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着一袭青衣,墨发半挽,佩檀木簪,簪上还缀着玉叶饰,斯文儒雅至极。
不同于众魔的严正以待。
来人,甚至还在轻笑,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宽大叶片制成的玉骨扇,轻摇扇风。
簌棠正在他身后,紧盯此人的背影,她想看看这个屡次被浮桑提起的好朋友句芒,究竟是不是当日的人脸鸟。
很快,她的疑虑得到解答。
句芒背对着她,向魔族轻声询问道:“浮桑何在?”
熟悉的音色,熟悉的问句。
——当真是人脸鸟。
簌棠抿唇,不过,她倒觉得这次他的语气有温度了很多。
她旁边的浮桑一噎。
“……我在此。”
眼见青年一顿,场面一时有点尴尬。他转身,看着化作人形的少年,漂亮的桃花眼中流露一丝惊喜。
“浮桑,你竟然化作了人形?少见少见,万年之久,可算是苏醒了。”
句芒仍是那张人脸鸟俊美无俦的脸,可不同于彼时的僵硬,此刻,他的表情生动鲜活,富有情感。
簌棠却察觉到一丝古怪。
苏醒?
她怎么记得之前有哪个兽族,无意谈到过,有谁沉睡来着……
“不过,我亦不好说你,我自己也沉睡了快上万年。”句芒轻轻叹息一声,有些迷茫,“也不知怎得,可能上年纪了,容易累吧。”
浮桑:“……”
“浮桑,你如何在极西之境?”句芒不惧小辈,对一众魔族主打一个视若无睹,仍追问着浮桑,“说来,我本身炼化不少傀儡,就等着你醒后派它们去找你……”
“你如何会沉睡?”浮桑打断了他的话,意思是不大想听他说话了。
句芒一顿,“便是不知啊。”
“……”
浮桑眉心微动,忽地,他将目光转向簌棠,与簌棠对视一眼。
近来相处的默契,簌棠立刻会意,“先回殿再议吧。”
句芒顺着浮桑的视线看向簌棠,这才注意到她。“这位是……”
簌棠含笑:“魔界之主,簌棠。春神幸会。”
句芒若有所思。
但只思了一刻,玉扇一合,一柄扇倒是被他执起来风流雅致。
“幸会,如此,便先进殿吧。”他亦点头。
浮桑先一步迈出步子,簌棠却在他们背后深思,一番交谈下看来,句芒至魔界的目的看上去倒是纯粹,只是来找浮桑的。
但为何先前不来找?
要在此多事之秋来找。
*
殿外确实不是议事的好地方。
甫一进殿,簌棠就派人将整个大殿封锁,不许魔踏入,如此才能放心谈话。
可正传话时,句芒忽然摆了摆手。
“魔尊稍待,我还有一个小仙侍在路上,且等等它。”
簌棠微怔,看他一眼,佯装随意问道:“青鸟么?”
“不是。”句芒摇头,“我那两只鸟儿近来忙得很,也不知在做作甚,叫它们来也不——你诈我?”
出乎意料地,句芒并不如普通兽族单纯好骗,甚至心思千回万转,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他好整以暇,反问簌棠:“你想从我这里知晓什么?”
簌棠没正面回答,但笑不语。
见浮桑也不曾开口,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似是默认这个小辈闹,句芒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转了个圈,又笑着:“来的倒也是鸟儿,待会儿你便会见着了。”
他抬头望天,似在掐指算着鸟儿还有多久至。
簌棠也感受到了一股炽热的灵力在空中波动,于是,她亦抬头。
金羽灿然,饶是此时鸟儿距离还远,仍是天边一个小点,也熠熠生辉,惹眼之极,像是一个小太阳,强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她不由屏息而待,心中却蓦地生出一点不安来。
这样耀眼的鸟儿……书里好像有写过一个。
许是因为祁以遥视角的局限性,又许是原身的禁令彼时亦未解除,其实,书中所出现的兽族并不算多。
因而,她才能这么快记起来。
她微微敛目,见灿然的小太阳一点点逼近,金光随着近在眼前而看得更清楚,那是五彩斑斓的羽翼,折射出的光芒。
下一瞬,她瞪大了眼睛,她认了出来,蛇首燕颔,鸡喙骈翼——那当真是书中某次,原身与仙界起了争执,向仙族讨伐时斩杀的九天玄凤。
也正是因此,仙族才有由头说簌棠针对兽族,号召三界讨伐魔界。
少顷,九天玄凤落地,灿灿光华闪过,原地化身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姑娘。
小姑娘垂首,向句芒行礼:“尊神,属下来迟。”
九天玄凤是句芒的属下?
