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学长,裴灯他昨晚没睡好,今天回去补觉了。”
第二天,陆谨总算逮到了裴灯,对方的背包被塞得鼓鼓囊囊,他敲裴灯的脑门,昨天的火气留在昨天,今天暂且不发火。
只是……“怎么又装这么多东西?不怕被压矮了是不是?”
裴灯揉揉额头,仰头冲他笑,“是给你带的礼物!”他笑容又乖又甜,瞧在陆谨眼里,整个人都像是奶糖做的,而他眼中这颗大白兔正兴致勃勃地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拿,好吃的肉干,特色的点心,有趣的手工艺品……
东西零散琐碎,并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往日,陆谨怕也不会多看一眼,但此刻不同。
这是少年人毫无遮掩的欢喜,因为记挂着,所以才不远万里带回来的诚挚心意。
——是长大了才开始珍惜朋友吗?为什么当年想不到自己呢?
顾及到是在自习室,虽然没有几个人在,但裴灯也把声音放得轻轻的,“爸爸妈妈还要我给你说一声谢谢。”
陆谨有些意外,几乎以为裴灯是想起了自己,“你跟你爸妈说起过我?”
裴灯不好意思地点头,他就是忍不住,一开始虽然想保密自己和陆云霄认识的事情,但对方这么好,又这么厉害,他自然忍不住要在父母面前夸耀,仿佛自己认识了一个这么厉害的朋友,连带自己也变得厉害了起来。
陆谨一时语塞,他随手从包里拿出一套书递给裴灯,“这是给你的,我想问问你,你还记不记得——”
“是我好喜欢的漫画!”裴灯开心得要跳起来,他紧紧握住漫画书,来来回回地翻看了好几遍,连塑封都舍不得扯开,“真的是给我的吗?你怎么找到的?已经绝版了呀这一套,市面上根本都买不到的。”
这套漫画五年前就不再版了,曾经出过的一套精装版更是成了漫迷们心中的白月光,裴灯也很喜欢,可惜一直没买到,找了这么久也早就放弃,如今却被惊喜砸中,只顾着兴奋了,自然无从注意到陆谨的欲言又止。
裴灯看起来这么高兴,陆谨原本想说的话都被塞回了肚子里,他不想在裴灯这么开心的时候提起别的话题,问了也是徒增尴尬,忘了就忘了吧,反正裴灯当时只是个读幼儿园的小孩而已,能记得多少事呢。
最终,他也只是看着裴灯说:“你喜欢就好。”
被裴灯欢喜的情绪感染,陆谨也将烦心事丢到一边,他同裴灯一道把玩起这些小物件来,两个人还头挨头地翻完了一册漫画。
等到道别各自回寝室以后,陆谨躺在床上叹气,今天又没有说出口。
裴灯也望着被塞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发愁——
他怎么又忘了要陆云霄的电话。
这还是入校以来裴灯第一次藏手机,周末返校时他告知生活老师,自己这周没带手机来,鉴于裴灯入校以来的优良表现,老师半点没有怀疑,让裴灯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今晚太过开心,他一时间忘记了要电话的事情,只好安慰自己明天再去。
国庆返校后,学校社团开始正式招新,有一整天的时间提供给学生们选择,裴灯和同学一起去逛展区,有几位同学只是为了加学分,所以随便选了个朗读社完事,裴灯则仔细逛了一圈,选了美术社。
美术社展区旁边的招新海报上写出了各项要求,每周采风、定期讨论、参加比赛等等不一而足,全部都是计分制,如果分数不够,则可能面临被退团的风险。
裴灯从小就爱涂涂画画,小时候看了动画片,他便被激起了自己也要做动画的热情,多年来他一直没放弃过绘画,小学时候老师让大家写长大后的理想,其他同学都写要当科学家医生,独他一个写自己以后长大了要做动画。这个理想经年未改,他以后也打算报相关专业,所以早就打算选择一个相关的社团。
大概是囿于严苛的招新条件,相较于气氛更热烈的其他社团,美术社的展台前冷清不少,负责招新的学长戴着顶鸭舌帽,抱臂靠在椅子上打瞌睡,虽然看不清脸,但一派生人勿近的气势吓退了不少人。
裴灯自己填好了报名表,走到学长面前,他见对方睡得香甜,有些不好意思叫醒对方,正打算把报名表用桌上的水杯压在那人面前,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抓住了他,裴灯被吓得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却被人牢牢攥着手腕,动弹不得。
“怎么这么不禁吓?”鸭舌帽下是一双含笑的眼,陆谨摘下帽子放到一边,“你来报名?”
“霄霄?你也是这个社团吗?”裴灯十分惊喜,连方才被人吓唬的事情都忘了,他凑到陆谨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我不是。”陆谨一边说一边拉开桌子,示意裴灯走到展台里面,“被人叫来帮忙守台子,他们全都临时被叫去给老师帮忙了。”
他随手指了指不远处人头涌动的展台,“我是天文社的,你要不要加进去?”
