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澄措手不及被她的王八拳打中下巴,脑袋一昂,差点咬到舌头,“你干什么!又要袭击世子?”
“我就是个寻常百姓,怎可能袭击世子?是世子爷您先上来抓我!”莲衣四下一指,“这周围的人都……”这周围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目击。
“嘿嘿。”她倏地放软态度,“别这样世子爷,影响怪不好的,要是被人看见还以为您在做什么不好的事呢。”
“什么不好的事?”慕容澄揪住她腕子,也算是心安了,还有心情和她闲扯。
“还能有什么不好的…额!”莲衣猛一抽手,没挣扎开,“还不就是…额!”又试一次,仍旧没挣扎开,莲衣眼神立马就变了,满满的气愤和不耐,“世子爷不要闹了!还要欺负我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我都不是蜀王府的下人了!”
慕容澄皱起眉毛,“我欺负你?”
莲衣会错了意,点点头,“是,都是我为奴为婢该受的,绝不是您欺负我。”她顿了顿,想起个萦绕心中多日的疑问,“我屋里的娃娃也是您派人放的吧?”
慕容澄见她知道娃娃的事,困惑的同时,眼底也燃起一丝光亮,“你知道?”
莲衣整张脸都皱起来,眼圈紧跟着便红了,可怜又委屈。
这么多天她都没敢问,这下真相大白,果真是慕容澄做的,“为什么呀?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什么还要欺负我……?”
“你在说什么?”慕容澄听她滑稽哽咽,本来还觉得挺有趣,听到后来这才发觉十分不对劲。
莲衣趁他这狐疑的功夫,抬腿照他那条还未痊愈的伤腿狠狠一踹,慕容澄闷哼一声,躬下身去捂腿。莲衣挣脱后撒丫子逃跑,跑远了才敢扭头看一眼,山路湿滑,慕容澄拖着伤腿又追了两步,还是站住了。
她有些胆怯地吞了口唾沫,对远处已然辨不清面目的慕容澄行了一礼,背上包袱皮飞快跑出山门,汇入了汹涌人潮。
慕容澄在山风里站了会儿,回了蜀王府。
出门时两条腿好好的,回来就一瘸一拐的,还板着脸孔,下巴多出一块可疑的淤青,靴底也满是泥泞。
平安总算在门房将他给蹲守到,见他一个人回来,心知莲衣的名字是不论如何都不能提的,随即笑着凑上前,“世子爷您回来了。”
慕容澄没出声。
平安怒斥旁侧哥儿,“都愣着干什么?世子爷回来了,怎么连一个牵马的也没有?”
说罢他连忙捂住了嘴,惊骇地看向慕容澄,坏了坏了,“连一”这样的谐音也是说不得的!
慕容澄果真飞来冷酷眼刀,平安一路追,一路轻飘飘给自己掌嘴,“我该死,我真该死啊世子爷。”
另一边莲衣跑着来在渡口,心跳如鼓,好在来得凑巧,清晨第一班船正要离港,莲衣挥手招来船夫,询价之后大大方方给了二十文,一头钻进船舱。
船舱里还有其他六人,间错开坐着,仍旧有些拥挤,夜里睡觉也只能维持抱膝的姿势。
如此坚持几天就好了,莲衣对自己说道。
大姐、小妹、娘亲……我终于要回家了……
莲衣坐的是走货的货船,因此船身大,航行还算平稳,她小时候坐渔船,不怎么晕,船舱里有几人晕得七荤八素,将船舱吐得脏兮兮的,莲衣不得不到甲板上去,刚好撞见船老大正给大家煮饭。
船老大烧热了锅子,往里抖进一麻袋香料,随后倒油翻炒,加入大量清水。莲衣瞧得直皱眉,心说这可不叫个汤。
船老大见状笑起来,“不是蜀地人吧?船上潮湿,锅里多下些香料可以祛湿散寒!你们要是病死在我的船上,我可不会替你们收殓,随手就丢下去喂鱼了!”
“我知道这种温炉,在锅里涮煮便能吃了,我还在主人家做工的时候,见过厨房有人这么吃。”莲衣想了想道,“边煮边吃,还挺热闹的。”
船老大挺喜欢这个丫头,前面说过,莲衣是个十足讨喜的小姑娘。有的人就是这样,只要笑一笑,或是做几个表情,就足够博得旁人青睐。
“我有个女儿和你一般大。”船老大打开话匣,莲衣也抱着膝头坐下来,陪着说两句。
之后的几天里渐渐熟稔,船老大便偏心照顾起莲衣,让她睡小隔层,吃新鲜水果。
如此半月过去,莲衣虽然不习惯船上生活,但对比那几个整日吐得天昏地暗的人,她也已经知足了。
船尾水波指向渐行渐远的蜀地,蜀王府这几日也如同泛舟江河,并不太平。
过完年没多久,也就是初十后的第二天,郭藩台携子登门道贺,同时给蜀王府带去了一个预料之中的消息。
“其实我年前得到了京中来信,圣上心中入京供职的宗室子人选,就是蜀王世子。思前想后,还是等这个年安安稳稳地过完了,再将此事与蜀王蜀王妃言明。”
郭藩台坐在书桌对过,两手交握,他小儿子郭耀今日也是头一次听说,反应比慕容澄都大,“爹,这消息真作准么?世子要进京?”
