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燕市
燕市火车站出站口。
林仙鹤远远就看见了像一座铁塔一般矗立着的师兄张臣。
周围都是拥拥吵吵、挤来挤去的人潮,唯独他身边,空出个十来厘米的真空地带,来往人们经过时,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碰到他身上,被暴打一顿。
张臣师兄一米八出点头的大高个,二百多斤的体重,一身的腱子肉,长相粗犷,又长得黑,再板着张脸,带着个黑墨镜,非常符合电影里的反派的形象。
张臣师兄也看见了林仙鹤,连忙将墨镜摘下来,脸上带着笑跟她挥着手,就要往前走来迎接。
林仙鹤忙做了个不要动的收拾,好家伙,他要是移动,真空带也得跟着移动。越往前人员越密集,躲没处躲的,还不把人给挤倒啊。
张臣朝着林仙鹤点点头,就在原地站着不动了,林仙鹤将编织袋子扛在肩膀上,随着人群缓慢地行进着。她倒是想从缝隙中穿过去,可惜条件不允许,这个编织袋子影响了她的发挥,不管是手拎着,还是肩扛着,都没法穿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
虽说不耐烦这样小步幅的挪蹭,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好不容易来到张臣跟前,张臣如同拎手提包一般,将她肩膀上的编织袋子拎过来,咧出吓坏小孩的笑容,露出一口洁白的大板牙,“welcome to 燕市!”
林仙鹤笑:“拽啥英文啊,怎么是你亲自来接我的?”
张臣拎着编织袋子边往出走,边说:“你干成这么大事儿的,怎么也得享受老板级别的高规格待遇!”
林仙鹤笑着点点头,问:“那燕生兄怎么没来?他也是大老板。”
张臣:“一个大老板亲自来还不够,你还想要两个?”他伸出空着的手臂,把袖子往上一撸,攥紧拳头,让林仙鹤看到团团结实的肌肉,说:“他本来也想来,我们两个伸出胳膊来一比,他就自动让贤了!”
林仙鹤嘿嘿笑,显然不信他的话,有些嫌弃地扫了一眼看不出美感的肌肉,说:“赶紧盖上吧,真难看!”
张臣这种身材,不像是练武的,倒像是练拳击的,他这身肌肉,是这几年,弄了安保公司后才练出来的,做私人安保的话,客人特别信赖这样浑身充满力量的感觉,只要往身后一站就特别有安全感。
林仙鹤感觉到无数双看过来的目光,等她回看回去,只看见迅速低下去的脑袋。她习以为常,大概是她和张臣师兄站一起时对比太鲜明,师姐梁迎春给这个组合起了个名字叫“美女与野兽”,回头率100%,看客看着张臣时,目光带着些畏惧,但转到林仙鹤时,目光充满了不解,好似再说,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跟这种人在一起。
这种对比太有意思,林仙鹤、梁迎春都很喜欢和张臣一起上街。
张臣跟林仙鹤这个未来的房东说着当下的情况:“……昨天,一接到你的电话,燕生师兄就给那孙子打电话,说钱已经筹集到了,可以开始办房屋买卖手续,那孙子又开始拿乔,东扯西扯就是不往正事儿上说。以前哄着让着他,是还要租他们单位的房子,这会儿咱们要买房子,谁还鸟他!”
张臣以前脾气很火爆,属于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这两年做了安保公司,说白了也是个服务业,服务态度不好,顾客就不再上门了,他也不得不做出改变,现在脾气天差地别,收敛了许多,忍耐度高了,也能低下头去笑脸相迎。
他视线忽然定在不远处的某一点上,忽然大吼一声:“嘿,看见你了!”
不远处那个正在偷钱包的小偷惊慌地往这边瞄一眼,见说的就是他,连忙撒丫子逃跑了。
这种事儿,要是放在一起,他肯定是一把扭住小偷的胳膊,将人家送到派出所去。在社会上混久了,对小偷小摸的容忍度也高了。
被偷的那人不明情况,也看向张臣,还以为是受到了威胁,敢怒不敢言地悄悄瞪了他一眼。
林仙鹤把自己的小包往胸前挪了挪,单手护住。
火车站,通常是一个城市最混乱的地方,因为聚合了天南地北的人,你不知道他是不是曾经在家乡作奸犯科,也不知道来燕市是不是准备继续作案,也不知道和你擦肩而过的人,是不是盯你许久了,目的就是想将你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据为己有。
张臣的目光下意识在人群之中逡巡着。
林仙鹤转头看她,问:“又想着抓逃犯呢?”
张臣:“随便看看,万一能抓到呢?”
林仙鹤:“火车站这边不定有多少便衣呢,要是敢来首都,早就被他们逮住了。”
张臣:“那也说不定,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
林仙鹤:“这些能被张贴出画像的,都是大奸大恶的,别抓逃犯不成,再把自己伤到。”
张臣“切”了一声,表示对逃犯们的不屑,又问:“要是你遇见了,你抓不抓?”
