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脱力的身体,精疲力竭。
她彻底放弃了,由他抱着,继续痛哭流涕。
就这般过了不知多久,眼泪流干了,抽泣声也终于渐渐停歇。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不知谁咚咚的心跳声萦绕于耳。
洛溦抹干净脸颊,抬起头。
卫延松开手臂,沉默了会儿,取出一个狭长小匣:
“给你的。”
洛溦有些怔然地接过匣子,打开。
里面是一支羊脂白玉的发簪,簪头雕琢着的一朵栀子花,花瓣自然舒展,浑然天成。
“这个簪子……”
跟她上次被他掳去时戴着的银簪很像,但又……好看许多。
卫延看她盯着玉簪,却迟迟不碰,移开视线:
“不是我给你的,是阿兰送你的。”
阿兰送的?
洛溦终于伸出手,拿出簪子,摩挲着簪头花瓣:
“阿兰还好吗?还在卧龙涧吗?”
卫延“嗯”了声:
“上次你丢下她跑掉,她哭了很久,说她不够好,没能留住你。”
洛溦想起当日分别时的情形,心中歉疚,抬手摸了摸头发,感觉蹭乱了不少。
她撑开身,侧转过头,拢了拢凌乱的发丝,把玉簪绾进发髻间:
“你回去后,帮我谢谢阿兰,说簪子我很喜欢。”
卫延缓缓移目望来,见月光下少女羽睫微垂,眼尾湿红,发髻间莹白一朵栀子,如其主人般,在夜色中静静绽放。
他收回视线:
“肯放我走了?刚才闹那么大动静,不就是想让官兵立刻来捉我?”
洛溦被他说破了心事,有些发怵,“不是。”
“我干嘛想你被官兵捉去?你若被捉去了,熬不住拷打,必然要供出卧龙涧所在,到时候阿兰他们不就被牵连了吗?”
她站起身,觉得身体虽有些虚脱,可不知怎的哭了一场,精神倒像是清爽许多。反正刚才也拿刀戳过他了,脸就当被狗舔了,看在阿兰的份上——
“你赶紧走吧,不是说还有大事未了吗?去忙你的事好了……”
洛溦一边说,一边往屋沿靠近,探查能逃离的路径。
卫延也跟着站起了身,长腿轻迈,在承瓦的望板上不轻不重地踩了下。
正伸头张望的洛溦顿觉脚下一晃,差点失衡踉跄,忙怂怂急撤了几步。
一转头,便又跌回了身后男子的怀里。
第83章
卫延伸手揽住洛溦,感受着她绾着玉簪的发髻轻轻擦过自己下颌,扶她站稳:
“收了东西就走,不觉得失礼吗?”
洛溦稳住身形,挣脱开来,“你想干嘛?”
卫延道:“我是说阿兰。”
洛溦沉默一瞬,领悟过来。
也是,收了阿兰的礼物,自己怎么也该回礼表示一下,可……
她上下摸索一番,刚才半夜被卫延劫走,身上什么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要去买吗?”
卫延抬手拉了拉笠沿,漫不经心,“总听说长安夜市繁华,还从未去过。”
洛溦迟疑住。
长安城里大多数街坊入夜后都会宵禁,唯独西市附近的几个坊市通宵不歇,商客络绎。
去那里的话……应该有机会甩掉这个匪贼吧?
再者人那么多,还有巡兵,他应该不敢再乱来……
正迟疑不决间,腰间遽然一紧,人已被卫延挟揽着跃下了屋顶。
长安的夜市从酉时开启,处处灯火煌煌,人潮如织,流光溢彩。来往的多有年轻子弟,专往那烟花柳巷处凑,引得花楼女子含情睇眼,或肆意调笑,一派喧闹,又有吃酒饮茶的三五好友,聚在茶楼酒肆,谈商论贾。
洛溦被卫延半逼着进了夜市,一开始满心戒备,横眉冷对,走得不情不愿,可到底姑娘心性,视线渐渐不觉被两侧的五光十色吸引,时不时也瞟上几眼。
到了最为繁闹的崇化坊一带,大街两侧更是人声鼎沸,满目缤纷,接踵摆设着的各色货摊,吸引着路人流连驻足、讨价议价。
洛溦被一个卖首饰的货摊吸引了注意力,凑过去,开始扫视上面的各种发簪耳饰荷包璎珞。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热情招呼:
“姑娘想买什么?随便看,我这儿价格全坊最公道!”