郭藩台睨他一眼,都懒得出声,不做准的消息他怎可能带来蜀王府。
郭耀皱眉,“但圣旨还没下不是么?”
“也就只差一道圣旨了。”蜀王的嗓音有些哑然,这位子侄他是十分了解的,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十分睿智果断,可以说他的每一个决策,都是深思熟虑且不留后路的。
书房里除了郭藩台、郭耀和蜀王,就只有有慕容澄。
这是场关于他的秘密谈话,他却沉默得像尊石头,几天了,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被蜀王妃戏谑称为腌菜缸里的那块臭石头。
但这是有失偏颇的,慕容澄即便臭着脸,也是一尊肃穆的白玉石相。
“先别告诉母妃。”慕容澄放下二郎腿,整个人靠在圈椅里,显得圈椅异常狭小,“之后就等圣旨吧。”
“澄儿…”蜀王话音低沉,像是在驳斥他的消极,可是除此之外,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又过几日,荣德郡主该回京城婆家,一家人再度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饭桌上除却蜀王父子两个,没人知道皇帝已经内定了世本闻由鹅君羊八吧三凌七其武三留整理上传子进京,只当消息空穴来风,全家人都难免懈怠起来。
只是在饭后轻描淡写提起,也都默契地一笑置之。
慕容□□道:“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蜀王妃道:“想多了才是对的,事情没发生的时候就该警醒着。”她斜睨一眼蜀王,“否则日子久了,真当自己生在什么兄友弟恭的寻常人家。”
蒋侧妃笑道:“好了好了,就别夹枪带棒的了,依我看咱们府上有人担忧有人宽心,不至于终日紧张乱了阵脚,也不至于安心落意掉以轻心。”
蜀王妃被逗笑,“还有人专门负责调停,我就知道你要出来说话了。”
众人都笑起来,只有慕容汛觉察今夜谈及此事,蜀王与慕容澄格外沉默。
他带着些微担心地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这宗室子真出在蜀王府,可有什么法子躲过这一劫?”
“这有何难?”慕容潜正往嘴里丢葡萄,漫不经心道,“咱们家和郭藩台关系近,京中一有消息他就知道了,只怕进京事宜都要由他操办,届时通个气,找个别的由头先躲出去避着。”
他母亲许夫人听后道他聪明,“是个办法,就是连累了郭家。”
王妃刚高兴一会儿,音调一转,“躲?能躲哪去?”
慕容潜摆手坦然道:“那再说呗,又不是真选定世子了。退一万步说,母妃,躲起来总比关起来强啊。父王,你说呢?”
慕容澄坐在旁侧转拇指扳指,听到此处,缓缓抬眼,眼神不约而同与蜀王交汇。
蜀王面色异常,没回过神来,“…啊,是,是。潜儿说得不假。”
眼下除了慕容澄和蜀王这父子俩,家中没有第三人知道京中已经定下人选,择日就要降旨请蜀王世子进京。
慕容澄早就在劫难逃了。
虽然慕容潜出了个馊主意,但比这更可怕的却是,当下没有比这馊主意更能解燃眉之急的办法。
第23章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莲衣灰头土脸,身背藏蓝色小包袱皮,拿出来之不易的户籍,迎着柔曼的春风进了扬州城。
近乡情怯,她在街上越走越慢,眼看大姐开的饭馆就在眼前,那气派的门面!那加盖的小楼!莲衣热血沸腾,紧紧攥着包袱,她就知道,大姐一直是很有能力的,即便没有她外出务工,家中产业也可以在大姐和姐夫的共同努力下发扬光大。
莲衣快步来在酒楼门外,这时辰正是午间吃饭最繁忙的时候,莲衣仰头看着面前的两层小楼,只感到热泪盈眶。
正要抬腿往上走,边上伸出只手将她拦住,“哎哎哎,干什么的?”
