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珏用沉默回答了她的问题,这车他很久没有开,不太习惯,调整了下座椅就打了方向盘开到车流里,然后他才说:“你要吃饭。”
覃惟坐在车里,拨弄了下指甲。
周珏带她去的是他们第一次吃饭的那家餐厅,在这里发生了太多的故事。
在这里,了解彼此的另一面;也在这里分过手,一个痛哭流涕,一个等着她走远了才敢出来,却又不放心地问司机她有没有哭。
两个自诩聪明的人,在这件事上反反复复做无用功。
覃惟下了车,周珏也从另一边下来,把车钥匙交给保安,一起走进去。
昏暗的,暧昧的,弯弯绕绕的小道,熟悉的感觉一下子把她拉到过去。
覃惟走在前面进了包厢,看见他随后进来,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的袋子。
“那是什么?”覃惟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几天在出差,看见了就想买来给你。”他把纸袋子递过去给她。
覃惟打开,一眼看到是粉色的毛绒玩具,听见对面的人像问今天的天气一样问她:“这段时间,朋友陪着,开心点了吗?”
覃惟下意识点头,“开心的。”把玩具拿出来又想摇摇头,还是一个粉色的猪。但是和她喜欢的巴猪又不一样,这次是个大牙猪。
“这是你买给我的礼物?”
“我记得你喜欢。”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覃惟嘴角一抽,低声说:“呲着个大牙,你觉得好看吗?”她有点密集恐惧症,这只猪的白牙齿太密了。
“什么?”周珏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
他也没有那么了解她。
把大牙猪收进袋子里,别人送的礼物她总不能当面吐槽自己不喜欢。
周珏按照自己的审美买东西基本不会出错,覃惟都知道的。这些年他送过她很多东西,无论奢侈品还是小玩意儿,他看她的表情,一眼就知道喜不喜欢。
他说:“不喜欢可以讲出来,我可以换成任何你喜欢的东西。”
覃惟摇摇头,“我这个年龄,再喜欢毛绒玩具,会被别人说装幼稚的。”她也只会在自己的家里摆一摆。
“抱歉,我忘记了我们已经分手,我在你眼里已经是别人。”周珏说。
覃惟不是那个意思。
“也没关系,我不会说你。”他的身体稍稍往前倾了倾,轻声说: “你喜欢什么东西,想做什么样的人,应该由你自己做主。别人无权干涉,包括是我。”
覃惟抬起眼,“为什么说这个?”
“我在想,我总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给你,以为那是对你有益的。”他微笑了一下,因为她想要成功,他就不断往她嘴里喂饭,“可是我忽略了一个事实,你在不断长大,想法也在千变万化。”
“反观我们在一起的这几年,总是在各自忙工作,真正能坐下来相处并不多。行走的,只是时间而已,我说你过于激进,我自己却未必做得有你好。”
“我以为的好,其实是施加给你的压力。”他垂下眼皮,好看的眼睛已经微红,是自责,还有愧疚,“你的心理防线崩溃,是我的责任。”
覃惟这次看清楚了,周珏,竟然也会如此脆弱。
“你很好,不要再苛责自己。覃惟。”
第129章
覃惟听到那句:“你很好, 不要再苛责自己。”只觉眼球酸痛。
哪怕辞职以后,她也很长时间沉浸在自责里,为什么会懦弱, 为什么不能坚持?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了。
周珏不喜欢失败,可她也是如此。
她低下头, 不想被他看见眼泪。
服务生按照严格的顺序,有条不紊地把菜肴端上来, 周珏把她喜欢吃的东西换到她面前去。
覃惟已经习惯周珏为她做这些事,拎起勺子舀汤的时候, 意识到什么又匆匆说了声谢谢。
“吃吧。”他对她温和地笑笑。
“哦。”
“我们有诸多不同,但也有很多一样的特质,对吗?”他看她低头安静的样子, 忽然有些感慨:“因为我们足够了解对方。”
覃惟望着他, “我们有什么是一样的呢?”
