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影疏不着痕迹地捂了一下后腰,面色一闪即逝地痛苦之色被江衍眼尖地抓了个全,他面色焦急地问道:“受伤了。”
朝影疏如实道:“应该是林府被埋那日砸到腰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江衍伸手抱住了朝影疏,随口抱怨道:“就是送个刀谱的事,结果让林秋砚那个臭小子连累了你。”
朝影疏拍了拍江衍的后背,“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
“王爷,有人来……访……”小厮自知撞破了江衍的好事,通报完立刻转身离开了。
朝影疏迅速推开江衍起身,拍了拍衣服上沾上的草叶,见江衍还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又顺手将他拉了起来,“去看看是谁。”
江衍握着朝影疏的手,不情不愿地往前厅走去。
巴图见江衍前来,迅速上前拱手施礼,“问雁王殿下安,不知朱公子可在府上?”
朝影疏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巴图说:“小姐不吃不喝一直吵着要见朱公子,世子也没辙,只能派我来请朱公子。”
江衍手指稍稍一错,对巴图说:“你先回去吧,本王会让他立刻过去的。”
巴图施礼道:“多谢雁王殿下。”
第71章 灰烬
◎你明明说我好看,为什么你自己却哭了呢?◎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整个小院,一阵蒙蒙细雨乐此不疲地冲刷着世子府院中的一棵梧桐树,整个天琅皇城的热度并没有因为这场小雨而消减,四处还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
孟归雁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廊庭下发呆,屋檐上滴落下来的雨水沾湿了她的裙角,她也丝毫不在意,甚至没有去将裙角拢一下。她将那条厌恶的马步裙扔到了柜子的最底层,但是身上穿着丝绸襦裙总感觉没有那么的暖和,她有些害冷地伸手搓了搓双臂。
孟归凡见状拿了一件外袍走了出去,然后搭在了孟归雁的双肩上,顺带着帮她拢了一下侵在水湾中的裙角。
大门发出一阵沉重的声音,孟归雁探头看了过去,见到来者后她迅速站了起来,随后不管不顾地跑进了雨中。
朱鹤霰一身白衣,腰间系着朱红色的腰带,手持着一柄原色的纸伞,见孟归雁朝他跑了过来,慌忙快走了几句将她拢在了伞下。
孟归雁抬头看着朱鹤霰,笑得双眸都弯了起来,“朱鹤霰,你终于来了。你说你去了北凉,那边好玩吗?”
朱鹤霰将头顶的纸伞往孟归雁的方向倾斜了几分,“好玩啊,有空带你去。若是过几日天冷了,那边的雪下得要比这边大很多。”
孟归雁问道:“雪下得有塔格尔的大吗?”
朱鹤霰被问住了,他讪讪地一笑,“我不知道,我没有去过你家乡那边。”
孟归雁笑着挽住朱鹤霰的胳膊,扯着他往外走,“等有空我带你去我家乡那边看雪,那边虽然没有天琅的房子多,但是草原根本望不到头。”
朱鹤霰向孟归凡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孟归雁离开了小院。
江衍看到他们出来,便对朝影疏说:“你看吧,幸亏我们来了,要不然他们两个这样直接被抓到殿前问罪。”
孟归雁见到他们二人,面色一白往朱鹤霰身后躲了躲。
朝影疏见状把想说的话全憋了下去,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先上车吧,送你们出宫。”
孟归雁亦步亦趋地跟着朱鹤霰上了车。
朱鹤霰拍了拍孟归雁紧紧抓着裙子的手,问道:“怎么了?朝姑娘和殿下你又不是没见过。”
孟归雁松开了手中的裙子,先是翻开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随后又慌里慌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最后才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我没想到他们也会来。”
朱鹤霰也不多问,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孟归雁的手。
马车缓缓地驶到了宫门口,江衍迅速坐直了身体顺带着将嘴里叼着的草杆吐了出来,朝前来向他施礼的金吾卫领班点了点头。
朝影疏感觉右肩上的重压瞬间消失,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马车驶出了宫门,朝影疏才调侃道:“你这算什么?人前还要维护着形象,人后却是个不正经?”
江衍刚要倾斜的身体瞬间坐直,他看了看自己,抱怨道:“我哪里不正经,我要是真不正经,我们两个还能拖到现下?”
朝影疏啧了一声,辩解道:“我说的这个不正经是相对于你人前来说的。”
江衍单手搂住朝影疏的腰,扬眉看着她说:“我怎么听出了一丝嫌弃,这还没成亲呢,你便开始嫌弃我,这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朝影疏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道路,随口道:“玩也要有个度,别太过分,我没有那么想,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
江衍占足了便宜,看着朝影疏脸红的模样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
朱鹤霰在马车内连连作呕,若是可以他很想以下犯上,把这位所谓的草包王爷从马车上踢下去。
但是,朱鹤霰空有一番想法却没有那个胆子,他清了清嗓子说:“把我们放在城中的月相楼吧。”
孟归雁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她扑上前拽住朱鹤霰的领子,满脸惊恐地说:“不去,我不去那里!我不去月相楼!”
