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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
严宁看着识海之外的长秋惊住,但没有因此放松,她的表情立马变得暗沉,双眼没入阴影中。
他若能这么快恢复原身,想必有所隐瞒,或许是带他逃离魔域后,再下杀手,况且现在自身受损灵力稀薄,与他交战明显不是对手!
严宁嘲笑自己愚蠢,这一路以来,几次都相信他,应该听师父告诫,莫信他人,免得遭人背刺。
“阿宁你没事吧?”长秋更紧张了,加快步伐,宽大的衣袖随之飘扬。
“滚开!”严宁抬起一掌打上他的胸膛。
轰一声,并不是击打肉身的触感,掌风击中了身后的窗户,砰的一声合上又弹开,又咔一声,窗扇上半部掉了下来,垂在半空嘎吱作响,摇摇欲坠。
她定神一看,自己的手,竟然穿过了他的身体……
“……”长秋依旧呆立在面前没有动弹。
“你你你……”严宁突然结巴。
“阿宁,我以为自己要魂飞魄散了!”长秋低头看着胸前的手腕,神色惆怅。
刚才的声响过大,引得快速踏步的咚咚声,随后门外传来小二于三的声音。
“客官!?可是有什么事?您没事吧!”
“无事!”
严宁冷静喊道,房内定住的两人有些尴尬。于三询问好几次才放心离开,长秋随后开始解释。
“我能这样,还是因为你的身体好转、灵力恢复,我自然也可以使用更多灵力,所以可以勉强用灵力凝出身体,不过……只有你能看到……”
他像天真的孩童转了一圈,点缀金叶的衣摆像裙子微微散开,和他成熟的五官及男性身体搭配起来,稍显奇怪,但并不违和,仿佛天性本就如此。
“……虽然做不了什么,但是看看风景倒是不错。”长秋说得有些唠叨,但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看起来很高兴,甚至在房间内打量来打量去,走至浴桶前说道,“我也想泡澡,阿宁。”
“你是灵体,只有我能看见。”严宁总结陈词。
她也只是听说灵体一说,还未曾真正见过,回想起刚才的场景,方才过于紧张,没注意长秋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这和当初在结界里看到的他一样。
她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坐在床边,擦了擦额头的汗。
长秋看到严宁的动作,突然俯身靠近她,关切地盯着她的脸:“你方才怎么了,是做梦了吗?”
他靠得太近,严宁身体向后用手撑着,虽然是他只是灵体,没什么触感,但常与人保持距离的严宁极其不适应。
严宁看着他,有一瞬间失神。长秋确实很好看,他那颗痣,浅浅的,像一滴泪,他微红的薄唇有些熟悉……
她反应过来自己的目光落在何处,立刻看向别处,不自然道:“我梦到……慕成寒。”
“他干了什么?”
长秋凑得更近,声音低沉,防佛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严宁身后的手又向后挪了挪。
“他……吻了我。”严宁说完,下意识的抿住嘴唇,伤口的结痂触感明显。她不太理解这死亡前的最后一吻有什么意义,但总觉得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
长秋眼神晦涩难明,看向严宁的嘴唇,眨眼间又转向她的眼眸。
严宁回过头,无法接受这种对视,说道:“你离我远点。”
长秋这才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夕阳余晖,不知在想什么。
严宁终于坐直了,发现自然环境下的长秋,和识海里很不一样,肩宽腰细,领口露出些白皙的胸膛,像是许久都没有晒过太阳。
……胸膛?
严宁突然想起入睡前的事,火气从脖子烧到了头顶,刚想开口怒斥他两句,但他却说话了。
“我看你心烦气躁不能入睡,所以才……你不要想太多,对不起。”
长秋没有看向她,还是淡然看着窗外,他这番主动解释,声音也莫名的清冷,像是刻意保持距离。
这清冷似冰水直接浇在严宁头上,她心里的怒火立马凉下来。她默然点头,像是点给自己看的,神色随即恢复如常。
思绪收起,她想到刚才的梦:“慕成寒,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秋侧身站着,微微低下头,眉眼低垂,沉默了一会才说,“他很可怕,还好你杀了他。”
“他对你——”严宁侧头看向他。
“不要说他了,你应该忘记这件事,他本就该死,我们都应该忘记他!”长秋越说越激动,清冷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些恨意。
“对不起。”严宁不曾想提及魔尊,他会这么痛苦。
听到道歉,长秋重新看向她,眼神恢复温和,“该道歉的是我,阿宁。”
他说的应该是寄居身体的事,严宁愣神片刻,躲开他难懂的眼神,整个人燥极了。
再度抬头时,长秋消失了,他回到了严宁的识海。
还好天色已暗,窗外吹进来的风有些凉,严宁决定下楼去给老板娘赔些钱,修修窗户,顺便点些吃食。
更重要的是,逃离这奇怪的氛围。
楼下人声鼎沸,刚下一级台阶,下边豪迈的交谈声便闯进了严宁的耳朵。
“听说了吗,魔域的魔头死啦!”
