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东西他都可以不在乎,可唯独这身军装,他绝对不能放弃!
“爸,你知道放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如果这次我放弃了,我就没办法再做一个军人了!这是我用军功换来的机会,提干的名额本该是我,凭什么要我放弃,你比谁都知道,这身军装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傅京笙!我今天是来通知你的,不是和你商量,建军提干的事我已经报上去了,你出院后就准备回北京吧,部队会给你安排转业,裁军一事势在必行,你作为我的儿子,必须做出表率!”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从小到大崇拜和孺慕的人,十八岁那年他参军入伍,父亲送给了他一直钢笔,那是他收到的来自父亲的第一份礼物,这八年来,他一直随身携带。
可就在刚刚,他毫不犹豫的就把它给送出去了,期盼了十几年的父爱,他终是放下了。
傅京笙望着远去的群山,正如望着自己逝去的军人梦,这是他人生中最为迷惘的时刻。
旅途太过漫长,也太过无聊,他拿起了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折扇,再次打开。
入眼的是一副水墨画,下笔遒劲有力,坚韧的竹子跃然纸上,旁边配着郑板桥的《竹石》。
傅京笙看着这副图,只觉得难得,没想到在那样偏僻的小山村里,竟有人有这样的才华。
字里行间,傅京笙感受到了人性的倔强和柔软,世人皆苦,但又都在努力的生活,不是所有才华都能得到应有的认可,但即使被打压,被掩埋,也要傲然挺立,不屈不挠。
是他钻牛角尖了,他不应该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何必强求,他不该再消沉下去了。
一颗种子在傅京笙心中生根发芽,他想也许,他的人生不止当兵这一种选择,换一种方式,他也能为这个国家做贡献,一条路走不通了,就换一条吧。
而此时的谈湘,也在念叨着傅京笙,这人的气质真的很独特,不知是不是上过战场的原因,即使面带病容眼神里也透着凌厉,配上棱角分明的脸庞本该是一副凶像,可却被长长的眼尾和姣好的唇形给中和了,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谈湘只觉得惋惜,萍水相逢,人海茫茫,想要再见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可她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两人在好些年后,在某个意外的场合,又会再次相遇。
七月的天气总是那么的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今天。
天空一整天都是灰蒙蒙的,空气里没有一丝风,小溪里的鱼儿也都受不住这闷热的天气,用尽力气跳出水面大口呼吸。
奶奶劝说阿湘今天就不要去了,这大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下来了。
谈湘却是舍不得这几块钱的进项,今天宋巧和她妈两人陪她爸爸去医院了,她不去就没人去了,想着这天都阴沉了一整天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自己带着伞就是了。
谈湘也没推小推车,只拿了个篮子,放上几个果盘和十来把扇子,就出门了。
闷热的天气里,人心也会变得烦躁,特别是被关在火车上的乘客。
心情一差,口角也就多了。不知怎么的,三号车厢的两位男子吵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发展成了相互推搡。
其中一方因为身高劣势,明显处在下方,偏那人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狗急跳墙,使出力气一把抢过对方放在旁边空位上的蛇皮袋,直接扔出了车窗外。
高个子看到自己货物被扔,急的不行,他顾不上找对方算账,着急忙慌的去找列车员要求下车。
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这里又不是车站,怎么可能让他下车。
男子急的想要跳车,列车员赶忙拉住了他,让他不要冲动。
正在这时,男子看到了车窗外叫卖的谈湘。
高个男子急忙探出了头,朝着谈湘大声喊道:
“姑娘,我袋子掉出去了,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谈湘抬头,发现了前面车厢里大声呼喊的那个高个男子,走了过去。
根据高个男子的指引,谈湘很快找到了那个被扔下来的蛇皮袋。可是问题来了,这袋子最起码有一百来斤吧,她实在是扛不起来,更别说举起来递过去了。
谈湘这边还在使劲拖拽着蛇皮袋,那边火车已经发动了,车里的男子越发着急,一只脚都已经跨出车厢了,旁边列车员和乘警紧紧的拉着他,就怕他一着急跳下去了。
谈湘放弃和蛇皮袋的拉扯,一边跑一边对着车厢喊道:
“先生,我是枣儿沟的谈湘,你可以来枣儿沟找我!”
火车越开越远,谈湘累得筋疲力尽,一屁股瘫坐在了草地上。
眼看天空愈发黑了,谈湘将蛇皮袋藏进草丛里,跑回去找人帮忙。
跑到半路,刚好撞上了从采石场回来的谈国青,他听了谈湘的讲述,立马回家推出了板车,和谈湘一起往铁轨边赶去。
扒开草丛,谈国青一把扛起蛇皮袋,放在了平板车上。
这时,大风已经刮起来了,周围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眼看着雨就要落下来了。
叔侄俩顶着大风,一个在前面拖,一个在后面推,小跑着往家里赶去。
紧赶慢赶的,两人终于赶在大雨落下之前到家了,刚一进屋,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落下来了,这要是慢个一两步,两人保准被淋成落汤鸡。
说来也怪,这酝酿了一整天的大雨,不过下了半小时就停了。
谈湘很是好奇,这个把她折腾的够呛的蛇皮袋到底装了什么?
