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都记得什么?”
“嗯……”长秋抿起唇认真回想,真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他看向识海远处说,“一大片树林,秋天的树林。”
他伸开双臂,仿佛眼前是那片秋色尽染。
“你是秋天成人的么?”
“嗯,好像就在这颗树下。”
难怪叫长秋,严宁想。她站起身柔声说道:“闭上眼,我带你回家。”
“真的吗?”他立马放下手,坐直身体,眼神从惊喜转变为不自信,“真的可以吗……”
“真的,我很厉害的。”
“那为什么要闭眼呢?”
严宁无语极了。人傻了不是应该很好骗吗,怎么他还这么认真。
他见严宁不回答,补充道:“我想看着阿宁带我离开。”
“听话。”严宁指着他的眼睛,“我的法术被人看见就没有效了。”
“这样吗……”他眨了眨纯真的眼睛,乖巧地闭上。
果然,还是好骗的。
但严宁怕他不听话,走到身后,右手覆上他的眼睛,手心下长长的睫毛上下扫动,带来些许的痒。
“长秋,相信我。”她轻声说。
他闭上眼不再乱动,白皙的手轻轻覆在她手上:“阿宁,你真好。”
识海里,严宁能感觉到他扑通扑通跳动的心,也能看到到他在紧张的吞咽,还能看到在衣袖下紧紧攥住的手指。
她微动左手,识海瞬间黑暗,阵阵狂风猛烈刮来,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们像是漂浮在云层飓风之中。
“阿宁!”长秋害怕般抓紧严宁的手,惊慌大喊。严宁紧捂着他的眼睛,俯在他耳侧。
“别怕。”
她低浅的声音落在长秋耳侧,片刻喧嚣停止了,一切又归于平静,眼前覆上的手移开,世界从黑色变成了红色。
是光!
长秋慢慢睁开眼,朦胧下是一片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秋意暖色,还有漫山遍野的草地植被。
他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又仰头看向身后这棵树。
“阿宁!”
微风袭来,他墨色的发丝飘散,金白的袖袍和衣摆被风扬起。
“一模一样!”他激动道,他的眼眶湿润,但笑容灿烂。
这不过是严宁凭借想象幻化出来的,没想到真的这么好骗,但她似乎被长秋的笑容感染,也微笑问道:“是吗?”
“真的……一模一样……”他哽咽道。严宁话音刚落就被他抱住,还未阖上的唇落在他胸膛。
严宁也抬头看去,明艳的金黄一路烧至远方淡青色的天边。
而他们,立在这片山野的最高处。
风吹来。
她起手回应当下虚幻的拥抱,而他拥得更紧。防佛两人漂浮的一生,突然有了重量。
一声微泣,严宁把他轻轻推开,果然他又落了泪,无奈伸手抹去,低声说道:“别哭了。”
他笑着点头,但眼泪还是嘀嗒嘀嗒:“我是开心,阿宁,你笑起来也很好看。”
“好了好了。”严宁打断他还想继续说话的意思,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嘱咐道,“你受伤了,只能在这颗树下,不然我找不到你了。”
“别走……”长秋焦急抓住她手腕,防佛知道她要走。
“我要去找治伤的办法,这样你才可以恢复正常。”看他眼神中还是不安稳,又道,“我每天都会来看你,你就在这等我,好吗?”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会的。”严宁怔然回答,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将这无聊的承诺说出口。
他这才放心地坐回身,规规矩矩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摆,恬静地看她离开。
严宁睁开眼,又到了午夜。
月光下,她翻出窗户,沿着暗影朝雀起楼摸去。
风清门确实是普通门派,空中也没有用结界加固。
在时命阁,没有专用通行法决,一般人是无法进入的,若强行闯入,也会在第一时间得知异动。
并且,风清门值夜的弟子零零散散,子时刚过,他们竟然都打起了盹。
她收起气息,快速从身旁经过,除了青草微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雀起楼相比起来就显得热闹些,火光微亮,门下站着三四个弟子,和刚才那些值夜的人不同,修为高出不少,各个神情严肃,都是今日出现在阁楼的人。
雀起楼一共五层,除了楼顶封闭外,其余窗户都未加固,应当是得知鹭鹰消息临时封闭的。
严宁轻声抬脚跃至四层,内部漆黑一片,找了扇松动的窗户,翻了进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前进,但很不巧,楼梯处也有人值守。
今晚作罢,尚不知道鹭鹰现在情况如下,等明日先来打探一番,她转身离开了雀起楼。
第二日一早,严宁携上于玄英的剑,大摇大摆地来到雀起楼。
“何人!这里不能进!”一个守门的弟子率先说道。