“那可不,真是好事啊,听说是仙道派的刺客!”
“哪个大家这么厉害啊?”
严宁心中一惊,顿住下楼的步伐,老旧的楼梯嘎吱声骤然一停。
「不要紧,幽都就算真猜不出你的身份,也会算在仙道头上的。」
但严宁的停顿的那一刻,脑海里是杀了他们,以免后患。长秋第一次猜错了,看来他确实听不到心声。
她停滞片刻,整理心情,重新缓步迈下楼梯。
“不会吧,仙道还豢养刺客?他们不都说自己是正道吗。”
“那人死了吗?”
“听说杀了魔尊之后跳海了!那可是墟海!”
“能杀魔尊,想必这人也极其可怕。”
“不管不管,魔尊死了就好,来喝!敬那刺客!”
“喝!”
桌上几人又碰在一起,仰头饮尽。
严宁作为他们敬酒的对象,在这里自然不太和适宜,赶忙寻找老板娘的身影。
环视一圈,在柜台后找到了,她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她认字,是白天安慰小二又喊“姐姐好”的那个小女孩。
老板娘指着桌上刚写好的字,慢慢地说:“小,悦。”小女孩用稚嫩的声音慢慢重复。
“你的名字是这样写的,小悦记住了吗?”
“娘,我记住啦!”小女孩开心的举起手,抓起毛笔,学着在纸上画。
严宁走过去,小女孩一笔一划的跟着上面的字,吃力地写着“小”字,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的童年是什么样的?五岁时好像第一次见到了鲜血,第一次被关进地牢?严宁心慌瞬间猛地摇头,这些她都忘了很久了,竟然多愁善感起来,暗自嘲笑自己愚蠢。
“客官?”老板娘抬头一看是自己的客人,连忙起身,有些歉意,神情像是等着吩咐。
严宁淡淡开口:“楼上的窗户不小心弄坏了,您看多少钱?”
“弄坏了?”老板娘显然有些茫然,窗户为何莫名其妙坏了,但想起傍晚那声响,或是这女侠运功疗伤,意外造成。
“哎呀,没事儿!行走江湖不容易,多亏你们这才安生几年,这点事情,不要紧。”老板娘十分豪爽,见严宁没说话,继续问道,“姑娘可要吃些东西?”
她点了点头,没想到真把自己当做除魔降妖的仙侠,但其实老板娘只是因为起初给的银子够多。
老板娘和蔼地说:“等会让小二给您送去,要是不方便下楼,您那门口有个铃铛,有什么事您摇一下就成。”
热情关爱的场合严宁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应,于是拿了个较大的银子,递给老板娘:“多谢。”
老板娘瞬间乐开了花,脸上笑出了皱纹,连忙收在柜台抽屉的盒子里。
“阿宁,窗户有这么贵吗!”这时长秋跑出来站在一旁,像是恢复了活力,与窗前站着的清冷淡漠截然不同。
“姐姐你真好看,给你吃糖。”
严宁感觉手指被谁握住,皮肤温柔的触感让她急忙让开,但她动作很轻微,像是不希望被人察觉。
低头定睛看去,是小悦,她对着严宁甜甜地笑着,手心里放着一颗糖,另外一手想去牵严宁的手。
小悦似乎没感受严宁的不适,她脸圆圆的,扎着两个小辫子,十分可爱。
她杀过这般可爱的女孩吗?严宁又一次陷入丢失的记忆,好像是杀过的……
“姐姐吃糖。”小悦又再次甜甜笑起。
严宁赶紧接下,伸手摸了摸女孩软软的头发。
“阿宁你笑了!”长秋发出惊叹的声音,语气充满着不可思议,“你竟然会笑!”他声音太大,吵得严宁耳朵生疼。
不过她这才知道自己是在笑,是见女孩可爱微微抿起嘴角罢了,但她转头看到长秋,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沉下来。
“我很难看吗?”长秋见状又开始嘟囔,见严宁不理睬他,回了识海。
严宁对老板娘点头致意,准备上楼回房。但同样的,在最后一级楼梯的时候,一声呼喊,让她的脚步在同样的位置,又顿住了。
“宛娘!”
焦急的喊声出现在客栈门口,声音有些熟悉,严宁回头看去,竟是那药铺的郎中?!
他急匆匆地大步跨过门槛,冲到老板娘面前,关切地问道:“宛娘你可还好?”
原来老板娘口中修过道法的夫君,就是这个郎中。
老板娘刚想开口说话,这时又涌进一些拿着剑刀武器的人,将门口堵的水泄不通,神色里满是紧张。
他们有些传统的武夫,有些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农夫,鞋子里全是稻草和泥土。
其中一个领头的问向郎中:“葛先生,那可疑之人在哪?!”