裴灯在陆云霄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明显有些意动,可想到美术社的条条框框又有些犹豫,“可以加两个社团吗?万一时间冲突了怎么办?”
陆谨不在意道:“听说美术社社规比较严,很容易就被清退了,到时候你被他们丢出来,我就去捡走。”
“你怎么不盼着我点好呢?”
裴灯不高兴地拍拍桌子。
那模样像只气急了的兔子,全身的毛都炸开要咬人,偏偏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更令陆谨有了逗弄他的心思,他冲裴灯弯唇一笑,“捡了去卖掉,看看你能卖多少钱。”
裴灯不看他了,转开脸去。
“真生气了?”陆谨偏头去看他,裴灯立刻扭头不让他看,陆谨便求饶,“好了好了,捡回去放在我家养,不卖行了吧?”
裴灯的眼睛已经忍不住弯起来了,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笑出声。他是被人捧在掌心里宠大的小孩,心里知道什么人对他好,也知道撒娇到什么程度不会惹人厌烦,更知道陆云霄不会生他的气。
果然,陆谨单手撑在桌子上,偏头看向裴灯的后脑勺,继续好声好气地哄他:“过两天忙完招新我带你去看星星好不好?”
裴灯竖起了耳朵。
陆谨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用专业的天文望远镜看,月亮上有没有嫦娥你都能看到。”
“当然没有。”裴灯忍不住反驳他,“小朋友都知道。”
陆谨失笑,“我不知道,那请你教教我啊。”他凑过去,贴在裴灯耳朵边轻声说:“小朋友。”
他呼出的热气扑在裴灯耳朵里,令裴灯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白玉似的耳朵都像是被热气给熏着了,通红一片。
两人在美术社的展台守了大半天,再没有一个学生过来报名,裴灯颇为惊讶,却听陆云霄说:“正常,他们整个社也没几个人,每年能招一个都是运气好——来了。”
裴灯抬头望去,迎面走来几个学生,打头的正是周鹤。
周鹤的衣服上还有几点半干的颜料,他冲裴灯笑着招呼了一声,走过去拍了一下陆谨的肩膀,“多谢大佬帮我们守地方,今儿有人报名吗?”
陆谨下巴冲裴灯一点。“这不是,有一只。”
裴灯小声抗议,“只怎么能用来形容人呢?量词都错了。”
陆谨抬手摸了摸鼻尖,在心里反驳,小兔子不就是一只两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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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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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社是真的人少,除去社长周鹤,还有一位高三学长丁立夏,以及两位高三的学姐童霜、林小满,和高二的学姐白露。
入社的新人,则只有裴灯一个。
裴灯挨个甜甜地喊了一圈学长学姐,看起来乖得不得了,周鹤性子大大咧咧惯了,上来就要跟他拥抱——
“可算是迎来新鲜血液了,咱们社阴盛阳衰的局面可以扭转了!”
陆谨微微皱眉,抬手揽着裴灯肩膀把人往后一带。周鹤扑了个空,陆谨点了点他的衣服,“当心弄脏别人衣服。”
周鹤低头一看自己衣服上的颜料,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冲裴灯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吗,你不知道啊小裴同志,我和老丁天天被凶残的女同胞压榨,就等着你救我们于水火了!”
童霜不客气地拍了周鹤一下,“别胡说,我们三个女生柔柔弱弱的,是你说的那种人吗。”
丁立夏在旁边推了推眼镜,“你是。”他敏捷地躲过了童霜朝他呼过来的巴掌,对陆谨说:“陆……”
刚说了一个字,陆谨忽地说:“对了我想起件事,裴灯你跟我过来一下。”他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拉着人就离开了展台。
陆谨人高腿长,步子也迈得大,几步就走远了,他也是才想起自己没和美术社的人打招呼,他们要是叫了名字,那他岂不是露馅了?
一开始是他生裴灯的气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后来是自己想开了觉得没必要囿于儿时,只是这时候再要和裴灯解释姓名,反倒成了自己欺骗对方,恐怕又要徒生波澜。
他回头一看,裴灯人小小一个,几乎是跑着跟上自己的脚步,他放慢了些,松开拽着裴灯的手,“我……”他刚才脑子一热带着人跑了,也没想到合适的借口,裴灯却忽然说:“我想起来一件事!”
陆谨心头一跳,暗自回想今天上午有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又觉得总这么拖下去不是个事。
陆谨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是,他其实害怕和裴灯提起过去的事,他怕对方会一脸茫然地说不记得,所以他宁可不再提起这件事,就只当做裴灯只是没有认出自己,而不是忘了自己。
裴灯又说:“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别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这小小少年做贼似的,从校服裤兜里掏出手机来——
“那个……我们是朋友吧?”裴灯的眼睛水润润的,真的像一只黑眼睛兔子似的,他望着陆云霄,软软地问:“可以交换吗?这样放了假也可以约出来玩的。”
陆谨叹了口气,看起来好像很无奈的样子,眼角却是含着一丝笑意。他拿过裴灯的手机,对方没设界面锁,他点进通讯录里存自己的号码,“所以你会给我发消息吗?会加了好友就在列表不管了吗?”