“你好好看看,不记得了?”严宁挑眉,身一侧,露出腰间仙云宗的佩剑。
“阁下可是来视察的?在下失敬!”另外一个弟子抢过话,赶紧让开路。
“你傻啊,仙云宗的人,昨天还是她制服的鹭鹰……”
仙云宗的剑可真是好用,严宁冷哼一声径直走入。
雀起楼装潢不错,一楼大概是会客使用,建造之初是费了一些功夫的,但桌椅都蒙着灰尘。
指尖轻轻一抹,看样子五六年没来人了。
踏楼而上,大抵是客房雅间之类的布置,配置齐全,还有水墨丹青做配,南边廊外,竹海灵动,风景上乘。
只是不知这风清门遭遇何种变故,如此诗情画意的雀起楼,竟废弃不用。
她来到昨日的四楼处,值守的人见着她,先是一惊,继而疑惑,上下打量,见着剑又躬身让开了。
阁楼昏暗开阔,四周窗户均被玄铁封死,除了几根梁柱和角落里堆积的物件外,只有一个铁笼放置中间,鹭鹰依旧趴在内,一动未动。
楼顶也有几个弟子修为不错的弟子值守,但对严宁来说,不成威胁。
他们见到来人,看一眼便认出来了。
严宁率先开口:“我来看看这鹭鹰,它可有异常?”
俯身行礼的弟子中有一人站出:“未曾,只是一直未动过,应当是在休息。”
严宁走近,鹭鹰身上的血痂已经变深变硬,随着轻微的呼吸起伏开裂。
鹭鹰似乎察觉到她,仅睁眼看了下又闭上,没有传话。她也并未传话,随后转到窗户旁边查看,刚才那说话的弟子一直跟在身后。
“这窗户,结实吗?”她问。
“结实,都是玄铁加封,这鹭鹰想要破坏逃跑,是不可能的事。”
“那人为呢?”
这人明显一愣,随即回到:“景元师尊前来加了封印灵符,阁下可以放心。”
严宁内心嗤笑,这老东西看起来嚣张至极,似乎谁都不惧,可还不是怕鹭鹰出事得罪仙云宗。
李景元加的灵符,想要打破也不是不可,对付他,最多伤些皮肉,但现下必须神不知鬼不觉,最好趁赵念双和萧季业不在风清门,那他们就可以脱离干系。
除了恩,天下所有皆为仇。
严宁做做样子随意叮嘱几句,坐回房间的楼顶,修行炼气。
她天资确实聪颖的,就算不能使用邪术,经这几天的修炼,加上风清门这天地灵气,自身修为已经恢复了五成,但想回到最初水平,只会更难。
若救鹭鹰,在极端情况下,无可避免要遭遇一战,现在必须做好准备。
除了赵萧二人,如果他们那天依旧在风清门,那只能把他们绑起来,已脱关联。
修炼的时间过得很快,已到黄昏用饭,也有赵念双爱吃酸辣笋丁,赵萧二人像是已经合好如初,赵念双依旧逗着她的师兄,见他脸红笑得十分开心。
晚饭后,若有所思的严宁回到房间。
“阿宁!”和上次一样,长秋一见到她就欣喜地小跑过来,可随着两人走近,他眼睛看起来有些泛红。
“怎么了?”
“挺好的,”他扭扭捏捏,眼神闪烁,“就是……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怎么这么没有安全感,只不过白天忙着去雀起楼打探,又在屋顶修炼,得了空就来看他了。
她无奈道:“我有些事要忙,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要给我疗伤。”他莞尔一笑。
他成熟的五官配上单纯稚嫩的神情,竟然让她脱不开视线。
严宁假装背手走回树下,长秋乖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他仰头问:“阿宁今天累吗?”
“不累。”她说道,“你闭上眼。”
长秋这次什么都没问,也没有犹豫,听毕就直接阖上眼。
严宁身后的手移至前方,“睁开吧。”
长秋眼睫抬起,眸子里闪闪发光。
“桂花糕!”他高声叫起来,连忙把堆成小山的桂花糕接到手上,表情兴奋极了,“阿宁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桂花糕白白软软,似雪,又似霜,上面撒着金黄的桂花瓣,宛如秋日落叶。
是他离开商浦前自己说的,说他爱吃的是桂花糕。但严宁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走回一边搪塞道:“嗯……这东西看起来比较适合你。”
她躺倒在倾斜的草地上,单手枕头,侧看坐在一旁端详桂花糕的长秋,他白衣上嵌着金丝树叶,头上的发饰也金闪闪的,真和桂花糕一模一样。
“我只在小时候吃过,阿宁,你怎么这么好。”
他像是揣着宝贝一般,轻轻护在手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拿起一块,倒也和桂花糕的白不差几分。
严宁没在意他说什么,只觉得这人怎么能这么白,这么干净。
他抬至眼前再次端详,幸福的模样溢于言表。终于,桂花糕送入他的口中,薄唇上还留有几粒白霜。
白皙的肌肤衬得他唇很红,上唇还很翘,下一瞬他转了过来,严宁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停留,慌忙移开眼神。
“阿宁,怎么没有味道啊?”长秋鼓着嘴问向严宁。
有味道就见鬼了,这可是在识海……
她用手盖住脸,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这人看似单纯,却这么较真?
