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风褚可以好好培养她。
“好了,你们先退下吧。”言至于此,簌棠摆手。
*
两人告退,黎珩与他们错身而过,缓缓走了进来。
他甫一进入,便将目光锁定在簌棠身上。
但当簌棠向他看来时,又颤了颤睫,垂眸行礼:“臣向尊主请安。”
魔族青年身形高大,玄衣漆漆,如墨般的颜色显得沉郁,如他的性子一样冷漠。
可此刻,他的语气已是难得的温和。
像服软示好。
簌棠的手垂着,在袖下摩挲着手指,他一下子这么客气,反让她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
“坐吧。”她道,最好的办法是现在开门见山,“黎珩,可是有事找我?”
她没有自称本尊。
黎珩一顿,敛目坐下。
先前簌棠答应过黎珩,待她回魔界,给他也摸摸她的魔兽们。
可惜此刻,魔兽们一只也没在她身边。
好在黎珩确然是有事而来,他颔首,“尊主,近日我观测极西,察觉禁林的灵气波动越发剧烈。”
簌棠正施法让杯子自动倒茶的动作一顿。
陶壶歪了一分,茶盏中的水洒了两滴,溅在梨花木案上。
“自尊主在禁林布下灵界后,禁林的灵气一向平稳。”他抬眸,目色却不再同从前般总带着探究,只是心平气和说着结论,“这还是第一次,一切预兆,是从……”
簌棠拿起茶盏放至唇边,不动声色静待下文。
她以为他又要说浮桑。
但他的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仙界仙使祁以遥,来到魔界后。”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仙族,指向祁以遥。
簌棠当然知道,原书中也是祁以遥来到魔界,成了一切争端的导火索。
“波动如何?”簌棠抿了口茶,示意他也喝,“可会对我的结界造成影响?”
黎珩微顿,“那倒不会。”
寂静了一刻。
簌棠在沉思,没再主动说话。
谁知黎珩却忽然站起了身,从簌棠的角度看去,他高大的身型挡住窗棂,日光被遮蔽,只留下一片阴影。
宽大繁复的玄衣,与他白皙的肌肤相衬,黑与白的对比强烈,反显得他整个人都严肃沉冷。
他垂下眸,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觉浓墨划开,捉摸不透。
“簌棠。”他轻翁着唇,好半晌,忽地极轻声唤她,凝视着她。
他道:“……先前,我伤害浮桑一事,如今向你道歉。”
所有纷杂胡乱的思绪暂停,簌棠错愕,仰头看他。
“对不起。”三个字,他说得一字一顿,字正腔圆。
从语气中,便得见诚恳。
可簌棠沉默了一会儿,想不明白。
她还记得初见时,他垂目看她的眼神。
纵使她是魔界之主,纵使原身把他当成生死之交,可彼时,他看她的眼神冷漠又骄狂,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如看一个陌路人,半分温情难寻。
也正因他对她如此的态度,又结合书中剧情,第一次见面她就给他打上了城府深沉,恃才傲物的标签。
可他现在却这样恳然地和她道歉。为什么?
是她想错了么?是她在考虑事情时太信原书剧情,不够客观,忽略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么。
“为什么?”
她心想着,但因为震惊,不小心轻喃出声。
黎珩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感受到了窗外的动静,他提防的那只猫安然立于枝桠上,没有灵力探来的痕迹,猫并没有偷听他们讲话。
更远处,九耳犬和重明鸟闹得正欢。
一切,都如旧年般。
他长睫颤了颤,眼皮微动,轻声回答:“簌棠,如今这样,好似真的回到从前了。”
回到那个,兽族还与魔族和谐共生的时候。
当年簌棠因为青鸟的死性情大变,她下令驱逐魔兽,又毁去了自己的记忆,将青鸟也一并从回忆中抹去。
从此,魔族和兽族,逐渐变得不共戴天。
“你也…”黎珩想说,她也好似从前,最后开口道的是,“你仍是从前的你。”
纵然失去记忆,簌棠还是从前的簌棠。
是他狭隘了,因此疏远了自己的朋友几千年。
簌棠:?