簌棠的心情很复杂,一时眼眸也沉了下来。
浮桑察觉,视线一下落到她身上,只是当着许多人面,他没有多问。
众人进殿。
句芒又神态自若地摇起了折扇,浮桑盯了一瞬。
一摇一晃的物件,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面对簌棠用逗猫棒陪他玩时的那种悸动,只盯了一眼,便觉得无趣,犹自移开了眼。
“浮桑。”句芒开口了,“你如今觉得恢复如何?毕竟已有万年,应当已消除……”
浮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句芒一顿。
到底是多年好友,虽是万年未见,默契却仍有,他暗自思忖一刻,停下话头,转了个话题。
“——你与这魔界之主是如何认识的?”
浮桑又看了他一眼。
得,这话题没得聊了。
句芒无奈,刚要再找个话题问,浮桑出声了,“你的灵力一向沉稳,如今看来也无波动,为何会沉睡?”
说半天,浮桑原来还在纠结这个。
句芒玉扇轻摇,半晌,不似先前那般随性而答,亦在沉思着。
“说起来,这倒是件古怪事。”他微拧眉,“你知我一向爱四处游历,从极东往四处跑也是跑,从仙界跑也是一样跑,可不知怎得,到了仙界没几百年,我便觉得很是困乏……”
“因为实在太困,也无甚精力走动了,便睡了。”他道。
簌棠听着,不免一噎。
虽然是个反应能力比较快的鸟,但看上去还是有点憨憨的。
“既然是到了仙界便开始沉睡,你没有怀疑过仙族?”浮桑凝眉看他。
句芒一愣,旋即立刻道:“你的意思是,我会沉睡不是巧合,是与仙族有关?”
该说他反应快,只是少了个人指点。
他刚要再开口,旁边垂首等待的玄凤突然说话了:“尊神,仙尊一向礼待您,甚至将仙界灵气最盛的明华境给您当住处,让您调养身体,应当不至于。”
簌棠若有所思看着玄凤一眼。
句芒一顿,又想了想,点头,“这倒是,你说的也没错。”
浮桑的眉皱得更深了。
簌棠也有点想皱眉的冲动,这小鸟怎么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三言两语就化解了怀疑。
她欲言,才启唇,忽然句芒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青年男子眸色清明,似笑非笑,那双幽深如深碧玉的眼,浓郁而看不清情绪。
“魔尊,方才等待玄凤时,无意施展灵力……发觉我的一个嫡系小辈在此,可否叫她来一见?”
第83章 青鸟转世
簌棠一怔, 怔愣复又成为惊涛骇浪,几乎把她淹没。
好一会儿,她才说出话, “……谁?”
无言的仓皇蔓延心头, 其实她早有一个猜想, 可是她又觉得……
“我临出发前,听玄凤说, 魔界来了一位仙使。”句芒道。
簌棠紊动着唇, 语气有一丝不稳, “她乃是仙族, 怎会是你的嫡系呢?”
“叫来见见, 有何不可?”句芒似笑非笑道。
当真是祁以遥, 而不是青耕。
簌棠的心沉了下来, 霎时, 难以言喻的惊和迷茫萦绕心头。好半晌, 她思忖着, 却是拒绝, “春神说笑, 既是来找浮桑的, 不必烦请仙使了。”
这话说得并不客气。
就算是仙族,不是仙兽族,可句芒本就是仙界的神,见自己一派阵营的仙没什么不妥的。
但簌棠就是不想让他见, 因为她还没有摸清这鸟究竟是敌是友。
而且……
果然,一旁的玄凤有一丝按捺不住, 她拱手,向句芒道:“尊神, 仙使受仙尊所托来魔界,想必还有事务在身,应是无法见您……”
“你很清楚她的踪迹?”谁知,句芒立刻接住了话头,他问九天玄凤。
玄凤一僵,垂头,“属下只是猜测。”
“猜都能猜这么准,不如你去找一找她吧。”句芒道。
玄凤迟疑,“尊神……”
“不听我的话?”句芒凝眸看她,“那你想听谁的话。”
簌棠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回神,看向句芒。
他并不如方才在殿前表现得那般简单,他要见祁以遥是为何……
句芒没再理会九天玄凤,而是看了眼浮桑,犹自说着:“上古之时,我创造了青鸟一族,其中三只嫡系青鸟,分别名为大鵹、少鵹……第三只青鸟我还未来得及给她取名,兽族便生出忧患,四处动荡……”
浮桑抿唇,感觉有被针对。
兽族生的什么患,自是当年他沉睡一事。
“我与她走失,四处寻觅不到她,只得先行作罢,待事态稳定再说。”他笑笑,意味不明,“怎知这就沉睡了近万年……”
“如今既然感应到了,说什么都得见一面的。”他抬眸,看着簌棠。
可惜簌棠仍然不为所动,他一噎,又转头去看浮桑。
“浮桑,你说呢?”