林仙鹤一噎,要是能遇到那种情况,还真没准,自己的身体通常都比脑子快一步,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该不该的问题,身体已经冲出去了,她认真思考了一下,说:“你这个问题不太可能发生,因为我又没看过那些逃犯的画像,就是见了我也记不住,面对面走过来,我都不知道他是逃犯。”
张臣惦记着抓逃犯,一是他本人的正义,二是为了安保公司考虑,要是能抓个逃犯,那可不是抓个小偷可比拟的,牛逼大发了,都是他本人、盾牌安保公司和扬名武馆的资本!他的好多单子,都是靠着墙面上的嘉奖证书、锦旗什么的抢回来的。
可张臣还是觉得现有的嘉奖不够分量,时不时就跑去辖区派出所,去看他们的协查通告,把每个重型的、高危的逃犯都记在脑子里,就想哪天弄把大的。
那些歹徒固然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但张臣也不是吃素的,他非常有自信。
说话间,两人已经快走到出站厅的门口了,出门也设立了关卡通道,还会再检查一次车票。不过,一条通道三两个人同时排在一起往前走,检票员就一个人,难免有看不到的地方,这么一会儿,林仙鹤就看见好几个人趁着检票员查票的时候从旁边挤出去了。
“那个大个子,你停一下。”旁边传来一个略有些发沉的男生,林仙鹤和张臣下意识地看过去,正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警察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张臣更是苦笑一下,配合地点点头,站在原地,等着警察走过来。
待等到警察走进了,张臣露出个尽量友好的笑容来,抢先说道:“警察同志,我不是坏人。”
说着,他相当有经验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皮夹子递过去,口中话语不停:
“同志,这是我的身份证,我叫张臣,我的公司叫盾牌安保公司,在东二环吉祥路8号,离着吉祥路派出所不远,这是我的名片,这是我公司营业执照复印件,我是咱们自己人,是城东区公安局的合作单位,有些大型的安保活动,公安局人手不够,也会让我们去帮忙,这是城东区公安局给我的嘉奖证书复印件,这些照片是我们获得的荣誉,我们协助派出所破获了五次偷盗案、抓住了敲诈勒索的黑 she 会小团体……”
张臣大嘴“叭叭叭”,有着与外型不相符的伶俐,警察同事一开始还警惕着,逐渐放松起来。
到分开的时候,警察同志主动跟他握手,张臣好哥们似的双手回握,叮嘱道:“个人安保、企业安保,活动安保,我们盾牌安保公司都能干,要是你亲戚朋友,或者你们警局需要这方面的服务,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们的员工全是学了十年以上武术,或者退伍兵,名片上有我的地址,哪天有空上我们那里参观指导!”
警察同志离开,张臣利落地将刚刚拿出来的身份证、复印件、照片等一一归位,放在钱包里,有些得意地跟林仙鹤说:“小师妹,看见了吗,这就叫防患于未然,哦,对了,你恐怕听不懂,这是句成语,意思就是说凡事要想在前头,没发生的时候就得做出预防。”
林仙鹤本来是一脸敬佩的,听听他刚刚和警察通话说话时,语言是多么流利,普通话说得多么好,把人家听得一愣一愣的,就差点没给敬个礼了,完了还不忘给自家公司打广告。
可这么一嘚瑟,把形象全给嘚瑟没了。
林仙鹤眯了眼睛,反唇相讥,说:“那你知道五十步笑百步是甚个意思不?你个小学还差三年才毕业的,跟我初中学历的比文化!再说了,你为啥准备这么齐全,还不是但凡来火车站,必然被当成重点怀疑对象查身份证,那不叫防患于未然,那就有经验了!”
张臣眨巴着不大的眼睛,嘴巴微微张着,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跟林仙鹤大眼瞪小眼,瞪了十几秒钟才败下阵来,说:“你回家一趟吃了啥仙药?咋口才忽然这么好了?”
林仙鹤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那番话说得着实有水平,她回味了一番,笑了起来,说:“还不是你那话把我给恶心到了,把我的语言天赋都给激发出来了。”
林仙鹤不算是能说会道的,但偶然也会有急智,把人说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就像师父那台收音机似的,大多数时间都接触不良,打开开关后,只有刺刺拉拉的电流声,但偶尔一次,却能收听到广播电台的节目。
林仙鹤就跟这台收音机似的,冷不丁那一会就接触好了,把人怼得哑口无言。
“我要是永远这样就好了!”这种滋味真是太好了,跟把人打趴了是一样的成就感,还不用担心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张臣:“人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你看我,老天爷给了我强健的体魄,聪明的头脑,可你看我这张脸……不过照样有小姑娘们喜欢。”
林仙鹤白了一眼,什么小姑娘,都是小姐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刚刚那样的,聊天、调侃的情绪,心里头忽然又想起了林一鸣,想起高凤英,想到被张臣师兄留在家乡里的老婆、孩子。
第7章 吉祥路8号
张臣丝毫不明白林仙鹤为了什么,忽然就不高兴了,问她就说没事儿,搞得张臣开着车,唱了一路的“女孩的心思你就别瞎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出来。”
翻来覆去的只唱这一句,词也不对,调也不对,烦得林仙鹤朝着他恶狠狠的瞪眼:“你要是再唱,就立刻找地方停车,咱们找个空地比划比划,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张臣见林仙鹤终于说话了,又开始嬉皮笑脸,说:“小姑娘家家的,长这么好看,别整天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边,将来不好找对象!”
