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年轻小姑娘,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应该刚毕业不久,戴着眼镜,知书达理的不像她平常看到的狗仔。
云黛溪去吧台打一杯热水给她:“那么晚了,还不回?”
小姑娘从正在写稿的电脑屏幕上移开眼睛,抬头看她,傻乎乎地笑:“云总你不是也还没走,我这种打工狗怎么敢走!我就不信,蹲到最后也蹲不出个什么。”
“你看起来不像是娱乐记者。”她说出心里的疑问。
她骄傲地抬起头:“当然,我是财经专业毕业的,我是财经记者。”
“没想到还惊动了金融界的朋友,”云黛溪动动下巴绕一圈示意,“那明天这个办公室还留给你怎么样?”
“可以啊,”她站起来,把电脑收进书包里,“那我最近就在这里办公了,谢谢云总。”
“外面都关灯了,你早点回去。”
云黛溪领着她下楼,冬天的深夜更显得寂寥恐怖了些,又是郊区,大半夜的打车实在太不安全。
她探头出去看了看:“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那姑娘拿出手机,想示意自己已经打到车了。
“这里那么偏,你一个姑娘家,更是要注意。”她在圈子里,看过太多大佬们对年轻姑娘做的事情。
“我让司机送她回去。”
门边传来疏离的声音,两个人转头看,是顾黎安。
不知他穿这一身完全藏匿在夜里的黑衣,倚在门边到底听了多久。
那个姑娘明显也认出他来了,吓得没忍住叫了一声:“天啊,顾黎安!活的!”
又意识到可能太过夸张了,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含糊说了句:“顾总,我不是娱乐记者,我是财经记者,你不会杀我灭口吧?”
看来顾总的风格,在财经界也大有名气。
顾黎安勾起右边嘴角,像逗小孩子的恐吓语气:“现在上车回去,能保证你明天还活着,再等,可就不一定了。”
小姑娘赶紧给他鞠躬:“感谢顾总不杀之恩,我先走了。”
脸上的神情,有种吃到一线瓜的得意,又补充一句:“今天晚上我什么也没看到。”
顾黎安有些不耐烦,脸上笑容收敛起来,开始倒计时:“三……”
等他真正数到“一”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跳上了他安排的另一辆商务车。
云黛溪看他,招呼:“外面冷,进来坐吧。”
他穿着高领黑色针织毛衣,搭配呢绒面料的黑色西装,外面又套了件黑色呢大衣。
在冷色调的夜里,呢大衣上的绒毛上印着白色月光,像降温的天里,镀在万物上的霜。
顾黎安眼睛没从她的身上移开过,却不显得过分狎昵。
“介于上次的教训,还是别进你的地盘好。”他指指那边停着的宾利车,“我送你回去。”
“好,你等我。”
她上楼收拾东西,再补个妆,才下楼来。
车里还是上次那位司机,从后视镜里看是这位女士进来,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每次顾总跟她见面结束,总会有一段时间的自我隔离期,情绪极不稳定。
云黛溪告知家的地址,司机导航启动车子。
这次知道目的地,更清楚路程时间,比上一次坐上这辆车,多了些安全感。
“顾先生今天亲自过来,不怕刚刚那个姑娘传什么不好的消息出去?”
问过之后又后悔了,真想扇自己一记耳光,顾先生连这点都控制不住,还混个屁。
没想到他却认真回:“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真真假假,人自有看法。”
他在提醒她,谣言不需要根据。从这个消息被人看到,已经是信用消耗的开始。
她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没有可聊下去的点,她调转过话头:“昨天没机会问,顾先生为什么不收我送的那些书?”
“怎么还有心思管这些书的事情?税务的事情都处理好了?”顾先生翘着腿,修长手指搭在座位中间的扶手台上。
“税务的事情,比不得顾先生为什么不喜欢那些书重要。”
云黛溪没说谎,税务有据可查,顾先生的心思却阴晴不定,没什么可探究的规律。
车内沉寂一会儿,顾黎安才开口:“最近睡眠好,不需要。”
“那希望顾先生永远也用不上那堆书。”这句倒是发自内心的。
“这个你拿去。”他扔过来一只被装得满满当当的信封。
“钱?”云黛溪一贯的反应。
“算是吧。”他答。
等云黛溪拆开信封,才确定,这可不就是钱吗?
是和君传媒的税务材料,核对过一番,是实打实的偷税证据。
顾黎安不再说话,有司机在,云黛溪也自知不太方便。
车开至家楼下,顾黎安还是照例过来为她开门。
下车关上门,她才问:“顾先生方便送我到楼下吗?”