“我们在生活习惯上可以说完全一致。这对两个独立个体来说,很难得。”
“这不是因为互相迁就的结果吗?” 覃惟有那么点悲观,她想到更多的是他们在各种事上的分歧。
“迁就是遵循本能。”周珏说。
他们当然不是两个完全契合的齿轮,但是他愿意放慢速度,去等待, 卡那一个点。
覃惟却没有接话,今晚的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沉默。
于是周珏也不再开启话题。
两人从餐厅出来。
周珏拨动档位, 把车开到主路上,覃惟坐在副驾上捧着手机在给人发消息,相识的猎头知道她离职,有意来询问再次复出想找什么样的职位。
覃惟在空窗期, 对于她这样长此以往处在紧绷工作的人来说, 的确不习惯,心底也有那么一丝慌乱。但是她更知道自己现在状态不对。
一旦工作了就得全情投入, 她不可能一边消极抱怨一边被迫工作。
她跟人聊完,又给顾雯发了几条消息询问李东歌的情况,而后才挂断电话,脑袋磕在靠背上,叹了口气。
周珏数到这是她今晚第八次叹气,不是故意的,只是无意识的生理行为,他便也没有问,瞥向她身上的裙子,布料往上滑,露出膝盖往上的一截白皙的皮肤。
到了小区门口,覃惟拿了包和纸袋下车。
“再见。”
“晚安。”
周珏看着她慢慢走进小区,背影十分单薄,像一片纸,他努力回忆最初见到她的样子。她这几年越来越精致,裙子越来越贵,脸上的笑越来越少。
当然她在工作上是出色的,但她是从什么时候变得毫无鲜活气的呢? 周珏发现自己并不记得了,他们都太忙了。
“Vivi。”
“怎么了?”覃惟回头。
“天还很冷,你穿得太少了。”周珏回车上,拿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会感冒。”他手上帮她拢了拢领口没有挪开。
覃惟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鼻端是他衣服上独有的淡香。
周珏虚虚地把她搂到怀里,下巴搓了搓她的发丝,没有切实的肌肤接触,“比起事业上的成就,人际关系,没有什么比你开心更重要。”
覃惟吸了吸鼻子,“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周珏感知到身体里某种支撑也在断裂,七零八落,“任何困难都是暂时的,会过去。”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在心里说。
覃惟点点头,想要推开他了,却又被抱得更紧,“周珏,我累了,要回家了。”
“再抱一下。”他说。
覃惟于是就真的等了一下,只有两分钟,“很晚了,你回去吧。”
周珏放开她,覃惟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她知道对方没走,她也不能回头。
覃惟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死气沉沉的德行有多讨人厌,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她。她也想笑,想叽叽喳喳地说话,或者跟他吵一吵那些未完待续的话题。
可是她脸上的笑肌好像断层了,根本笑不出来,她的躯体也变得僵硬。
她更愿意自己疗愈,而不是被别人怜悯。
*
周珏回到家里,洗完澡就去了覃惟的书房,继续拼她的乐高。
比起复合,周珏更希望她变回以前可爱精怪,还有点坏的Vivi。他不确定自己在现在的她心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走一步怕伤害,退一步怕走远。
可感情冷却以后,覃惟会爱上别人,她也会轻易地被别人爱上。
他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Rossi内部最近有大事发生,从上面各个核心部门到下面的零售店铺,都忙翻了天。
Stella收到周珏凌晨五点发出的内部信,只一个信息点:正式通知所有员工,他确将离任。
而这段时间,正值集团总部的高管来中国巡店,两个事件放在一起简直是重磅炸弹的效果。
为应对高层到访基层,Stella这段时间也忙得够呛,连续几个通宵没睡,她到店铺之前先去买了咖啡。
中午,咖啡馆的人很多,出来的时候碰上了宋景岚。这两人有那么点私交,从一个品牌里出来。
宋景岚对Stella招招手,“咱们聊聊,我问你点事。”
“问什么?”
“曾经你手底下的人,覃惟。”宋景岚说:“她怎么样?”
“你想问哪方面呀?”Stella对着与自己同等段位的人自然不会有高姿态,“你们不会在她在职的时候就挖她了吧?对得起我么?”