独身的小丫头片子,衣服皱皱巴巴,鞋底也踩得薄薄一片,别是来要饭的。
莲衣本想说“找人”,见这伙计狗眼看人低,亮出腰间满满登登的钱袋,“到饭馆当然是来吃饭的。”
伙计将信将疑把她领进去,找了个角落坐下,饭馆翻新过,现在称之为酒楼都不为过,来来往往都是些衣冠靓丽的小富之家,莲衣在心中暗喜,自己这次回来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不一会儿菜牌送上来,莲衣点了两个菜,吃着味道却有些不对,说不上难吃,却不是记忆中的味道。
难道她认错了?这不是家里的饭馆?
忽然瞧见楼梯上下来一人,端的是衣冠楚楚仪表堂堂,身穿锦衣头戴巾帻,不正是她姐夫王谦。
王谦是个面相风流的老实男人,踏实孝顺,细瞧还有几分书卷气,当年大姐就是看中了他这点才将他招赘,否则以他家里积蓄,三十之前没指望讨上媳妇。
莲衣正要站起来朝他挥手,却见楼梯又下来一人,挽住了王谦胳膊,那是个盛装浓饰的女人,瞧着比莲衣大不了多少。
此前从未听说王谦有个妹妹,他是家里独子,那这个女人是谁?
“姐夫。”
就在王谦携那女子离开时,莲衣小声将他叫住,王谦转过身来瞧见她,怔愣了好一会儿,“良花?你回来了…你从蜀地回来的?”
他身侧女子将莲衣简单打量,蹙眉问道:“相公,这是谁啊?”
莲衣的神情在那一刻起便十分严峻了,王谦是招赘进他们家的,哪里来的平妻?
王谦无法维持局面,急着带那女子离开,局促道:“良花,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叫人送你回家去。”
“噢,也行。”莲衣离家四年,深知何为物是人非,但未知全貌她只好暂时将心中疑问压下。
等了没一会儿,来了个赶车的伙计招呼莲衣上车,她坐上去,马车便将她拉去了一条熟悉的巷口。这便是城南拐子巷,莲衣长大的地方。
她捧着包袱皮往巷里走,有些惴惴不安,又有些隐隐期待。
走到家门前,她看见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了,盖起了带院子的小宅,院墙粉刷得并不精致,却看起来坚不可摧,牢牢圈起了生她养她的小家,让她永远有家可回。
“吱呀”一声,门扉从内推开,一个清丽的女孩从门里快步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卷字画。
“小妹。”莲衣轻声唤她。
沈末大抵是有急事赶着出门,以为是街坊家的亲戚,与她点了点头,没看清脸就要走,莲衣又叫了一声,“小妹!”
沈末这才被人施展了定身咒似的站住,猛然转过身来,“二姐?!”
手上的字画都跌到地上,沈末瞧着面前这张在水上漂泊半月的蜡黄小脸,激动得声音打颤,“二姐…是二姐,是二姐回来了,娘!大姐!你们快来!你们快来!”
沈末的变化很大,她比莲衣小一岁,莲衣走时她才十二,长身体的几年姐妹两个互不相见,这要不是一对爹妈生的,谁还认得出来?
二人一面相认,一面进了内院。
老房子只留了几根柱子,其余全都翻新了,瞧着就是这两年新建的,前院的桃子树李子树还是一样葱郁,莲衣瞧着那满目的生机,眼泪倏地充满眼眶。
门里沈母伴着沈良霜小跑出来,莲衣瞧见她们,眼泪再也屯不住了,“娘!大姐…”
“小花…我不是在做梦吧?”沈母老泪纵横,本以为去往蜀地再回不来的女儿凭空出现,怎不叫人怀疑这是一场梦境?
母女四人在院中相拥而泣,哭着哭着又都笑起来,沈母用粗糙的指肚抹去莲衣眼下泪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花,你到外头受苦了,娘对不起你。”
莲衣抹去眼泪,笑露八颗牙,她卸下包袱皮用手拍了拍,里头发出碎银相撞的脆响,“不苦!我是到蜀王府享福去了,你们听,这都是我随手攒的,每个月大吃大喝都还有这么多富余!”
“小骗子。”沈良霜轻搡妹妹,难过极了,“大吃大喝你会瘦成这样?快进来,我做你喜欢吃的狮子头。哎呀没肉,家里没肉,快,小妹,去肉铺割三两肉回来,要前腿,你盯着那屠户,别叫他拿后腿糊弄你。”
“我知道!我这就去!”沈末连忙进家拿了几枚钱,一阵风似的跑了。
沈良霜说她瘦了,可在莲衣看来,家里的变化更大,娘亲长出了白头发,大姐形容憔悴,只有小妹看上去好好长大了。
莲衣抿抿唇,被大姐和娘亲迎进家门。
吃了一杯粗茶,莲衣开始侃侃而谈,说一路回来的经历,说蜀地的见闻,就是不说回来路上一次在水上遇到急流险些翻船,还有一次在山路被人盯上差点被抢了盘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