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欲可以清除,灵魂却无法复原。
簌棠自己也当然察觉了,她轻叹一声,彼时事态紧急,倒真没想那么多。
一直以来,她都以魔界之主的身份在这个世界活着,魔尊是个高危职业,但她除却三年之限外,一直活得还算惬意。
她真的疏忽了,高武世界,弱肉强食,一点疏忽都是致命的。
“应该…也还不会死那么快吧?”顿了好一会儿后,她又问浮桑。
浮桑也沉默了一刻,“不会。”
意思真的会死,簌棠心更凉了,“能活多久?”
“……以你的魔力,应当还能再活几千年。”
“这么快……等等,多久?”
“至多八千年。”浮桑尾巴一甩,心里显然是不大乐意再回答一遍的,回一遍,心情就不好一点。
但是,簌棠的心情显然好多了,“这可真是…太……短了。”
——太长了。
对于前人族·簌棠而言,曾听过最好的祝福也不过是长命百岁。
簌棠甚至无法想象,能活八千岁她会有多开朗。
比起这个,还不如再思考一下三年…两年零几个月之限怎么办。
浮桑还欲言,忽然门外传来通报声。
“尊主,大祭司黎珩求见。”
簌棠回魔宫后那次的谈话,她和黎珩之间已然默认——不许他踏入魔心殿的禁令暂时失效。
九耳去看望尔白了,如今殿中只有她和浮桑二人。
她想了想,“让他进来吧。”
她以为是传送阵的事这么快就有进展了。
谁知,黎珩甫一踏入,灵力就往她身上探去。浮桑面色稍显不虞,想拦,又见簌棠没有动作,袭来的灵力也没有恶意,最终作罢。
“你的伤要尽快治,不能拖了。”他沉声道。
浮桑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开口,“你有办法?”
黎珩一顿,“自然有。”
“快说。”浮桑道。
簌棠:……
到头来,她这个伤患反而是看上去最无动于衷的。
黎珩沉吟一刻,看向簌棠。
同样是见她没有动作,仿佛是默认浮桑在这里,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了出来:“阿棠,随我去一趟魔心大殿。”
“魔心大殿下是恶欲之泉,‘类’之起源。”浮桑皱眉,“你嫌她伤得不够重?”
黎珩眼眸一深,却不是看向浮桑,而是仍盯着簌棠。
一向无波无澜的眼眸,情绪藏得极深,此刻却意外的很容易看出他的意思——他像那什么原配质问渣男丈夫,你把我们的秘密告诉别人了?
“呃、这个……我…我可以解释。”簌棠真的像百口莫辩的渣男了。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浮桑灵识敏锐,当日他便有察觉,何况‘类’本形如兽,兽族对恶欲的感知更甚。”
黎珩淡淡扫了眼浮桑。
他不置可否,“是么?”
缓缓侧过身,又示意簌棠起身的动作,倒是表示他好歹信了几分。
既然没说不能带浮桑,簌棠看浮桑懒腰都伸好了,前肢都迈出去了,她便也没出声阻止。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只最初叫嚣着要杀她的冷傲猫猫悄然变了。
有他在身边,她觉得还挺心安的。
“恶欲之泉,虽是类之起源,却不同于‘类’。”
巍峨宫殿,峻宇雕墙,转过魔心殿一处湖心长廊,黎珩缓缓解释着。
白猫立于簌棠肩头,尾巴成了个小弯钩。
看上去,比簌棠听得还认真些。
既然他在解释,说明这事原身也不大清楚,簌棠放心问:“不同为何?”
“‘类’为恶欲凝结成实体,而恶欲之泉……”他瞥簌棠,“是魔族诞生之地。”
簌棠一顿。
情绪立刻被他捕捉到,他淡道:“簌棠,你不记得了?”
