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额前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咬着牙没说话,支撑着文件柜一角的手臂青筋暴起,视线余光扫着身侧不远处的一台电学演示箱,这个文件柜太重了,他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支撑住文件柜不再下压,却没法找到着力点把它抬起来,而若是自己去拿电学演示箱支撑,只怕一只手根本负担不了文件柜的重量,一旦文件柜彻底压下来,陆谨没有把握下面被压的男生能承受得了,偏偏这会儿实验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想找人搭把手都没力气……正在两难之际,一双手忽然握住了演示箱的把手,飞快地把它提过来,顺着文件柜被陆谨抬着的间隙用力往里塞。
“小灯?!”
有了演示箱撑起的空间,文件柜离开了地面一定距离,裴灯和陆谨一起抬住文件柜的一角使力,被压在下面的男生抓住这个机会拼命使力,终于钻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陆谨却知道这根本不是喘息的时候,他和裴灯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架起男生的胳膊,一左一右地将他扶出教室,男生刚才被文件柜重重压住,此刻双腿软塌塌的没什么力气,几乎是被他们连拖带拽拉下楼去的。
三人刚刚下到最后几个阶梯,下面的学生就冲上来接力将人搀扶了出去,陆谨顺势抓住裴灯的手将人往下带,跑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才停下。
裴灯好歹是跟着陆谨坚持锻炼了这么久,倒也谈不上多累,只是刚才为了搬起文件柜肌肉猛然发力,这会儿还觉得有些酸疼。
陆谨却看不出用力过度的样子,他上上下下地把裴灯看了一遍,确认对方连根头发都没掉才松了口气,转而袭来的是一阵的后怕,“地震了你往楼上跑干什么?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往实验楼来?不要命了是不是?不知道怕是不是?”
他是真的被裴灯吓到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面色更加难看。
裴灯抬头看着陆谨不说话,慢慢地眼睛却红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怕呢?刚才拼着一股劲跑上楼,这会儿安全了才觉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他们说,你在楼上。”裴灯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一点哽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又闭上了,眼泪和迟来的恐惧裹挟在一起,交织成了无法言说的委屈,他使劲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却发觉眼泪怎么都抹不掉,干脆就理直气壮地哭了,一边哭还一边控诉对方,“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是问你们班一个学姐才知道你在这里……”
他就是要哭,陆谨能怎么样。
陆谨能怎么样?陆谨见到他掉眼泪,简直想倒退回一分钟以前给说话的自己一个大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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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乌云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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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此刻操场上到处都是惊魂未定的学生,还有不少人情绪高度紧张吓哭了,裴灯的举动看起来并不惹眼,陆谨看着他,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把裴灯抱在怀里,低声说:“对不起。”
“对,都怨你。”裴灯气势汹汹地怪他,眼泪还没止住呢,脸上却微微露出了笑模样,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裴灯把眼泪全抹在了陆谨的校服上,这才算饶过对方,这会儿不是追问的时候,余震随时可能发生,他们必须立刻回班。
见他不哭了,陆谨这才安心,他牵着裴灯的手没松开,将人往高二的教学楼领。
裴灯他们班已经全部疏散下楼了,冯群正挨个点名,刚好点到裴灯头上,连忙招呼他入列,裴灯走了几步,又匆忙跑回陆谨身边,后者不必他开口也知道他想说什么,立刻保证绝不会再刻意疏远,更不会不回消息。得到他的保证,裴灯露出笑容。
陆谨再回到班里时,全班人无一例外都向他投来了钦佩的目光,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他方才在实验室救人的举动,看陆谨简直就跟看英雄一样。
特训班的老师更是十分后怕,地震发生前他因为一点私事离岗了,安排几个尖子生自习,谁知道居然撞上了这事儿,要不是陆谨及时把被压的学生救了出来,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这次发生地震的震源在青山市东部方向一百多公里的一处深山,震级不高,青山市所受影响不算太大,但因为震源较浅,所以震感强烈,着实是把这群从没见过地震的学生们给吓得够呛。为此学校还停了半天的课,组织大家到操场上接受了地震应急和灾后自救方法,生活老师也把没收的手机给了学生,让他们和家人联络报平安。
在这一天里,青山中学里处处都能听到学生们谈论地震的事情,陆谨和父母报了平安,挂掉电话就听见有女生在和朋友吐槽——
“真是的,这回我算是看清楚他的面目了,地震的时候他丢下我一个人跑了!”
“我早就劝你分手,这个男的只有嘴巴上说得好听而已,真遇到事了跑得比谁都快!”