——嘴上说着已经过去了不在意了,其实在意得不得了的某人问道。
裴灯不知究竟,连忙说:“当然不会不管啦。”
陆谨把手机交还给裴灯,叮嘱一句:“电话和微信不准给别人。”学校和班级事务都是通过□□发布,而陆谨的电话和微信,至今也只有周鹤等几个好友知道。
裴灯藏好手机,装作很凶的样子威胁他,“你以后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就把你的电话贴满全城,后面写‘□□’。”
陆谨轻笑了一声,带着些不自知的纵容,“这么厉害?那我可不敢得罪你。”他一手勾住裴灯的脖子,一手去捏裴灯的腰。
裴灯最是怕痒,腰部尤为敏感,如今被人捏住命脉,立刻软着声音告饶,连声说着“我错了”,他笑出了泪花,声音里也不免带了点哽咽似的味道。
有学生从他们身边路过,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两人身上游走,大约怀疑自己是见证了一场校园暴力,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主持正义,就瞧见那个欺负人的高年级学生手一松,重又揽住身边人的肩膀,“美术社的确是规矩多,不过水平不错,你要是真喜欢,加进去也行,周鹤是社长,他看着你点我也放心……”
一开口说话就不带停的,叨唠得像个操心的老父亲,那个被念叨的小少年乖乖仰头听着,半点不挣扎。
陆谨提前和周鹤打了招呼,让美术社的人在裴灯面前都别叫他的名字,周鹤起先不明所以,缠着陆谨问了半天总算问出了实情,瞠目结舌地靠在走廊扶手上惊叹,“大佬,你可真是个大佬。”
陆谨斜倚在天台的栏杆上,往后仰了仰头,视线滑过天际洁白的云朵。
“少说风凉话。”
周鹤犹不罢休,自他认识陆谨起,这人就是个“别人家的孩子”,他从没见对方出过什么岔子,如今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件事,他的八卦之心顿时按都按不住,“大佬说说呗,你这么久居然都没暴露,裴灯真这么好骗吗?他真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哎这是不是说明你还不够出名啊?”
“没骗他。”陆谨下意识地反驳,对上周鹤戏谑的眼神更觉烦闷,“算了,先去上课。”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么几次下来,陆谨也没了一开始认出裴灯时的气郁,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自己走时裴灯还在读幼儿园大班,自己跟一个幼儿园的孩子计较什么呢。
岂料大约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他这样拖拖拉拉,自己把事实给砸到了两人面前。
裴灯虽然藏了手机没上交,但他是真的乖,也没什么玩手机的瘾,加了陆云霄的联系方式以后就没碰过手机,最后还是陆谨先给他发过来的消息。
裴灯是正准备睡觉的,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机乍然震动起来还把他吓了一跳,幸好同寝的其他人都在专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没注意他这边的动静。
裴灯赶紧拉起被子盖住头,这才在被窝里点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正是备注为“霄霄”的人发来的消息——
【。】
就一个句号,裴灯看得一脑袋问号,还没回复,那个消息又被撤回了。
裴灯若有所思,双手握着手机,认认真真地打字——
【霄霄,你睡不着吗?是不是失眠?】
另一边,陆谨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删掉对话框里的几个字,胡乱发了个“是的”过去。
除开童年时期的遭遇,陆谨这十几年的人生过得顺风顺水,就是普遍意义上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仔细想来,自己好像还从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偏偏另一位当事人对于他的纠结一无所知,正焦虑着,裴灯那边第二条消息已经发过来了。
是一段语音。
陆谨戴上耳机,点开消息,耳机里传出来的是裴灯压低哼唱的声音,结尾他报了曲名,软软地说:“这首催眠曲很管用的,你可以搜搜听,我每次听一会儿就睡着了。”
少年声音清朗,即便放轻了压低了,也藏不住语气里小太阳一般的暖意,本就柔和的曲调经他一哼,更显得轻缓又舒适,像温水流过心间。
在语音结尾,陆谨听到他没来得及忍住的一个呵欠。
足以证明这段乐曲是真的催眠。
陆谨这持续了一整天的焦虑随着这条消息全部烟消云散,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回复对方,【你能不能再给我哼一段。】
思忖片刻,他又补充一条,【这对我很重要。】
过去的裴灯没有给他写信,但今天的裴灯在夜里为他唱歌,就这样吧,他和裴灯过去的小小恩怨在这一段催眠曲里一笔勾销。
“啊?”裴灯为难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揭开被子往外看了看,室友都在忙自己的,没往他这儿看,应当也没被他打扰到。
他又缩回被子里,按下语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