声道:“我喜欢敢想敢做的女人,虽然杜舒纠缠不休,但我依然欣赏她,她真的很美。”
“乔迟你!”
应念安眉头一拧,忍无可忍的闭了闭眼,双手猛地攥紧了衣角。良久,紧攥的双手才缓缓放开。
她早就知道乔迟是这么不堪的人,但谁叫她明知如此,依然喜欢。
“我不求你为我守身如玉,但你记住,倘若你成了家,日后我会让你的妻子与你一起来到我的身边。你们要一起侍奉我,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她咬牙切齿,撂下狠话。
“嗯,听起来有些歹毒。”乔知予笑着点了点头,“但也不是不可以。”
“本宫要走了,你还有没有要对我说的?”应tຊ念安被面前人气得一拂袖,转过身去。
“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这只是其一。其二……”
乔知予伸出双手,握住长平的肩头,将她扳正回来,优哉游哉的将一支璀璨的金簪插入她的发间。
“当公主权势滔天,乔迟,就做你的掌心红痣,鬓上金簪。”
第69章 第六十九癫
大年初五, 下午酉时,姻姻将重新选定任务对象。
乔知予手上零碎的事情一向很多,从年底一直忙到初四晚上, 但到了初五的早上, 日程突然就空了出来,让她整整一个上午都无事可做。
窗外的天阴云沉沉,像是又要下一场大雪。
很奇怪, 此刻明明冰天雪窖、寒风侵肌,却无缘无故让乔知予想起高考放榜前的那一个闷热的夏夜。
那时的她也是像此刻一样, 分明很闲,却莫名心惊胆战、坐立难安。
即使已经过去了三世,做过后宫宠妃、江湖势力的头子、身经百战的大将军, 但乔知予的内心最深处,依然还会反复回顾原来的世界作为普通人的那些记忆。有时她觉得班主任对大家的最后一番寄语实在太过精辟: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高考重演, 压力会像海浪一样层层拍来, 但是考试内容却再也不讲道理。
偷得浮生半日闲。扫了眼书橱上那只皱巴巴的小梨子, 乔知予决定趁这个机会去看看妙娘, 她与她, 也已经快两个月未见了。
天气阴沉,寒风刺骨,安乐坊红街行人寥寥,不似往日热闹。
胭脂铺的门只开了半扇, 也不知道是否在营业, 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期陆六吴灵吧爸而伍乔知予屈指轻叩门扉, 屋内随即传来一道女子的应答声。
半晌, 毡帘被一只白净的手撩开一条缝隙,眉眼温婉的女老板从缝隙中往外窥了一眼, 那双含愁的眼眸淡淡的扫过去,等到看清来人的脸,一时愣怔。
“徐老板,别来无羡。”乔知予温声道。
徐妙剜她一眼,嗔怪道:“大忙人,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快进来,外面冷。”
说罢,她眉眼含笑的掀起帘子,乔知予就着她的手俯身进屋。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燃了炉子,温暖如春。馥郁的脂粉香一丝一丝缠附上来,温柔的将人围裹,缓缓化去了乔知予身上的霜寒之气。
进屋之后,徐妙为她解下大氅,仔细抖开后,搭到屋角衣桁之上。
在妙娘在垫着脚搭衣服的时候,乔知予就不声不响的走到她身后,坏心大起的等着吓她。
妙娘一转身,差点撞上面前人的肩头,顿时哭笑不得,佯怒道:“做什么?吓我一跳!”
乔知予眸带笑意,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垂眸端详她。
妙娘微怒时的样子真的很美,眼波流转间,连右眼下那颗泪痣也变得鲜妍,所以第二世时,她也老是爱玩这种把戏,逗她笑,逗她怒,唯独没有过逗她哭。她舍不得看她哭。
“花钿花了。”半晌,乔知予温和道。
方才妙娘应该是正在为自己描花钿,匆忙来开门,眉间朱砂还没有干透,又沾了薄汗,此刻花钿边缘有些模糊。
闻言,徐妙下意识抬手触上眉心。不摸还好,这一摸,把整个花钿都摸得晕开。看着手上朱红,她明白自己的花钿必定是没保住,不仅如此,额上也肯定“红运当头”,不禁又羞又急,转身就要回后院梳洗。
“妙娘,没事。”
乔知予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一只手摸出手帕,沾了些盆里的温水,抬手细细的为她将眉心红痕擦拭干净。
“都怪我。”她说着,一时兴起,捉起了柜台上描朱砂的毛笔,“我赔你一个,好不好?”
“哪家大将军还懂花钿?可别把妙娘画成大花脸。”徐妙笑道。
“那你就尽情报复我,把我也画成大花脸。”乔知予垂眸凝视着她,眉眼间也染上了温润的笑意。
胭脂铺雅间中,熏香袅袅,两人对坐。
细软的小羊毫被细细润湿,再蘸取朱砂,最终轻轻落到女子的眉心。
在第一世,乔知予曾无数次在深宫中对镜梳妆,一遍又一遍练习花钿与蛾眉,再一次次擦去。其实她的妆点手艺相当的好,但第二世,常年刀尖舔血,直到身死都没有机会给妙娘画过花钿、描过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