根本没听懂。
她不是原身,也可能…并不能和原身一样。
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从前,黎珩的话无异于打哑谜,叫她听得毫无头绪,也无法表露什么像他此刻般的感慨。
可是,原身有从前。
默然良久后,她轻声回答:“……从前与如今,你也还是你。”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上回的事……魔祀大典上已经一笔勾销。”这是回答他的上一句,“没关系了,黎珩。”
第73章 孟极兽
黎珩离开后, 簌棠安排侍女去找祁以遥一趟。
关于清晖阁一事,她要亲自问祁以遥。
如雪团的身影从殿内的大树上跳下,身姿轻巧优雅, 落地无声。
但再眨眼, 他却化成了人。
少年的步伐也如猫一样, 轻缓却利落,抬眸, 清俊的眸扫过她, 一步一步靠近她。
白衣翩然, 日光宣泄而落于他发间的松绿丝小辫上。
他扎发的那绿丝带, 也不知是何材质, 在光下泛着耀眼光泽, 如猫型时会闪耀金光的毛发般。
总之都在发光。
簌棠有些懵, 他不是不喜欢变人吗。
都回魔界了, 还有必要维持人型么, 想着, 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阿浮, 怎么了呀?”她觉得自己神态语气都挺自然的。
只可惜, 在她面前的是极善观察的猫科动物, 浮桑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察觉她僵了背,眉角也抽了抽——便能知道,她又在拘谨。
只要他变人, 她便会如此,无法对他动手动脚。
——更不能像那夜一般, 亲他。
于是,浮桑很满意她这样的拘谨。
刻意化作人形与她交谈, 但重点还是在交谈上,他直截了当,问道:“何时启程,去禁林?”
猫猫一向淡然,难得这样的心急。
簌棠想,禁林,对他也定然有着别样的意义。
也是,因为他尤为关注的“类”。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她皮了一下,眼见浮桑噎住。
他没有掩饰原本的容貌,少年无双,昳容光华,只是站在那儿微蹙着眉,清眸露出一丝迷茫,就足够诱人。
簌棠逗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才回魔界,还有些魔界公务要处理。待我处理完,我们便出发,好不好?”看着他,她心里像是被小爪子挠过似的,声音也不觉放温柔。
从前,簌棠极少关注人。
于她而言,与动物相处,比与人相处更自得,帅男人的诱惑力不一定比得过一只可爱的毛绒绒。
但那是面对一般的帅男人,像浮桑和尔白这种看一眼就要沦陷的神颜。
说句俗话,她当真…不是那么能把持住。
“乖嘛。”见浮桑未答,她又补了一句,告诫自己要把他想成猫猫头。
她的声音太轻。
惯常来说,她的音色是略微低沉的,如冰山的雪,清冷,有一种自带的疏离感。
但以这样温柔的语气,低声轻诉,好似春来雪融,一点冰凉的雪水落在滚烫的心间。
烫得他一怔,耳尖也发热。
“……好。”静默一瞬,他答道。
其实,按他的性子而言,一向是想到什么便要去做什么的。
可因为是簌棠如此说,所以他答了好。
可是,为何是她,他便要说好?
浮桑又有些不懂了,澄然的眸间闪烁着迷茫,迷茫萦萦绕绕于心间,又变得像一个小勾子,勾得他心痒,发烫。
*
处理完一些魔族事务后,侍女也将祁以遥请了过来。
此时,天色已晚。
重回魔界后,望着赤金的天色,簌棠还有一丁点不习惯。
“簌…魔尊陛下。”祁以遥神色复杂,似有心事,还有点歉意,“陛下见谅,有些事耽误了。”
簌棠不动声色瞥她身后。
在魔界,她还能有什么事耽误。果然,青耕没在她身边。
估摸着是和青耕起争执了。
就如自己先前所想,祁以遥有自己的主见与心气,一旦与青耕意见相左,两人就容易吵。
“无事。”簌棠面上没太在意,也没刻意提祁以遥忽然又改了对她的称呼这事,侧身,“进殿说吧。”
祁以遥呼出一口气,点点头,缓步入内。
甫一进殿,簌棠开门见山。
她递上一束青鸟的尾羽,问道:“不知你可见过这个?”