少年敛目,他察觉到簌棠不想让句芒见祁以遥,虽不知为何,思索一瞬,他道:“既是万年也不曾见,亦不差这次。”
“嗯……”句芒满意点头,又一僵,“……嗯?”
“此乃魔界。”浮桑淡道。
言下之意,凡事该由魔尊做主。
“不是。”句芒本是同浮桑一般淡然自若的神色,此刻表情却有了一丝裂缝,“什么魔界?浮桑,这是地界,你是——”
“你年纪大了,睡糊涂了。”浮桑打断他的话。
句芒:……
气氛变得越发怪,寂静蔓延,簌棠却把目光转向了一旁心神不宁的九天玄凤。
良久之后,句芒无奈,只得继续道:“魔尊,你所言之那位仙使,如不出我所料,当是青鸟转世。既是我嫡系,叫她来一见,又有何妨。”
簌棠沉默了很久。
九天玄凤却已按捺不住,“尊神,不可妄言啊。仙使乃仙族,妄加揣测,强行说是我兽族,仙尊会不高兴的。”
“都已轮回转世过一遭了,只是想见一面,怎就给我扣帽子了?”句芒的眸色几不可察犀利一瞬,
却在玄凤抬眸之时,尽敛眸中光华,“……罢了,既然魔尊不愿意让我见,往后总有相见的机会。”
“尊神,您这是何意……”玄凤一怔。
句芒轻笑,淡淡看她,没有答话。
簌棠若有所思着,却因祁以遥的事心有纷杂,到底没有多说。
既然是阿浮的朋友,她想了好一会儿,最终摆摆手,让殿外的侍卫替句芒安置妥当。
*
一出魔心大殿的门,抬头,簌棠却望见黎珩默默立于大殿前。
她脚步一顿。
“阿浮。”她对着身侧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少年道,“你先送春神去住处吧,我有话对黎珩说。”
浮桑看她一眼,看出她的心神不宁,沉默一瞬,最终应好。
待浮桑离开后,簌棠才缓缓走下高台,看着黎珩敛目不言的模样,莫名地,她有一丝迟疑和恍惚。
她知道,是原身的情绪。
她问他,“你是不是,一早就认了出来?”
认出来祁以遥就是青鸟了。
其实,她也偶尔会有这种感觉。
打从一开始见到祁以遥,她就觉得莫名亲切。这一路与祁以遥相处,即便知道书中祁以遥与她是对立的,她还是希望彼此能够成为朋友,将一切都说清楚。
她,亦或是原身,在希望着千年前的误会不要延续至今,彼此能有重归于好的机会。
黎珩垂眸看她。
背光之下,他那双乌眸中藏着极深的情绪,如浓墨散开,难以描绘。
然而他的答复是肯定的,“嗯。”
“当日见到她,我便认了出来。”可是彼时,他没有多说什么,“我没有告诉你,是想着往事已逝,既然你已尽数忘记,便不必为此难过。”
“她也忘了。”簌棠开口,她看着黎珩,“唯有你记得,那…你不会难过吗?”
这本是一段三人的友谊,最终却是两人将前尘尽数遗忘。
可记得的人,往往是难以放不下的。
人本有着丰富的情感,亦有着察觉他人情感的敏锐感知,汁源由扣抠群八以寺巴依刘酒刘三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这一瞬,她察觉到他的眸色当真有一丝黯然神伤。
最终,他却摇摇头。
“你亦看到了。”他道,“如今,她活得很恣意,魔族也越发欣欣向荣,不过一段往事,何须神伤?”
簌棠沉默了一会儿。
说到底她并非原身,情绪埋藏在心里,时而翻腾,却还能压制。
缓过这段情绪,她更在意的是——书中,黎珩亦是如此认出了祁以遥,最后才选择背叛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