她顿时回神,后背忽然有了点凉意。
原来他是在诈她。
可是她细细看着他的眼眸,却察觉他眼底并没有怀疑之色。
“魔族之魂,由恶欲之泉孕育。”说这话时,他看向了浮桑,“去那儿疗伤,对你最有裨益。”
他也在观察着浮桑的神色。
但很可惜,猫科动物是最擅长藏匿情绪的动物,即便他本身也性格内敛,仍看不出化作猫的浮桑究竟在想什么。
簌棠却看出来了。
——因为小猫后背紧绷,她偏头看去,它的瞳孔也些微放大,胡须也都炸了起来。
是震惊异常的意思。
*
不多时,魔心大殿到了。
黎珩又扫了眼簌棠肩上的浮桑,然后将目光凝至簌棠身上。
恰似无声的询问。
问她,要不要带浮桑进去。
这次,簌棠隐有迟疑,而且这种迟疑不是她心下的情绪——是原身的。
她倒是有预感,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可能事关魔族秘密,浮桑在场的话……
浮桑尾巴轻挑,也看她一眼,竟是难得的善解人意。
他从她肩上跳下去,淡道:“你与他去吧,我在此等候便是。”
语气虽淡,到底有一丝奇怪的情绪。
簌棠感觉他的话有点酸了吧唧的。
最终她没多想,摸了摸他的头,他竟然也不躲,不躲就算了,还仰起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手指。
簌棠惊了。
却见他又状似无意地扫视黎珩一眼,伸了个懒腰,犹自离开。
她又明白了。
猫是独居动物,虽然很多时候它们待在屋子里,看上去对主人爱答不理的。可实际上,它们的占有欲非常强。
主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小猫咪的独家猎物,它们不喜欢和别人以及别的猫分享主人。
——所以,换个思路想,阿浮是不是真的认她当主人了?
穿过幽深的甬道,随着黎珩一前一后往最深处前行时,簌棠终归忍不住,在心里呼唤系统。
“系统系统,虽然现在看不到阿浮的驯服值了,但你再努把力,看看有没有什么结果显示!”
比如——
【一只猫主人:簌棠】
簌棠陷入了美好的幻想里。
也是,小猫近来越发黏她了,虽然有看在她受伤的份上。
可是方才她摸摸他,也没有被拒绝欸,甚至它还主动伸头!要知道猫猫蹭蹭就是友好的表达,在主人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
“簌棠,你在想什么?”黎珩出声,看出她发愣,他侧目看她,“恶欲之泉,到了。”
第78章 兽王蛟
隐匿的大门缓缓打开, 沉沉黑雾,扑面而来。
与“类”同源的气息,对于刚被“类”重伤的簌棠而言, 她有些下意识的排斥。
可当她微蹙着眉, 缓缓往里走, 细细感受着这股气息时,发觉当真如黎珩所说, 这些黑雾只是纯然的雾, 没有任何攻击性。
甚至, 因此刻她灵魂有损, 抬手触摸黑雾, 竟能感受到黑雾在抚慰着她的肌肤。
柔和至极的气息, 令人心生眷恋…凝神去探, 还有一丝熟悉。
像是浮桑的灵力……
簌棠一顿。
“簌棠, 你至泉眼处, 调理一日便好。”黎珩道。
簌棠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可上回我们来此, 你分明是在抑制泉眼, 为何?”
若这里真是魔族的诞生地, 是魔力的源泉,直接放开给广大魔族泡澡…呃,吸收不好吗?
“物极必反,有时太多未必是好事。”黎珩凝视着泉眼, “你再好好感受一番,是否觉得此泉气息, 犹如魔晶石中的灵力。”
簌棠微怔,如他所言, 抬手握掌。
手心中的黑雾拢成一团,渐渐在她灵力的驱使下凝成实体,当真像极了魔晶石。
“魔境之中多魔晶石,其石中灵力足以魔族吸收。泉中到底是恶欲,水满则溢,魔族早萌发自己的意识,不必再依赖这样纯粹的恶欲而活。”
簌棠静默着。
她在想,浮桑的灵力、恶欲之泉的灵力、还有魔晶石中的灵力,甚至她自己的魔力,这几者间竟然都有相似之处。
一切究竟有什么关联。
黎珩见她沉默,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他的笑极轻,勾起的唇角稍纵即逝,像是自嘲,又像叹息。
“原来,你连这些都不记得了……”
簌棠倏然抬头看他。
果然,他非常清楚她失去了一段记忆,这段记忆包含着他们和青鸟之间的过往,藏匿着许多不同于书中描写的隐情。
有多少?
埋藏在书下的往事,导致书中结局的因,究竟有多少?