他把手插进大衣兜里,点头答:“当然。”
深夜,司机在车里看两个人孤零零地走在风里。
云黛溪双手捏着袋子,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得,扰的脑子都乱了,理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顾黎安先说:“证据都在这里,后面是否要举报,都交由你来决定。”
他又是这样,以举手之劳的姿态,为她解决绕着她的问题。
“谢谢顾先生。”
心里想了许多台词,现在却什么都演不出来。
顾黎安突然从身侧走到她身前,蹲下些身子来看她的脸:“原来你真心说谢谢是这样的。”
他一句话,惹得她只能用信封袋子遮住自己的眼,掩耳盗铃。
“顾先生好像有魔法,总是什么都能做到。”这是她发自内心地感叹。
“还得感谢你这位女英雄,否则魔法早在那晚上被冰水给吞了。”
她想问,为什么像他这样万能的人,也会在那晚上落得这样的下场。
可现在两个人的距离,她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送她至门口,顾黎安停住了脚步,跟她道“晚安”。
她也道:“口红先生,晚……”
“安”字还没说出口,却被他用拇指顶住嘴,蛮横的指腹急促地擦去她唇上的口红。
拇指,食指,中指,一直到无名指拂过,红色才算轻薄了些。
顾黎安终于低头,吻住她。
这个吻温柔至极,如浮在花上的一层纱,落在罅隙的一粒尘。
如果这个吻再重一些,她可能会出于本能反应推开他。
可一切都刚刚好,尺度分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甚至,他身体透过的温度都是暖的。
云黛溪不由闭了眼。
直到温热的指肚覆盖上她眼睑的那颗痣。
被手捂住的黑暗里,无法看到他的神情,只能听到声音从耳侧灌入。
“你夺了我两次初吻。”声音极其轻巧,像刚刚这个若有若无的吻。
他顿了顿,继续:“一次是许星回,一次是云黛溪,昏迷的,清醒的,都被你占了先机。”
云黛溪一怔,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
第14章
等顾黎安把手放下,再睁眼时,他已恢复了平常模样。
冷漠疏离,极度克制。
云黛溪把没说完的话说完:“顾先生晚安。”
他没回应,只转身背对着和她挥手告别。
大理石铺的走廊打了蜡,地下的影子印着灯满是浮华奢靡,他的身影却依然有茕茕孑立的孤高气质。
回屋没开灯,就着窗外的霓虹灯安静躺在沙发上,好一会儿,吻的温度还停在唇间。
这位顾先生的心思实在阴晴不定。
昨天口腔内壁被掐出血的地方还没愈合,今天却又送来一个带着温度,飘忽不定的吻。
像恶魔在考验贪婪人的心性。
-
被这个没由来的吻折磨,云黛溪一夜都没太睡好,第二天一早醒来,选择性回复了一些重要的消息,没再看手机里跟工作相关的消息。
偷税的谣言出来后,公司除了官方账号发了警告造谣的声明,其他更多心思都用来引导水下舆论风向。
剩下的,只要不影响生意,她决定都得交由时间来处理,官方多说一句,都是对这个热搜的负向加码。
云黛溪打电话给赛金花,想去那边散散心。
有上次偶遇顾黎安的前车之鉴,这次先打了个电话过去确定:“全世界最好的师傅,你今天方便吗?我过去看你。”
“过来吧,我正好出去买菜,中午就在我这边吃。”
赛金花对于她来说,是师傅更是亲人。
当初为了逃离那个杂碎,下决心选更积极的路,拼了命地读书,考进京城的学校。
学费生活费样样都要开支,刚巧在路上被赛金花的星探相中,阴差阳错进了公司。
那时她小小年纪,容貌出众,却偏不愿接受赛金花的合同走女明星这条路。
站在赛金花的办公桌前,眼神坚定:“女星不管站没站上过巅峰,都会失落。没得到会失落,得到后失去也会失落。我求的不是这个。”
赛金花笑她见得太少,以后看看跟她一起进来的女孩子在外拍片赚得多就知道哭了。
她只笑笑:“那要看谁赚到最后,细水长流。”
也就是这句细水长流,等她大学毕业时,已经在赛金花手里待了四年。
风雨都经历过,身边捧的明星换了一波又一波。
赛金花有人脉,也会做生意,只是被时间推着走,年纪到了与潮流越来越远。
这些年短视频公司崛起,对行业带来不小的冲击,她总笑说:“要被时代淘汰咯。”
还没等到这一天真来,她倒是先做了后撤的准备,说要让自己体面地离开。
最终公司的股份80%交由云黛溪处理,赛金花只占20%。
对外是这么说,实际公司没上市,这不过是两人约定的分润方式,她算是给自己留了份养老保险。
那时候的云黛溪不过才二十三岁,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
消息公布时,倒是让云黛溪赚足了眼球,看好的不看好的都有,让她在圈子里的知名度提升不少。
这几年她独立捧红的几个人,投资少净利润高,摸透了门路,复制粘贴,俨然成为新一代的造星机器。
到别墅区门口时,刚巧遇到赛金花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进去,云黛溪赶紧跑过去帮忙。
陪着笑:“您受累了。”
“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都挺好。”说话间,顺手从赛金花手里接过几包看着比较沉的袋子。
用轻巧的语气,“不过是和君传媒的和总放了消息,说我偷税漏税。”
赛金花笑着摇摇头,交手那么多年,她知道和博涛是怎么样的人,更清楚自己留下税务的底细,只觉得这个谣言可笑。
“师傅你怎么还笑啊!不怕我被关进去?”她撒娇。
“说你偷了多少?”