林仙鹤白他一眼:“不用你操心,先把你那一屁股两肋巴的风流债管好!”
“好好,我一定!”
张臣敷衍着,神情有些讪讪的,好似有些明白林仙鹤为啥忽然不想理他了。
林仙鹤不止一次劝他不要去找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劝他把老婆、孩子接过来,在燕市踏踏实实过日子,可是,哪儿有小师妹说得这么轻巧,他也尝试过的,可是啊,唉,男人天生就是风流多情的,哪儿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小师妹啊,就是太年轻了,没有谈过恋爱、比较单纯,不懂男人,觉得结了婚就得从一而终。
殊不知,林仙鹤心中所想和张臣揣测的截然相反。
她身边这些男人,从林家富、林家贵到师父高江流、张臣,有一个算一个,不管结婚还是没结婚的,不管人品如何,在男女问题上着实都让人看不上。
林家富离过两次婚,婚姻存续时期还好,离婚之后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像是走马灯似的;林家贵没提头,恶心至极。张臣,比林家贵稍好一点,至少每个月把大部分钱寄给了妻儿父母,至于师父高江流,那么完美的,值得人尊重的一个人,却跟村里的寡妇有了个私生子,前几年师母过世,第二年师父就让这个私生子认祖归宗了,师父的三个亲生女儿至今都不肯原谅他,一次娘家都没回过。
想想这些男人们,就让林仙鹤对于爱情,对于婚姻提不起一点点的兴趣,她跟林家富说不准备结婚看似在说笑,实际上是她的真实想法。
被说了一顿,张臣再不敢说话,只是时不时偷眼瞧着林仙鹤的表情,一旦她看过来,便立刻讨好地对她笑。
林仙鹤好气又好笑。
张臣师兄,不管是对她这个小师妹,还是对其他的师兄弟,还是对师父,都可以称得上重情重义,但凡谁需要帮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遗余力帮忙,是大伙儿心目中最具有古代侠客精神的。可就是这样的人,在男女关系上混乱得很,城东区的那些藏在小胡同里,亮着旋转灯牌的美发店,他闭着眼睛都能找过去。
以至于她回到吉祥路8号,盾牌安保公司,还有扬名武馆的员工们纷纷跟她打招呼时,看着一个一个年轻飞扬、精神抖擞的面孔,都觉得这就是下一个张臣,懒得和他们说话,直到师姐梁迎春迎出来,她才觉得整个世界变得干净了。
师姐梁迎春是个相貌清秀的大美女,和电视剧《红楼梦》贾迎春同名,长相却有些像剧里的薛宝钗,是个温婉甜美的女子,性格也是如此,很少与人争吵,也不爱生气,就看着她这样俏生生地站着,眼神温柔,笑容恬淡,谁都想不到她曾经拿过市级的武术冠军。
她比林仙鹤大两岁,今天24岁,是她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
两人寒暄一阵,林仙鹤问起她的工作情况,“你那部电视拍完了吗?”
“早着呢,这是部大制作,影视基地的戏拍完了,还要去全国好多地方取景,我做替身的女反派死了,戏杀青了,暂时不用在组里,师叔给我放了几天假,还是要回去的,可能接着给做女主角的替身,据说会有很多骑马、吊威亚的戏。”
师父高江流有一个勉强算是同门的师弟康达利是做武行的,梁迎春一直跟着他,走南闯北跟着剧组跑,手头上这部戏,在燕市原本的绥安县,现在的绥安区影视基地里拍摄。这部戏拍了一个多月,两个人也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太好了!咱们俩个可以好好玩几天。”林仙鹤亲亲热热去拉梁迎春的手,迫不及待地跟她分享自己的好消息,“迎春姐,我从我爸那里要到了钱,要把这块地方买下来……”
师兄刘燕生瞧着林仙鹤眼中除了梁迎春就没有其他人,这么大个个编织袋也不管了,无奈地摇摇头,打断两人,问:“这个袋子帮你送去房间吗?”
林仙鹤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行李,转头说:“那里面都是从老家带来的特产,全是吃的,带给你们尝尝,你给大家分了吧。”
第二天,林仙鹤早起,跟着刘燕生、张臣、梁迎春在院子里头练早功。他们虽然都算是出师了,但一直都保持着在师父家里时的作息。早功、晚功,师兄弟们都会按时参加,带得两个公司的员工们也跟着一起训练。
这片院子确实很大,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一座临街的三层主楼,是原本单位的办公楼,现在一层是扬名武术馆,二层是盾牌安保有限公司,三楼目前空着。院子侧面有一栋二层小楼,建造的时间不长,是上一家租户盖来做职工宿舍的,用的钢筋、水泥结构,质量相当不错,正好方便了他们,也是拿来当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