严宁顿感不妙,不知这事是否和自己有关。今天住店时,习惯使然,特地观察了客栈的结构,先下正门已被人群堵死,只有一楼后堂有个后门,看来等会只能从房间跳窗离开。
“和我们有关吗?”长秋在识海问道。
“不清楚。”严宁回得很冷淡。
她轻微挪动脚步,躲在楼梯边的转角处,侧身看着楼下。
老板娘见状有些慌乱,把郎中推到一边,小声斥道:“这还这么多客人,你来砸场子吗?”
那郎中更焦急,大声喊道:“宛娘啊!今中午,有个人来我这买药,我一看她灵气邪性,还带着血腥,我一打听,才知道那人真是从树林跑出来的!身上也有那虚海的怨气!”
堂内众人一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色紧张起来。
严宁眉头一皱,杀意攀上心间。
老板娘、郎中、于三,甚至那个小女孩都正面见过自己,一定记得她的模样。
若要走……得杀了他们。
那老板娘连忙说:“那你到我这来干嘛,人都被你吓走了!”立马转身对着店里停下手的客人说,“大家吃,啥事没有!”
葛郎中一拍大腿:“哎呀,宛娘——”他话未说完,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锣声。
“鬼尸来了!鬼尸来了!好几十个!”有人焦急地大声喊道,声音嘶哑,这声音又向街前跑去,敲锣的声音越来越远。
门口拿着刀的武夫,和举着犁耙的农夫们,神色一震,互相对视一眼,也向街前门楼那边跑去。
店内众人一听到,各个悚然站起,面色煞白,拔起腿四散开来,逃命般的也冲了出去。堂内的桌椅被撞开、掀翻,酒菜撒地遍地都是。
小悦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瞪大双眼愣在原地。葛郎中也立马护住自己的妻女,拉入柜台后面。但那老板娘像是想起什么,连忙把小悦往葛郎中怀里一推,朝二楼冲上来。
严宁一看,迅速闪入房中,熄了烛火,侧靠在窗户旁边,急促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砰砰砰!老板娘急促的拍着门:“姑娘!姑娘!”
严宁向窗下看去,四散的都是人,跳下去目标太大!
“姑娘你还好吗?!”那老板娘拉着门栓像是要闯进来!
“外面怎么了?”严宁打开门,看着面色惊恐的老板娘,冷静问道。
“姑娘!鬼尸来啦!听人说三四十只,你快走吧!”说着老板娘竟然焦急的往严宁怀里塞了什么东西。
严宁恍然接住,摸着还有些热。低头一看,竟然是两个饼。
见严宁没反应,老板娘再次劝道:“快走吧,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受着伤,这么多打不过的!快回镇上吧!”
“你们不走吗?”
老板娘刚要开口,楼下传来了小悦的哭喊声,叫着娘,她只好急忙跑下楼,下去的时候又喊着快走。
窗下的人散去,严宁也翻出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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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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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宁蹲在客栈的房顶,身影没入夜色,静悄悄地看着下边散乱的人群。
方才她踏过窗台,直接勾手翻到了房顶。
徐北这条街东西而过,整条街就百来米,客栈在最西边几栋,两边房子后边要么是田,要么圈起来养鸡养鸭。
严宁往东边看去,徐北门楼就在那头。
夜色太黑,除了看见几个火把之外漆黑一片,人影把两旁的火堆都挡住了。
街下边还有人拿着门板,挡在两间屋子中间。
这时东边叫嚷了起来,火光也开始乱窜,依稀能看见几个动着的人头。
严宁潜伏在房顶,往东边移动。
长秋问道:“不走吗?”
严宁不想搭理他,又不想他废话:“闭嘴。”
没想好走还是留下,这么多些武夫,或许他们能搞得定。
但严宁心头焦躁,腿也像是不听使唤,悄无声息带她到了东边。
门楼下边立着些倒刺的桩子,旁边的空地也围了起来。
夜晚的风刮来,街上的火把轰得吹开,树叶刮得哗哗作响,也吹来了几声可怖的嚎叫。
鬼尸来了。
下面的武夫紧张的握着刀剑,都是些铁匠打的普通货色,他们吞咽着口水,双脚在地上来回移动,仔细盯着漆黑的夜。
再后边一堆是拿着自制武器的农夫,光着脚,晾着背,都是男人。
严宁顺着这两堆人看向西边,客栈那头木头板子围了起来,两边屋子里挤不下,很多人堆在外面。
不时能听见孩子哭泣的喊声,从屋子里传来,随即又被捂住了嘴,消失在夜里。
恐怖的嚎叫声越来越近,咚咚的砸地声也明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