两个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痛斥丢下小女友逃生的男生,陆谨无意听人墙角,快步走过了林荫道,只是脑海中却再一次浮现出裴灯出现在实验室的场景。
那天在裴灯寝室一时失控,事后他觉得十分后悔。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也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心中想着裴灯正处于懵懂期,还很难分辨不同情感的意义,就更不该仗着裴灯对自己的信任对他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
所以这段时间他刻意和对方疏远了距离,陆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裴灯,他害怕看到裴灯厌恶的眼神,更害怕裴灯现在会因为一时的分辨不清感情而接近他,又会在以后离开他。
可当裴灯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陆谨便将什么理智都抛之脑后,若非还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这是在学校里,他只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抱住对方。
再想起裴灯方才掉眼泪的模样,陆谨心头便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情绪,只觉得那时候的裴灯好像变成了糯米捏成的一团,让他捧在手心里都怕磕着对方。
白天太过匆忙,没来得及和裴灯详谈,陆谨盘算着要去找裴灯认认真真地谈一次,他想知道他的小朋友是不是和他怀抱着一样的情感,然而裴灯的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消息也不回,陆谨只当他生气了,不以为忤,打算直接去裴灯寝室里逮兔子。
然而裴灯寝室里人头攒动,一群学生围在一起谈论着裴灯,却不见他本人。
瞧见陆谨来了,陈俊阳挤上前焦急道:“裴灯被教导主任带走了,说他和高三年级打架,冯老师不允许我们过去,陆学长,你知不知道怎么了?”
陆谨眉心紧紧皱起,二话没说掉头就走。
陆谨算是教导主任办公室的常客,尤其之前他执意放弃保送名额的事情让主任十分焦心,苦口婆心劝说了一番,他原本以为陆谨是少年意气想展露风头,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尖子生心态失衡高考失利的案例,又专门给他介绍了保送高校的王牌专业,后来见陆谨是铁了心要考南大天文系只得作罢,第二天就点名让陆谨去参加特训班,将明年状元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陆谨疾步跑到年级主任办公室门口,略调整了一下呼吸敲开了门。
裴灯果然在里面,他嘴角有一块明显淤青,短袖制服上的扣子崩了两颗,陆谨最喜欢揉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叫陆谨一看便知道自家小朋友吃了亏。
裴灯对面站着的是陆谨的同班同学吴飞航,他长得人高马大,体重也不轻,和裴灯对上几乎掌握着压倒性的胜算,只是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虽然已经处理过了,但仍在往外渗着血丝。
冯群也是刚到,还没闹清楚事情原委,就听吴飞航正不依不饶,说裴灯就是无故冲上来向自己挑衅。
陆谨他们班主任陈峰也在,他素来偏疼成绩好的学生,吴飞航又是他们班特训生之一,这可是直接和他明年绩效考核挂钩的大宝贝,若不是还有其他老师在场,只怕他生吞了裴灯的心都有,此刻他大手一挥:“不用说了,监控探头都拍得一清二楚,冯老师你来看看,是你们班这个学生先动手的,吴飞航这是自卫!怎么,因为我们班学生长得高大些,没什么伤,就想着就此揭过?不行!必须记过!”
冯群看了一眼监控,问道:“裴灯为什么动手搞清楚了吗?”
吴飞航插嘴,“他没事找事呗。”
裴灯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冯群道:“冯老师,我是……”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推门而入的陆谨,眼睛一亮,“霄霄!”
教导主任还以为陆谨是有事找自己,放下手里的搪瓷茶缸,对陆谨道:“陆谨啊,老师这儿还有点事,你待会儿再来啊。”
“徐老师,我来看一下裴灯。他爸妈打不通他的电话很着急,特意找到我,让我过来看看情况。”陆谨径直朝裴灯走去,把手里拿着的小蛋糕递给对方,视线落在他嘴角的伤痕上,低声道:“他打的?”
裴灯点了点头。
陆谨没说话,却突然转身朝着吴飞航挥出了拳头,出手太快甚至带起了一阵残影,旁边三个老师都吓了一跳,吴飞航也吓懵了,下意识往后踉跄几步,踩到垃圾桶后狠狠跌了一跤。
“陆谨!”徐主任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你想干什么?当着老师的面殴打同学吗?”
“没。顶多算恐吓同学。”陆谨甚至还笑了一下,他上前几步,低头看着狼狈的吴飞航,“你说你该不该打?”
吴飞航窘迫地避开了他的目光,眼神慌乱。
其实若是裴灯没掺合进来,陆谨原本不打算说出这件事——
白天在物理实验室里,吴飞航是带头冲出去的那个人。文件柜倒下时,他正好因为逃生跑过去,绊倒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学委,后者身子一歪撞开了陆谨,自己则正好被压在了文件柜下。
而吴飞航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对其他学生大喊“快跑”,和其余几人一起跑了出去。
“蝼蚁尚且偷生,他要跑也不过是本性使然,可是要不是他那一撞,本来不会有这件事发生。”陆谨沉着脸,“他自己跑得倒是够快,可他下去以后却没有立刻向老师报告还有人被压在教室里。”
吴飞航勉强定了定神,“我……我当时太害怕了……”
裴灯此刻也终于得到了说话的机会,自打到办公室起,他就一直被陈峰指着鼻子骂,他根本不问裴灯为什么动手,只是咬死了有监控证据,根据裴灯先动手这点要求记过。
“他不是害怕,他是要杀人!”