朱鹤霰安抚般地拍了拍孟归雁的后背,纳闷地说:“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那里的荷叶鸡吗?”
孟归雁疯狂地摇了摇头,眼眸倏地红了一圈,她咬着下唇祈求般地看着朱鹤霰。
朝影疏忍住了想掀车帘的举动,默默地将马车驱向了一家小茶楼,她隔着车帘对内说道:“这家的茶点不错,你们可以去尝尝。”
孟归雁先是掀开车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一眼,随后才肯下马车。
江衍的面色也有些沉重,“宫禁之前会送郡主回去的。”
孟归雁躲在朱鹤霰身后,有些胆怯地说:“谢谢殿下和朝姑娘。”
回程的路上,朝影疏终于忍不住问道:“郡主她……”
江衍当即打断了她,“别问,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我们谁也管不了。”
朝影疏抿了抿嘴唇,片刻后才说:“我就是想知道她怎么了。”
江衍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长叹了一声,他伸手拍了拍朝影疏的肩膀,“可能就是你猜得那种。”
朝影疏突然拉紧缰绳,骏马嘶鸣一声,立刻停下了步伐,她有些震惊地看着江衍,片刻后狠狠地偏过头,暗骂道:“畜生!”
江衍从朝影疏的手中一点一点把缰绳取了过来,安抚道:“先回去再说。”
片刻后,朝影疏才发现四周的景物并无任何的变化,便回过头来问道:“你会驾车吗?”
江衍的双眸很认真地看着前方,小声地说道:“可能不会。”
朝影疏听闻很仗义地没有嘲笑江衍,接过后者递过来的缰绳,平稳地将马车驱回了雁王府。
一连几日,朱鹤霰带着孟归雁逛遍了天琅城的大街小巷,连最高的城墙都爬上去过。孟归雁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见到朝影疏和江衍也如从前一般亲切。
转眼间便到了十五,婚期前五日朱鹤霰没有见到孟归雁,但是每日都变着花样的买一些糕点悄悄地送到孟归雁的窗台上。
十四日夜间月明星稀,天上一片遮挡的云彩都没有,月光温温柔柔地撒了下来,顺着梧桐绿油油的叶子上滚落到地上,一直流淌到孟归雁的房门前。
孟归雁打开窗户等着朱鹤霰的到来,她拂了拂身上的喜服,特意在唇上涂了大红色的口脂。
朱鹤霰悄悄地翻墙进来,见到孟归雁这番模样先是愣了片刻,才将带来的糖葫芦递了过去。
孟归雁没有点灯,她接过朱鹤霰买的糖葫芦放在了一旁,隔着窗户在后者面前转了个圈,兴冲冲地问道:“朱鹤霰,好看吗?”
喜服上缝缀着耀眼的宝石和珍珠,但是这些东西在朱鹤霰的眼里都不如孟归雁的笑容耀眼,他痴迷地看着孟归雁,笑着说:“好看,真好看。”
孟归雁收敛了笑容,她走到窗前伸手抚上了朱鹤霰的脸,难过地问道:“你明明说我好看,为什么你自己却哭了呢?”
朱鹤霰背过身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欲盖弥彰地说:“风太大了,迷眼睛了。”
孟归雁说:“我觉得这喜服还不如我们塔格尔的喜服好看,可惜我没带来,要不然一定要让你看看。”
孟归雁说完见朱鹤霰还背对着她,于是笑着安慰道:“好了,让我看一看你,毕竟我明天就要嫁人了。”
朱鹤霰吸了吸鼻子,擦干了眼泪,转身傻笑着面对孟归雁。
孟归雁双手捧着朱鹤霰的脸,替他擦干净残留的泪痕,垫起脚轻轻地吻了吻后者的双唇,“朱鹤霰,你能不能叫我的名字,我叫诺敏。”
朱鹤霰伸出颤抖的双手用力地将孟归雁抱在怀中,“诺敏,你跟我……”
孟归雁吻住了朱鹤霰的唇,随后捏着他的脸分开了一些,“这是你第一次抱我,我不想听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朱鹤霰一言不发地将孟归雁抱在怀中,抑制不住地眼泪垂落在大红色的喜服上,将上面的刺绣染成深色。
单单是这个不伦不类的拥抱给了双方极大的安慰。
孟归雁说:“我成为康王妃后,我的家乡至少会得到数十年的安定,每年上贡的牛羊肯定也会少很多。去年冬月下了好大的雪,牛羊也冻死了很多,好多人都互相交换还没有马鞭长的小孩来果腹。等我嫁给康王了,我的家乡会得到很多的金银珠宝,到时候他们还能与大胤通商,这样他们就不会相互交换自己的孩子来吃了。”
朱鹤霰闷声道:“那我呢?”