洛溦记得阿兰喜欢竹子做的器物,屋前屋后也栽满翠竹,从众多琳琅的首饰中选了一条玉石竹节手链。
摊主拍马道:“姑娘真是好眼光!要戴上试试吗?”
洛溦把链子放在自己腕间比了下大小,“不用,我买来送朋友的,这个怎么卖?”
她抬起头。
摊主这才看清了洛溦的模样,暗呼了声好漂亮的小姑娘,“这个啊……这条链子是纯银的,串的竹节玉石都是正宗和田玉,姑娘若是喜欢的话,就八两银子吧!”
八两?
洛溦晚上匆匆起身,还好裙带上原本就系着个小荷包,里面有差不多一两碎钱。
眼下被那匪贼跟着,断不会允许她回官邸取银子。
她有些不舍地放下手链,“那算了……”
“欸姑娘别走啊!”
摊主忙拦住人:“你走到我这摊子也算有缘,这样,我给你算便宜些,七两!”扫了眼她身后的卫延,“那是你相公吧?你要不让他来瞧瞧,东西绝对值这个价!”
洛溦忙道:“你别瞎说!他……”扭头看了眼人流中岿然不动的斗笠男子,“他是我家的护院。”
转回头,又拿起手链看了会儿。
银链,未必是纯的,玉,也未必是和田的,但关键样式太称心了。洛溦自己也是商户家出身,知道自己刚才一激动没藏住特别喜欢的样子,算是断了讨价还价的后路,眼下不如实话实说:
“我身上就一两银子,你若信得过我,一两银卖给我,以后我常回来照顾你生意,可好?”
“一两?”
摊主似有些无语,“一两真成不了。”
进价都是二两多。
他想了想,“要不这样,姑娘要是真喜欢,我也可以一两卖给你,但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摊主刚才看到洛溦模样的时候,就隐隐生出了这个念头,“也不是什么大忙,就是请姑娘在我摊位前站半个时辰,帮忙展示一下货品。”
再精致的首饰也都是死物,只有穿戴在美人身上,方能显出真正的耀眼夺目。
洛溦明白过来摊主的用意,踌躇不决,“半个时辰?”
“对,就半个时辰,不管来没来客,卖多少,我都兑现承诺!姑娘若不信,我可以立个字据。”
“那倒不用。”
洛溦从前在越州的时候,也曾见过店家这般推销货物,卖酒的让酒娘在店外奉酒给行人品尝,卖成衣的店里伙计都穿着同样款式走来走去,她爹卖药,也请过郎中免费坐堂,吸引客源。
她在长安没什么熟人,这里夜市上来往的又大多是淘便宜货的平民,理应不会遇到她认识的人。
洛溦低头看着手里的竹节手链,纠结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半个时辰吧。”
摊主大喜,忙从摊位后钻出来,选了几件货源最多的饰品,往洛溦身上穿戴。
卫延一直站着旁边,见洛溦俯身在摊位前跟摊主讨价还价,听了会儿便没再留意,此刻突然见那摊主钻了出来,手里拣了几支簪钗,作势就要去触女孩的头发。
他大步走了过去,捏了摊主手腕,用力折转,“你做什么?”
摊主疼得痛呼出声。
洛溦忙捶开卫延的手,“你快放开!我在试戴首饰!”
卫延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
他生平第一次陪人逛市集买东西,倒也不清楚有什么流程。
洛溦忙向摊主赔礼道歉,取过他手里的簪钗,对着摊位上的铜镜,绾进自己发髻间。
摊主发怵地瞅了卫延几眼,又拣了几样首饰,不敢再亲自帮洛溦佩戴,“姑娘自己来吧。”
洛溦随身的衣裙是平日穿习惯的素衣绯裙,样式简单,摊主便特意选了不少颜色亮丽的项链腰饰,如此相得益彰。
洛溦套好两对宝石手镯,抬手再往头上套项链,却被发髻上的发钗卡住了链子,忙转身向摊主求助。
摊主哪里敢再上手,“要不让你家护院帮忙吧。”
洛溦站在摊位前试戴首饰之后,好奇望过来的行人越来越多,走到近前扫视货物的客人也多了起来。
摊主见生意上门,也顾不得惦记先前的仇怨,把卫延拉到洛溦身后,“你,赶紧伺候你家姑娘!”