虽然这是事实,但是宋景岚自然不会直白地承认,“反正她已经离职了,你跟我说说。”
Stella下意识就说:“她可算是厉害,”最厉害的就是不声不响搞定了Enzo,可是在对方认真的眼神下,她知道这话对一个女生来说是卑鄙的,且具有污蔑效果的。
这对她自己,也是一种矮化。
“对于咱们一线零售人来说,如果你想找个强兵打硬仗,是个不错的选择。执行力强,勤奋,脑子很灵。”
“缺点也很明显,她在管理上不够智慧和果决,优柔寡断,很容易造成内耗。”Stella客观道:“当然,根源在于她还是太年轻。”
“理解,这是年轻人的通病。没谁的二十几岁是不动荡的。”
Stella从心去审视了覃惟这几年的工作,从一个性格极其放不开的普通sales到获得area manager的头衔。对比她的各种优缺点,她的男朋友是Enzo这一点也没什么值得说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Stella回到店里。下午有个重量级VIP客人所以闭店了半个小时,其他不在服务客人的销售则是在为明天总部高层巡店做准备工作。
大家的神情都很紧张,包括她自己。开完会,她在回公司的路上接到周珏的电话,她忽然忐忑了下。
周珏这段时间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总是沉着面容,每天都有开不会的会,处理不完的文件。
和覃惟分手的那几天,正是他最焦灼的时候,因为Stella偷偷把周珏的私人行程越级汇报了刘钦源。
老刘那样高敏感的人,两人之间的信任一度崩塌,也导致了周珏在很多决策上困难重重,节奏彻底被打乱。
Stella以为周珏不知道。
但是在开除宋明奇的那天,周珏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事,你们以为不至于传到我这里,我就不知道了,对吗?”
明面上说的是宋明奇,其实点的是她Stella。
周珏不至于把如今种种局面怪到Stella头上,但不满总有出口,他可不是个活菩萨。
问了几句店铺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她一一回答。
周珏点了下头,给她指派了别的任务,叫她明早飞杭州一趟,明天的巡店不需要她陪同。
谁都知道这次集团高层过来也是为了寻找中国区下一任负责人,周珏这是要支开她,让她错失良机吗?
“Enzo,你这样很不公平。”
周珏的眉目十分浓郁,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审视意味,压迫感很强,“我还是你的老板。所以,你不能违抗我的命令。”
Stella手指摁着桌面,心想这人的手腕太狠了,太不讲情分,他的傲慢从头贯彻到尾。
“Vivi曾经跟我说,她留在这家公司最根本的原因是获得了基础的公平。”
“不要用Vivi来威胁我。”周珏原本毫不在意的情绪,在此时有了些许起伏或是恼怒,“她是我的女朋友,我没有让她走过一条捷径、为她打破过一次规则,你很清楚。”
Stella震惊,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我做到了公平,你呢?”周珏问她,“你要不要跟我坦白,你在背后做了什么?”
*
覃惟关注了几个行业资讯号,一早就给她推送了Rossi中国高管离职的消息,还上了几分钟热搜。
谣言很多,主要是说Rossi在中国的生意不好导致总部高层总要来刷刷脸;还有说周珏和公司闹掰了,被换掉的。
这两个都不是真的。
覃惟想,要是自己被推到风暴中心,心理肯定是受不了的。
这几天他们联系的频率比以前高了点,变成一天一通电话或几条文字消息,但细数下来其实比他们分手前要多的。
覃惟有点想采访他目前的心情,但是又不想给自己添堵,干脆不问。
这天晚上,两个人打了会儿电话,覃惟无意间谈起自己今天去了花鸟鱼市场,买了很多花回来,放在阳台还挺好看,就是不知道能养多久。
她在努力回归生活。
周珏能听出来她此时的心情是不错的,就放开了和她多说几句:“你很会养花,不要担心。”
“为什么这样说?”
“不是有相关工作经验?”
他竟然记得自己上一份工作,覃惟就解释:“我那份工作是做助理,不是去养花。我卖奢侈品,也不会了解全部工艺啊。”
“你游说的功夫比较到位。”周珏再次笑了笑,调侃她,“看来是术业有专攻。要不要去那些花的边上,给它们洗脑多活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