孟归雁一愣,随后蹭了蹭朱鹤霰的颈窝,笑着说:“谁知道呢。”
朱鹤霰哭着说:“对不起,我不勇敢,我不是你所期望的那种勇士。”
孟归雁笑了,“我在家乡的时候以为自己嫁给的会是一个勇士,谁知道来了大胤却喜欢上了一只整天睡不醒的鹤。不过,那只鹤真是漂亮啊,从你绑我的那一日开始,我便觉得我这只小雁儿似乎追逐不上你这只鹤鸟。”
朱鹤霰还想说些什么,孟归雁却率先松开了手,她拍了拍朱鹤霰的脸说:“好了,现下你该回去睡觉了,最好把明天睡过去,这样后天我们便可以继续出去玩了。”
朱鹤霰点了点头,他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孟归雁,捏着她的指尖落下滚烫的一吻。
孟归雁看着朱鹤霰消失在这方小院子中,突然在原地泣不成声,这处小院子有几块石砖,走完这条廊庭需要几步,几根朱红色的廊柱,围栏上雕刻的是哪种花鸟鱼草,她都记的一清二楚。
没有朱鹤霰的日子里,孟归雁就用这些事情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第二日,迎亲的队伍晌午到达了世子府,段鸿睿连敲三次房门都不见喜婆出来开门,他觉得有些不对立刻将房门推开,房间内一片杂乱,喜婆和丫鬟躺了一地。
瞬间整个世子府乱成了一锅粥,连带着整个皇宫都在寻找孟归雁。
朱鹤霰得知消息后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随意地将衣裳一套便冲出了屋子,他将天琅的大街小巷寻了个遍,孟归雁喜欢去的、讨厌的地方他都去寻过,但是这些地方都没有孟归雁。
朱鹤霰没办法只好去求江衍,他走到江衍的书房前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膝盖与青石板相撞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朝影疏端着药前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她将药吹至温热后连带着蜜饯一同递给了江衍,随后走到朱鹤霰面前伸手扶起了他,“我们是真的不知晓,并不是有意欺瞒你。”
江衍嚼着嘴里的蜜饯,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出去寻了,你也别太着急。这么大的太阳还没找到郡主,你若是再晒晕了还怎么去寻她?”
朱鹤霰缓缓地站了起来,热汗夹杂着眼泪瞬间掉在了青石板上,被上面烫人的热度瞬间吸收了个干净,“若是我……”
江衍见状,厉声道:“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别在我这里哭,哭有什么用?哭要是能把郡主哭回来,你哭塌天琅城的城墙我都不管你。”
朝影疏说:“行了,他还是个孩子。”
江衍悻悻地闭了嘴,接着随口嘟囔道:“搞得像是在教训孩子一样,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日头偏西,昏昏的光芒布满了整个天琅城,又是一个白日过去了。孟归雁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朱鹤霰站在雁王府的门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郡主找到了!郡主找到了!”
朱鹤霰一愣,立刻上前抓住那个叫喊的小厮,双目通红地问道:“她在哪?”
朱鹤霰的模样确实将那个小厮吓了一跳,他吞了吞口水,指了指东面说:“郡主在东城墙上站着。”
朱鹤霰丢下小厮立刻往东城墙跑去,脑海中突然回想起那日孟归雁跟他说的话。
“站上这里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我的家乡。”
朱鹤霰记得那日孟归雁登上城墙后的失落,站在东城墙上放眼望去是一片郁郁蓊蓊的绿色,不是草原的绿色,是树木繁茂的绿色。
孟归雁失落地笑了笑,继续道:“原来看不到啊,肯定是叶鹤山太高了。朱鹤霰,你看叶鹤山的名字也有鹤,它在我们草原上可是极其神圣的存在呀。所以你以后去了我家,我阿爸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朱鹤霰的双眸突然睁大,他看见孟归雁的身体像一只折了翅膀的雁儿一般从城墙上坠落了下来,周围人的惊呼突然从他耳边炸开,随后便陷入了一片沉寂,他的眼中只能看得见从城墙上后仰下来的孟归雁,她的马步裙红似火比世间的一切都要夺目,现下却在夕阳之中化成了灰烬。
孟归凡快速上前将孟归雁抱在了怀中,喉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吼声,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双手和白色的衣裳,而他怀中的孟归雁早就没有了气息。
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从孟归雁的体内挣扎而出,想要逃到那风都自由自在的草原上去。
那个姑娘终究还是反悔了,她没有如约地去嫁给段鸿睿,只是穿着跟她心爱之人初见时的马步裙,站在东城墙上望了一眼那永远也会不去的故乡,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朱鹤霰捂着发闷的胸口撕心裂肺地大吼了起来,鲜血从嘴角源源不断地溢了出来,他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双拳狠狠地捶着坚硬的地面,任凭着鲜血从他七窍中滚落到地上。
江衍赶来时,周围只剩了朱鹤霰、孟归凡还有巴图,原本繁华的长街现下沾染着黄昏的颜色也颇为的凄凉,绿油油的树叶打着卷从枝头坠落。
一场急雨顷刻而至,黄昏失色,周围直接陷入了黑暗。
侍卫将灯笼点了起来。
付临上前扶起了朱鹤霰,安抚道:“好孩子,我们回家吧。”
朝影疏看着不远处的孟氏兄妹,原本对于生死之事已经麻木的她,心中突然泛起了酸楚,她眨了眨发胀的双眸,伸手接过江衍递过来的斗篷,与他一同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