“咳……你受伤了,所以尝不出来。”严宁随口编道。
“啊?这样啊,那没关系。”他把嘴里的吃完咽下,剩下的用外层的油纸重新包好。
“怎么不吃了?”
“等我恢复好了再吃。”他把桂花糕放到树下。
严宁又尴尬地抚上额头,他竟然当真了,不知道清醒还记不记得这些事。
“阿宁!”他放好桂花糕转过身,大声喊她。
“做什么?!”她惊吓一跳,连忙屈膝抽开手挡在身前,“你又要如何?”
“谢谢你。”他俯身微笑。
严宁不以为意挥挥手。这没什么好谢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骗骗可怜的他罢了。
她坐起身,打算再假意离开这个树下遁出识海。
真麻烦……戏还得做全套……
“你又要走了吗?”长秋还是刚才的姿势,眼神中有些落寞,还有一些祈求,“能再陪我一会吗?”
她收紧眉心瞪了一眼,长秋畏畏缩缩低下头,不敢看她。
算了,在哪待不是待,现在也不是该休息的时间。她如此想着,后倒躺在刚才的位置上。
长秋见状,竟也从石头上挪到她旁边坐下。
严宁侧目一看,他白皙的脸颊上落了些许薄红,片刻又消失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静静地看着山下的秋景。
“阿宁,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为什么。”
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或许是看他可怜?也或许是这辈子杀人太多,欠的债吧。
“阿宁,那你……”他犹犹豫豫,话说了一半。
严宁侧身撑起头,看着他无奈道:“要说什么?”
但这一盯,他脸色蓦地涨红,“没……没什么……”
严宁躺回身,觉得他莫名其妙也不再追问,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阿宁……天为什么不会黑呀?”
“白天舒服。”
“这你也能做到,太厉害了。”
“阿宁,为什么我不会饿呀。”
“因为你病得不轻。”
“哦……”
“阿宁,为什么没有鸟啊?”
“因为你太吵了。”
“啊?”他惊愕捂住嘴,保持沉默一直看天,似乎在等待鸟的出现。
严宁微动手指,几只小鸟从远方飞来绕在树上盘旋。
长秋仰头兴奋看去,不敢说话,生怕把这几只零星的小鸟惊走。
“那阿宁……你……喜欢我吗……”
严宁闭着眼,长秋的声音似蚊子一般小,嗡嗡响在耳边。
严宁脑袋轰得一声直挺挺弹起身,瞪大了双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这问的什么鬼话?
“你说什么?”
“你、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
他红脸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攥住的手,左手被右手掐得泛白。
严宁不禁有些好笑,他扭捏的神态和身形样貌极其不符,像足了胡思乱想的少年,懂什么喜欢?
“你误会了,我不喜欢小孩。”
“我不是小孩……”
她气极看天,严肃道:“你多大了?”
“我……”他蹙起眉,别别扭扭地梗着脖子,说出的话像是自己都不信,“我觉得……我快二十了吧。”
这像是有二十的样子吗?
“你十二。”
“可是我比阿宁高……你看我的手也很大。”
他慌张捞起严宁的手,对在自己的掌心,他最后一节指节盖在严宁的指尖上。手指虽然修长,但和严宁的一比,明显是成熟男性的手。
“你伙食太好,长得太快。”严宁立刻抽开手,冷言道。
“才没有……我平常吃得可少了。”他认真说道。
严宁收拾住乱糟糟的心情,指着自己的脑袋:“你这有问题,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记得,阿宁的事好多都记得……我我还抱过你睡觉。”
她倒抽一口凉气,若是肉身,她都要掐上自己的人中了!
她在心中暗骂,记什么不好非要记这个!
“没有,是你记错了。”
“啊?是么,我还记得……阿宁身上有很多疤。”
“你记错了!”
“可是,我喜欢阿宁,你真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