云黛溪伸出五根手指,作夸张的表情:“五个亿!”
“不得了啊,离了我公司运转那么好,偷都能偷出五个亿来。”赛金花开她的玩笑,心里更确定一切都是无稽之谈。
“是李叔第一个打电话通知我的。”她使坏,想试探试探。
“他倒是一把年纪了,还不愿意退位。”赛金花仍旧那副嫌弃的语气。
“哎……不是所有人都像师傅想得那么清楚,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师傅这样好的继承人,对吧?”
“你哟!”赛金花点她的鼻子,“一肚子心思。”
赛金花做了三菜一汤,都是好久没吃到的家常菜味道。
平常要么在客套赴宴的酒桌上,要么点外卖将就吃点,今天吃得格外香,饭连着吃下两碗。
“师傅我每天都来好不好。”放下碗筷,她站起来想去收拾。
“你还是好好把公司管好,别让我退休金血本无归,”赛金花按下她的手,喊家里的阿姨,“明嫂,过来收拾吧。”
她装着哭腔:“师傅,你这是赶我走啊!”
“午饭吃过,该去干活了,我还要午睡,没时间陪你了。赶紧的,回去给我赚钱。”
“果然是,有其师傅必有其徒弟。”云黛溪喃喃说着,在赛金花背后学她说话的口型和语气。
赛金花本来已经爬上了楼梯,又折回来:“上次过来的那位顾先生,你们后面还有联系吗?”
想也没想,云黛溪脱口而出:“没有。”
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有赛金花了解她,看她的反应,已经猜到两个人必然已经发生了什么。
立刻提点了一句:“离他远点。”
语气和李立飞如出一辙。
云黛溪追过去跟在她身后:“师傅,为什么要离他远点?李叔和你都这么说。还有,上次他过来拿什么?”
“上次拿的东西,我答应过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哦,”云黛溪乖乖点头,本来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谈不上失落,“那为什么要离他远点?”
“这也跟我答应过他的事情有关联。”
“哎……师傅你们真没意思,神神秘秘。”
“别想着利用他,只会把自己陷进去。”
师傅走之前,特意警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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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到公司,云黛溪特意去了昨晚的那个小姑娘在的办公室。
她果然还在这里,和昨天一样,坐在电脑前疯狂敲字。
云黛溪问助理:“昨天来过的其他人,今天还有在这里的吗?”
助理回:“没有。”
那看来,对面和总没什么料再放出更多消息,关注度已经下降了不少。
她过去敲门,问小姑娘:“我方便进来吗?”
那边答了“可以”她才推门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
“丁明溪。”她的声音稚嫩却清晰。
“真像根钉子似的扎进了这里。”云黛溪笑笑,“晚上我请你吃饭?”
“可别想贿赂我哦,我有自己的新闻理想,只报道真实的事情。”
“嗯,有志气。”云黛溪给她竖起大拇指。
“当然。”对面回以一个高昂的头颅。
她把手里的信封推到小姑娘电脑边:“我这里有些一手消息,你可以先看看,至于怎么处理,按照你们财经记者该有的规矩。”
信封里,是昨天顾黎安给的资料复印件,一张张,都是她今天自己亲自操作复印的。
丁明溪学金融辅修会计,打开看了几眼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眼珠子越睁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