自己则钻到摊位后,招呼起客人来。
洛溦还抬着手,试图把卡进发钗的项链解出来,忽觉得身后人影笼近。
男子戴着皮韘的手指触到了她的指尖,一手轻轻勾住项链,一手小心翼翼抚住她的发髻,将项链滑过脑后,又伸手慢慢拢住她的长发,轻缓温柔的,自项链间握穿而出。
四周人声鼎沸,语笑喧阗。
洛溦却有些怔怔僵住,有那么一刻,恍惚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在心间划过。
却又完全……
无迹可循。
她回过神,身后卫延已经取来剩下的璎珞项圈,套过了她的头顶。
“我自己来吧。”
她抬手摁向后脑,触到项圈,迅速抓了头发穿过,低头整理了下前襟,然后拿起最后一副腰饰,系到腰间。
一切穿戴就绪,洛溦挪动了一下位置,站到了靠近人流的地方。
她琢磨了一下,抬起双手,摆了个能把所有首饰都展现出来的姿势。
卫延跟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
他之前见洛溦试戴这些首饰,还以为她打算都买下来。
洛溦见行人的视线全汇聚了过来,朝卫延摆了摆手:
“你别管,站一边去!”
她重新摆好姿势。
半个时辰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之前长时间地哭过,她眼睛尚有些发肿,但即便如此,仍旧妍姿动人,很快便引得来往路人驻足侧目。
一些活泼些的姑娘甚至走上前来,摸摸看看她身上的首饰,感兴趣地询问。
洛溦一一作答,把她们送去身后的摊位。摊主见状,自是高兴地合不拢嘴。
可除了正经顾客,也引来了一些浮浪之徒。
崇化坊一带,本就是风月所云集之地,几个刚从娼寮里出来的混混,在摊前驻足,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洛溦,交头接耳地哄笑起来。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走到近前,小眼盯着洛溦腰间的环佩,流里流气地道:
“小妹妹,你这光站着不行啊,腰得扭两下,让哥哥听听声音咋样啊。”
说着,在其余几个混混的起哄声中,伸出手往洛溦腰上摸去。
洛溦从前见过隔壁酒娘姐姐送酒的情形,刚才应下摊主提议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有可能会遇到这种事。大庭广众,人来人往的,她知道对方就是嘴上占些便宜,并不敢真怎么样,遂不作理会,侧身避开,移去了另一边。
谁知她刚挪开,身后肥汉却爆出一声惨叫。
洛溦忙循声扭头,见卫延竟已拧断了肥汉一截指骨,一脚将他踢倒在地,随即大步上前,将手里的断指径直插进了肥汉的眼眶!
鲜血四溅,肥汉发出杀猪般的嘶喊,周围人群尖叫着四下惊散。
其余几个混混一时不知所措,卫延却已扯下摊棚上的毡布,扔到了几人身上,将他们笼扯住,抽出蹀躞中的软剑。
洛溦从震惊中回过神,一把拽住卫延:
“你在干嘛!你疯了!”
这是长安西市,有骁骑卫巡夜的!
后面的摊主也吓得不轻,忙跑出来,“姑……姑娘,你赶紧把身上东西还我吧……”
待会儿骁骑卫来了,他可不想跟这对主仆扯上什么关系!
洛溦忙手忙脚地去摘发钗。
卫延拉住她,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扔出去,拽了洛溦便走。
摊主拣起银票,看清上面的面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洛溦被卫延拉着走出一段,嫌他逃得不够快,反手拽了他,疾奔跑出了夜市。
两人拐过几条暗巷,洛溦看了眼背后无人跟来,方才放缓脚步。
“你这个疯子!”
她喘着气,越想越火大,不管不顾地狠狠捶打卫延的手臂,“这里是长安!不是你劫道的荒郊野岭!”
她之前还犹豫着要不要找机会把他的行踪禀报给官府,这下可好,自己倒成了他当街行凶的同伙了!
卫延由着洛溦打了几拳,半晌,冷笑道:
“若我不动手,你就任由他摸你?”
“他又没摸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