裴灯言之凿凿,倒是把办公室里几个人全吓了一跳,连陆谨都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走回裴灯身边,就见裴灯拿出手机,点出了一段录音。
“……我也没想到……我推了那个文件柜一把……谁知道陆谨那小子这么好命,让学委帮他挡了……草他……”
在下一句脏话蹦出来之前,裴灯飞快地按下了暂停,一张习惯带着笑意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录音很清晰,几乎不用再多说什么,大家很容易地就联想到了今天白天到事情——陆谨在地震之时没有抛下同学的壮举,现在还在校园里传着呢。
连陈峰也没想到裴灯会放出这么一段录音,他的气焰顿时消了一半,疑虑道:“你怎么刚才不说?”
裴灯抿了抿唇,他刚才几度开口都被陈峰打断,刚想说自己打算等他骂完了气消了再说,吴飞航却说:“我不过是和朋友聊天一时火气上头,所以胡说的罢了。”
他满是恶意地看向裴灯,“小学弟,你不会连玩笑都分不清吧?开个玩笑,你这么上纲上线干嘛?”
陆谨突然开口,“你的意思是你没碰文件柜?”
“当然没有。”吴飞航一口咬定。
“那就报警,验指纹。”陆谨淡淡道:“今天我们都是第一次进实验室,地震后也没人再进去过,这应该很容易查。”
几个老师都愣住了,徐主任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浓茶,润了润嗓子,“陆谨啊……”
陆谨却认真道:“徐老师,文件柜倒下的时候,只有我、吴飞航和被压倒的学委在旁边,学委现在还在医院里检查,如果□□而是人祸,那应该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场学生斗殴了,徐主任当即联系了几人的家长,吴飞航的母亲是最先到的,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妇人一进来,就抬手扇了吴飞航一耳光,力道之大竟将人嘴角都扇出了血。
“保送的名额拿不到,还闹出这种事情,真是给我丢脸。”
而吴飞航二话没说就跪了下来,垂头看着地面,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对待。
几个老师看得都是眉头紧锁,徐主任教书育人这么多年,这种家长也是头一次见,他将跪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吴飞航扶起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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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牵个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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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灯和陆谨的父母当天也赶到了学校。
裴灯小时候倒是见过陆谨的母亲一面,只是当时陆谨父母都忙于工作,只带着孩子来上门道谢过一回就匆匆回到了工作岗位,所以已经没什么印象,这回一见,只觉得她看起来和自己的母亲是完全不同的女性形象,剪着利落短发,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饰品,眼神凌厉,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高冷气息,看起来像是不太好接近的模样,但裴灯却觉得陆谨和她长得很像,因此竟对她多出几分自然而然的亲近与好感。
陆谨的母亲名叫夏清,行事作风与外表一样干净利落,她三两句就从两个孩子口中问清楚了事件原委,于是让裴灯将录音文件导出发给学校,转头就要带着陆谨和裴灯离开学校。
徐主任欲言又止,“那个,陆谨妈妈,裴灯他还得……”
夏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徐主任,“裴灯同学受伤了,到现在都没处理过伤口。我们家陆谨晚饭没吃就来了办公室,他胃不好,我带两个孩子去处理一下吃个晚饭,后续学校需要孩子们配合的话再让他们来,希望徐老师理解,我们先走一步。”
裴灯觉得这位夏阿姨的潜台词是——不理解我们也得先走一步。
邓新慈则因为这番话对夏清的好感度上升了不少,加上还有两个孩子的缘分在,难免更亲近些,还没走出学校,两个母亲就从客套的“同学妈妈”变成了“清姐”“慈慈”,甚至手挽着手走在了一起,裴灯小声同陆谨咬耳朵,“我妈看着脾气好,其实眼光很高的,她是真的好喜欢夏阿姨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裴灯本没有别的意思,陆谨则下意识地将背挺得更直了些,甚至理了一下衣领,务求展示出绝佳的气质形象。
因为夏清和邓新慈聊得到一起,于是带着裴灯处理好伤口后,她们干脆选在了一处吃饭,席间接到裴茂云的电话,说吴飞航承认了自己的确是故意推了文件柜,但矢口否认是要故意害陆谨和学委的性命。
裴灯气得瞪圆了眼睛,只恨自己刚才下手不够狠,他就该一脚把吴飞航踹到学校水池里去才对!
陆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吴飞航,以至于对方竟然对自己恨到这种地步,但对于不重要的人他素来都不在意,比起这个,倒是晚上裴灯因为嘴角疼没怎么吃饭更让他挂心,他替裴灯舀了一碗鱼片粥,“吃饭,不准再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