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一滩血迹引起了江衍的注意,他迅速把棉被叠了起来,唤侍女进来将床单收起来拿去洗了。
“小姑娘长大了。”
晌午的时候下了起了雪,本来只是不起眼的小雪花,一炷香后便成了鹅毛大雪。
江衍午睡醒来看着无休无止地大雪不免担心起朝影疏来,他取了大氅和油纸伞,找到了书伯,“阿疏近几日是去哪里了?”
书伯看着外面的大雪,面上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其实我也是很不清楚。疏丫头从小便独来独往,很少同我们交谈,现下大了更是不可能了。”
幼安兴冲冲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阿疏小姐回来了。”
江衍把油纸伞一扔,拿着大氅便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李慕然将马车驱赶到了朝家的门前,朝影疏从车儿板上跳了下来,然后将马车上的孩子一个一个地抱了下来。
江衍快步迈出门槛,顺手将大氅展开披到了朝影疏的肩上,“特殊的时日,怎么也不多穿些?”
“谁知晓今日会下这么大的雪呢。”朝影疏转头对书伯说,“书伯吩咐厨房煮些热汤食给这些孩子们吃吧。”
江衍这才注意到朝影疏周身的七八个小豆丁,各各都灰头土脸的,怯生生地看着四周,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通红,有些还生了冻疮。
江衍问道:“这都是那里来的孩子?”
朝影疏解释道:“北凉那边跟家里人走散的孩子,还有一些西州的。”
江衍听闻立刻转移了话题,“鞋袜湿了没有,这个时候可不能受寒。”
朝影疏伸手安抚性地握了握江衍的肩膀,转头对李慕然说:“将消息收录一下,若是能找到他们的父母更好。”
李慕然说:“若是被遗弃的呢?”
朝影疏思索了片刻说:“若真是被遗弃的,朝家也不缺几口饭食。”
李慕然领命。
江衍见朝影疏根本不搭理他,索性俯身将朝影疏横抱了起来,神情有些不悦地说:“鞋袜都湿透了,还在这边闲谈。”
朝影疏一惊,她捶了捶江衍的肩膀,“我的事情还没安排完。”
“有身体重要吗?”江衍说,“李掌事,这件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吧。阿疏今日身体不舒爽,不宜在风雪天里久站,我先带她回去了。”
李慕然还不曾说什么,江衍便抱着朝影疏离开了。
江衍踢开房门,把朝影疏放在了床榻上,“你等等我去给你打热水。”
朝影疏制止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又不是第一次。”
江衍伸手脱下了朝影疏湿透了的鞋袜,用一旁的干毛巾擦去了上面的雪水,“每一次都要小心照顾着。”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朝影疏曲起腿盯着自己的脚看了片刻,随后毫无预兆地红了脸,虽然她同江衍已经是夫妻,最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但是双足被人握在手中多少还是有些羞赧。
江衍端了一盆热水进来,随后又将火炉拖近,将自己的手烤至滚烫后准备去握朝影疏的脚。
朝影疏收了脚,一脸惊恐地问道:“不……不用了……”
江衍说:“先把脚暖过来,要不你现下去泡,一会儿会又痛又痒。”
朝影疏抖了抖衣摆将自己的双脚藏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让江衍替她暖脚,“不……不用了,我这样暖暖便好。”
江衍拉过朝影疏的脚踝,“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不都做了吗?”
朝影疏羞赧地抿了抿嘴唇,没再继续挣扎,“你……你的手真暖和。”
江衍抬眸看了一眼朝影疏,调侃道:“第一次见你脸红成这个样子,若是三日后再这样红估计连胭脂都不用涂了。”
朝影疏默不作声地看着江衍把她的双脚泡进了热水中,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按揉着她足底的穴位,在外奔波的疲惫和寒冷在一瞬间全部消散在了热水中。
江衍说:“书伯给我看那名录了,我没让邀请宾客。”
朝影疏说:“也好,我不喜欢热闹。”
江衍说:“婚事便在你家礼成吧,不必再大老远跑东岚去了,反正我们就是缺拜父母。”
朝影疏点了点头说:“都随你。”
江衍说:“所以那些孩子是在哪里找到的?”
朝影疏一愣,她没想到话题转变的这么快,“西州一战结束后我便一直在留意。”
江衍试了试水温,把朝影疏的双脚取出来,擦干净上面的水珠后裹在了被子中,“留意那些做什么?”