而且这些未知还不是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此刻,叫簌棠最愕然当场的是——她意识到,原身无比信任黎珩。
这些记忆,事关魔族起源,关乎魔族兴亡。
除非原身是被迫遗忘,不然,她竟然可以如此放心知晓这些事的黎珩…还身居着高位。
毕竟,她可是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可还记得‘蛟’?”黎珩又道。
簌棠抿唇,半晌,轻道:“不记得。”
他这个语气倒不像是试探。
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语气。
“万年前,地界分为三。东方乃大荒海,中心为中山山脉,西则是一片荒芜凄寒之地。”黎珩娓娓道来,“兽族居于中山山脉,是一个极为庞大的种族,其首领,便为蛟。”
许是魔心殿的密阵十足安全隐蔽,他说得十分仔细,也极为耐心。
簌棠隐隐觉得有一点不对,兽族好像还有个什么祖神来着。
兽族的首领是蛟,那祖神又是谁?
“蛟有预知之力,察觉大荒海被仙族接管,不久后中山也将起忧患,决定带领同族,前往极西之地。在这里,埋藏着极深的恶欲之灵。”
“恶欲之灵,足以让大部分灵力低微的兽族重新开灵,获得法力,也由此造就了一个全新的种族——魔。”
簌棠原本还在思索祖神的问题,听到这里,不由错愕,鹿蜀所说之“灵界”,果然是魔界。
而造化魔界的,竟然是蛟……
“至此,兽族获得了与之仙界抗衡的能力。可仙界很快得知,在极西与兽族展开了一场殊死恶战,兽王蛟身死,但大部分兽族和新生的魔族,一起在极西定居了下来。”
“经此恶战,仙族同样元气大伤,一时再无歼灭兽族的能力。休养生息之年,魔族渐渐崛起,兽族则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逐渐式微。”
他抬眼看簌棠,眼中一派平静。
可除此外,簌棠发现他眼中竟泛着莹蓝的光泽。
妖异又潋滟,让她想起了当日,也是在这里,他耳廓后浮现水蓝的鳞片……
“后来呢。”她不由问,可心里已隐隐有猜测的答案。
“后来,兽王蛟不再被人提起。”黎珩的眸逐渐幽深,他微微敛目,“于魔族而言,蛟只是一个异族的开荒者。魔族尚未成气候时他便战死,魔族崇强,无意关注。”
“于兽族而言,它们追随蛟来到极西,可没过多久,就被迫陷入了与仙界的厮杀。只不过,随着魔界恶欲渐起,逐渐与人间分离,兽族们难以离开魔界,只能就此留下。”
随着他充满叹息的诉说,簌棠屏息。
她从不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黎珩抿唇。
最后,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复杂,“在此栖息,却又受到魔族压迫……久而久之,它们越发讨厌曾经的首领蛟,几乎不再提及。”
之后是久久的默然。
簌棠尚未回神,恶欲环绕她周身,不再心存排斥后,这股灵力当真如润物的雨,丝丝沁沁熨帖着她的伤处。
倏然,她在翻腾的恶欲之间,寻到了一丝属于自己的灵力。
头似针扎般痛了一瞬,星点痛意又忽地消散。
眼前好似浮现了什么画面——
一个骨瘦嶙峋的白衣小男孩,他的眼尾处泛着盈盈蓝光,鬓边,耳后,颈上细细贴着水蓝晶莹的鳞片。
一切如走马灯般快速闪过。
簌棠看见他被许多魔族围在一起欺凌,满身伤痕。
不久后,又有几只兽族循着血腥味赶来,它们不怀好意地看着男孩……
“我…是从何时失忆的?”
画面消散,簌棠微皱着眉,愕然发问。
她看向黎珩。
蛟早在万年前战死。
回忆中的男孩不可能是蛟,可他身有鳞片……那是少年时的黎珩。
“三千年前。”黎珩沉默一刻,“……青鸟身死后不久。”
青鸟身死,为何原身会在那时失忆。
簌棠联系不起来这一切,只得不断地从恶欲之泉中,尝试搜寻着原身的记忆。
——原身便是在这里失忆的。
因而,她方才才会感受到自己的魔力。
“你是蛟的……”她有些迟疑。
黎珩凝视着她,启唇:“蛟的后裔,我是蛟与魔的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