祁以遥双手去接,看了一眼后有些愣。
“陛下,您这是从何得来……”
这是水境中青鸟的羽毛。
但和当初在草场中相遇的青鸟一样,于是她道:“在你来魔界之前,我曾在西郊草场遇袭,伤我的——便是拥有此羽的仙兽。”
祁以遥的手,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听说,仙族有圣鸟,名为‘大鵹’和‘少鵹’。”簌棠继续道,“阿遥,你听过么?”
祁以遥缓了缓情绪,点头,“自然听过,只是圣鸟也极少现世。清晖阁在天界虽算鼎鼎有名,我阁弟子也少见圣颜。”
簌棠面上浮现诧异,“哦?是么,可是我怎么听说清晖阁阁主,便是大鵹。”
“不可能。”祁以遥竟也面露震惊,可看着握在手中的青羽,眼底又不自觉闪过一丝迟疑,“这…这不大可能。青鸟只有每一甲子立春时节才现世,在明华境前祝祷不露面的春神……我们门中弟子,至多只能远观,看不清是不是……”
簌棠故作的诧异神色渐渐淡去,她凝视着祁以遥,缓缓道:“所以此青羽,你的确见过,是也不是?”
祁以遥握住青羽的那只手,更僵了。
可她一时好似纠结万分,始终没有开口。
“阿遥。”簌棠见状,又问起另一事,“青耕呢?”
忽然的岔开话题,祁以遥下意识回答:“它、它与我吵嘴,飞走了。”
沉默一瞬,她顺着簌棠给的台阶下。
“我自幼来历不明,有幸得青鸟族赏识,托付青耕于我。可我当真没见过青鸟本尊,有幸得之青耕后,也是一路跟随青耕,才得以拜入清晖阁…我……”
她越讲,手捏住青羽的动作便越紧,几乎将那片羽毛折了。
簌棠的心颤了颤,眼疾手快夺了回来。
同样是摩梭着那片青羽,簌棠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轻抚片刻后,她沉着声,冷下了心,“今日,我魔族部下来报,魔界出了不少仙族细作。”
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仙族。
疾阳调查明的细作,都已关押。魔心殿如此多的臣子受牵连,其他魔必有察觉。
方才许多魔臣呈上来的事务,便有多次提及。
如此动荡不定,局势不明时,从仙族派来的仙使,却安逸长居魔心殿。
“阿遥,你也晓得……表面上看,这些年来仙魔两族休战止戈,可暗地里,并非没有摩擦。仙魔,自古势不两立。”
若还没有下一步动作,给魔族一个交代,簌棠无法服众。
但这话也并非是刻意对祁以遥施压。
这是真话。
天地两分,上为天界,下为地界。
两界之中,分别生活着仙魔人兽几族,而其中灵力强盛者,有凌驾其他种族之上能力的,当属仙魔两族。
于是,仙与魔的纷争自古而来,比自己强的终究是威胁。
谁都想做最强者。
“你又在此多事之秋,来了魔界。”她看着祁以遥,眼眸微闪,眸色深沉。
接下去的话,她甚至不用说。
祁以遥是个聪明人,几乎是瞬间听懂了,半晌,抿唇道:“簌棠姐若不信我……将我软禁在魔心殿便是,我…不会跑。”
这下,轮到簌棠怔了怔。
她本以为祁以遥会生气,会奋力反驳。毕竟这个姑娘从原书中的描写就能看出,坦直洒脱,嫉恶如仇。
但因为没经历过太大的挫折,时而会表现出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
比如书里,她就敢于和原身在魔心大殿上,当着一众魔臣的面争执。
也敢在结局里,哪怕仙族兵力还未全至魔界,就率做先锋,剑指魔心殿。
可太刚,便易折。
书中,最后看似是挺圆满的结局,反派魔尊已除,魔兽们也有了新的生活,但寥寥几句尾声里,由于是祁以遥的第一人称……
簌棠读时,觉得她不是真的开心,而是很恍惚。
“陛下?……簌棠姐?”祁以遥唤她回神。
簌棠从思绪中脱离,一时心情复杂。
没想到祁以遥如此平静…是不是也意味着,故事的确有所改变了。
“簌棠姐。”见簌棠仍未说话,祁以遥的神色却怔忪下来,她轻呼一口气,“我…我知你心有顾虑,是对我身份的顾虑,也是对魔界子民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