朝影疏握住了江衍的手,“因为我想弥补些什么,毕竟这些都是我们所亏欠的。”
江衍怔愣了一瞬,片刻后才道:“把手松开,我去倒水。”
江衍从不知晓朝影疏心里原来是这么想的,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珠,他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成为不了朝影疏心中所幻想的那个潇洒肆意的少年郎。
江衍亲手讨了债,他不觉得自己错。
江衍稳定了风朔的江山,开扩了风朔的土地,是风朔的恩人。他侵占了大胤的土地,伺机煽动塔格尔来犯北凉边界,是大胤的罪人。然而让风朔铁骑驻足在天琅城的边境是江衍最后的慈悲,因为段鸿轩父子的所作所为,他为他的父母和自己感到不值。
家破人亡的痛苦,蛊毒所带来的十多年的伤病,不得已练就的八面玲珑的面具……
或许,江氏夫妇未亡,江衍应该是那副少年郎的模样。
可惜,他走过满是荆棘的路,遇到一丝光亮就想抓在手里,摸爬滚打一路,变成了自己不太喜欢的模样,偏偏对那束光亮格外的向往。
是了,江衍想起来了,朝影疏最初吸引他的可不就是那百折不挠,隐忍又不服气的小身子骨嘛。
因为朝影疏做了江衍所不敢的事情。
江衍是暗沟里的老鼠,做着见不得光的肮脏之事。
所以,无论是多残败不堪的人也会是别人的光。
朝影疏刚穿好干净的罗袜,江衍便回来了,她坐在床侧将棉被叠了起来,“江衍,你现下还和顾湘云有联系吗?”
江衍欺身上前,故作严厉地道:“还叫我的名字。”
朝影疏一愣,她侧头去看江衍,疑惑道:“那应该怎么称呼你?相公?江郎?”
江衍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伸手捏了捏朝影疏的脸颊,欣喜地说:“你这小姑娘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怎么叫得这么合我的心,你再叫一遍我听听。”
朝影疏突然有些叫不出来了,刚刚只是随口一说,现下再叫总觉得有些羞赧,她在江衍期待的眼神中张了张嘴,“江……江衍!”
朝影疏说完之后直接转过身去背对着江衍。
江衍心里小小的失落了一番,他摸了摸朝影疏的头发说:“不急,不急。”
两人的婚礼虽然没有邀请别人,但是前前后后也收到了不少的贺礼,逯影麟的贺礼中夹着一封邀二人前往北凉一聚的信。
礼成后二人回东岚江家祭祖,不久便是元日,二人在第三个年头终于是一起守了岁,互道了祝福。
开春后,天气也逐渐回暖,两人也打算北上去赴逯影麟的约。
江衍的心情明显很好,“这下能见见你那个嫂子了。”
朝影疏难得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裙,精神却有些萎靡,对于江衍的话也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江衍看了看朝影疏身上的衣裙,凑上前悄声道:“你还是穿喜服好看。”
朝影疏瞪了江衍一眼,郑重地说:“我觉得必须有必要控制一下,你总是这样,我该怎么办?”
江衍讪讪地笑了笑,“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朝影疏抿了抿嘴唇,她并不否认江衍的说法,想反驳又找不出合理的理由,一时之间便沉默了下来。
江衍见状轻声安慰道:“好了,我以后绝对不这样了。”
朝影疏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随后扯开了话题,“望乡城到了。”
第107章 爱意
◎江郎做个好梦◎
郄雁书早早地起床梳洗等在了府门前,她本想在望乡城外的十里长亭处迎接的,奈何她身子重不方便,只能在府门前眼巴巴地望着。
朝影疏勒住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嫂嫂身子重,怎么不好好在屋子里待着啊,我那个哥哥也太不细心了吧。”
郄雁书握着朝影疏的双手,面带喜悦地说:“阿疏,你也别怨你哥哥,是我执意要来的。知晓你要来,我在屋里根本坐不住,索性便出来等你了。”
江衍下马上前,对郄雁书微微一拱手,“嫂嫂。”
郄雁书回了个万福礼,“雁王殿下安。”
江衍摆了摆手,“嫂嫂不必拘束,我早不是什么雁王了。”
郄雁书笑着点了点,“我们别一直站着了,进来说话吧。阿麟出门处理事务去了,相信很快便会回来的。”
三人在前厅刚喝了一杯茶,逯影麟便匆匆赶了回来,郄雁书上前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问道:“事情可处理好了?”
逯影麟笑着点了点头,他伸手摸了摸郄雁书隆起的腹部,“都处理好了,今日感觉如何,他可闹你了?”
郄雁书覆在了逯影麟的手上,“比起前几日来,今日算是安分的了。”
江衍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朝影疏平坦的腹部,他在盘算着允羡这个名字何时能用上。
朝影疏发现了江衍的小动作,伸手将他的脸向反方向推了过去,在这种事上她向来讲求顺其自然,江衍倒是整日里有些迫不及待。
逯影麟这时才将双眸从郄雁书的身上撕了下来,他上前拍了拍朝影疏的肩膀,“小妹,同你嫂嫂出去走走,我同雁王殿下有事要说。”
朝影疏点了点头,上前搀扶着郄雁书走了出去。
逯影麟坐了下来,他思索着该如何开口,片刻后才说:“雁王殿下有多久不理会朝中之事了?”
江衍笑了笑,“自从风朔回来便没再理会朝中事,怎么有变动?”
逯影麟说:“统正帝要重启御影,这次武林大会要物色新的四大家族。”
江衍说:“这也是应该的,明熠心有宏图大业估计不仅仅是御影,天阁他也会继续启用的。现在朝逯莫林被除名四大家,你们应该觉得庆幸才是。”
逯影麟讪笑道:“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这些人却不再希望下一代人遭殃,毕竟御影的训练是非常人所能忍受的。”
江衍端起了一旁的茶杯,他垂眸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你们这一代御影是我带的,比起上一代来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逯影麟说:“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想请雁王出面。”
江衍抿了一口茶水,挑眉问道:“让我再带一批御影?”
逯影麟丝毫不惧地看着江衍,“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劝说统正帝。”
江衍这才发觉这兄妹二人的相像之处,这双内勾外翘的眸子像极了当年手握亘古的舞惊鸿,带着一样的偏执和决绝。
江衍偏过头,避开了逯影麟的眼神,“这件事情我可能帮不了,自大胤建国以来,御影便处理暗地里的事物,它同大胤同生共死。所以不要再异想天开了,这是每个朝代都会有的。”
逯影麟依旧不死心地说:“若是换一种方法呢?让御影不再是活在暗处的影子,而是光明正大
的作为一个机构而存在。”
江衍忍俊不禁,“你怎么同阿疏一样都是死心眼,虽然是亲兄妹但又不长在一处,怎么这么像?”
逯影麟心里有些失落,“可能是血缘关系吧。”
江衍起身拍了拍逯影麟的肩膀,“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你救过我,人要懂得知恩图报,而且你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行。”
逯影麟突然想起当初英雄大会的事情,“其实那时都是阿疏的功劳。”
江衍点了点头,“所以我在用余生去偿还、去报答她。”
逯影麟听闻,突然灵光一闪,他思索了片刻开口问道:“或许,殿下再向深处考虑,统正帝重启御影和天阁后,第一个要杀的人会是谁?!”
江衍的手指滑过杯身,丝毫不迟疑地说:“我还有你们。”
逯影麟默不作声地看着江衍,心中暗自吃惊,虽然江衍面上一副隐晦不明的模样,但是听语气似乎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江衍低着头,目光全部落在杯盏上,他不急不慢地说:“你也不必惊讶,段家人全都希望我江家死绝,我相信明熠也是如此。不过你放心,明熠若真想如此做,我先死,你们尽管逃。”
逯影麟面色一惊,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忍,“这怎么可以。”
“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保护好阿疏。只要我一死,相信明熠对你们不会赶尽杀绝的。”说完,江衍放下茶杯,起身走了出去。
朝影疏心血来潮跟着郄雁书在院中的凉亭里学做小衣,她见江衍过来立刻将手里的东西藏了起来。
郄雁书见状知晓朝影疏脸皮薄,她笑着拉过朝影疏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掩护道:“阿疏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
朝影疏说:“都可以。”
郄雁书见江衍过来,抬眸问道:“那雁王殿下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江衍不假思索地说:“自然是女孩。”
郄雁书见状拍了拍朝影疏的手说:“那阿疏要努力了,看得出雁王殿下很喜欢女孩。”
朝影疏突然想起之前荒唐的日日夜夜,心中倏地升起了一股无名之火,面上却依旧冷淡地说:“若是真有孩子,那必定是个男孩。”
江衍一愣,他伸手轻轻地覆在了朝影疏的肩膀上,“男孩也好,反正都是我们的。”
朝影疏顿时哑口无言,这样一看比起江衍来她似乎有些小肚鸡肠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朝影疏便觉得自己疯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的心变得坚定起来,毕竟江衍是很会得寸进尺的人。
郄雁书笑着说:“二位的感情真是让人羡慕呢,毕竟是别不可比的。”
江衍说:“嫂嫂有些妄自菲薄了,感情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同阿疏还羡慕嫂嫂同大哥二人的相遇呢。”
郄雁书笑而不语。
朝影疏说:“来一次北凉,不如去看看李稜吧,你也许久未曾见过他了吧。”
江衍立刻应了下来。
郄雁书叮嘱道:“那晚饭也一定要回来吃,我还想同阿疏说些体己话。”
朝影疏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同江衍离开了逯家。
望乡城不似往日那般热闹,带着战火后留下的疮痍,像是一个疲惫不堪的将军,骨子里却是坚不可摧的毅力。
江衍牵着朝影疏的手往新建的镇北侯府走去,他指了指草毡上红艳艳的糖葫芦说:“吃这个吗?”
朝影疏摇了摇头,她往江衍的方向凑近了几分,“我哥同你说什么了?”
江衍付了钱,从草毡上取了串糖葫芦下来,“四大家被除名了,但是明熠想重启御影和天阁,他来找我商量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