谈国青同样也很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的沉!
解开顶部的绳子,两人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
纽扣,纽扣,纽扣,居然全都是纽扣,整整的一大袋子纽扣,红得黄的绿的蓝的紫的白的黑的各种颜色的都有,塑料的,布的,铜的铁的合金的,各种材质的也都有。
谈湘猜想,那人可能是个商人,从南方买了这袋纽扣,要去往北方卖掉的。
别看着纽扣小,这么一大袋的得有成千上万个吧,那可不便宜呀,难怪那人那么着急。
谈湘没再细看,重新把袋子扎了起来,谈国青帮她拖到墙角放好,两人没有把这件事对外说,只等着失主上门。
过了一天,谈湘没等到失主上门,到了时间点,便照常和宋巧去铁轨那。谁知刚走到铁轨附近,她就被突然冲出来的一个人抓住了手臂。
宋巧赶忙上来帮忙,拿起地上的石头就朝那人砸去。
“姑娘,姑娘,你不要慌,是我,我回来找我的袋子!”男子赶紧解释。
谈湘这才看清楚,这人的确是前天那个高个子,她和宋巧解释了一番,宋巧才把手上的石头放了下来。
看着那男子急的不行的样子,谈湘只好把小推车交给了宋巧,自己带着他回家拿袋子。
第17章 谢礼
男子跟着谈湘来往枣儿沟走去,一路上他东张西望,看上去很是紧张。
谈湘一进门就大声的叫起了小叔,很陌生人一路同行她其实也提心吊胆着呢,直到看到自己小叔才放心了些。
谈国青扛出蛇皮袋,放在了高个男子面前。
高个男子立刻扑向蛇皮袋,着急忙慌地解开了袋口。
奇怪的是,这个人打开蛇皮袋后却似乎并不关心袋子的纽扣,而是迫不及待的将手伸进了袋子里面,使劲的往里面掏。
掏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掏出什么,那人急了,提起蛇皮袋,一股脑的将整袋纽扣都倒在了地上。
“哗啦啦”!顿时各式各样的纽扣散落得满屋子都是。
随着纽扣被倒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钱包也随之滚了出来。那人赶紧扑了上去,将钱包打开,清点一番后才终于放心了。
随后他又后知后觉的的抬起了头,警惕的看向谈湘和谈国青。
谈湘只觉得这个人也怪好笑的,警觉性是有的,但不多,好在遇到的是她和小叔。
“这位大叔,你不用害怕,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的,你现在就可以带走,我们不会阻拦的。”
赵新民见谈湘一脸真诚,也就稍稍放松了下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小姑娘,这次这是多谢你了,我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要不这些纽扣就留给你们吧。”
什么?谈湘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多纽扣,要送给他们?
“不不不,这么多呢,值不少钱的,我们不能要。”谈湘连忙拒绝道。
赵新民见谈湘不愿意收,解释道:
“不怕你笑话,这些纽扣有点小瑕疵,堆放在厂子仓库里都没人捡,我看不得他们糟蹋东西,才装了一袋子,别嫌弃,都是我花时间挑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好的,剩下那部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有问题的,你别看现在乱的不得了,收拾一下都能配成对的,耽搁了这几天,我也不想费力气带回家了,就留给你们玩吧,也算是我谢谢你们。”
原来赵新民是深城一家国营服装厂纽扣车间的生产组长,本来这也是个铁饭碗,可在市场化改革的浪潮中,这个老国营厂没跟上市场化的步伐,只管生产,不管销售,服装厂的效益也就每况日下,后来改革开放,厂子被私人承包了,新老板上任后就直接砍掉了纽扣这个鸡肋车间。
想他当初十几岁就出来做学徒,现如今快四十了,一朝下岗,没了收入,就只能回家,临走的时候看着散落一地的纽扣没人要,到底是舍不得,就随手装了一大袋。
以前他回家父母和兄弟都捧着他,现在他没了工作,还不知道回去是个什么光景。
现在这年头火车上南来北往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了,钱财动人心,那些小偷也就愈发猖狂了,他担心钱放在身上会被摸走,于是便想了这么个办法,把钱包放在了纽扣里面,这东西沉,想偷也偷不走。
可以说,这个钱包就是他下半辈子的希望了,有了这笔本钱,他至少还能做点小生意养活自己,所以他才那么的紧张和焦急。
一个人只身来到这陌生的山村,他是怕的,但他不得不来,还好他足够幸运,遇到了好人。
但他可没有就此放松警惕,他得赶紧离开,以免再生事端,这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万一他们反悔生出歹意怎么办,万一下山的路上遇见歹人怎么办,是以他很干脆的放弃了纽扣这个笨重的累赘。
赵新民的这些心理活动谈湘是不知道的,但她却是抓住了赵新民话里的关键信息,开口问道:
“赵大叔,你是说,你们厂里还有很多这种纽扣?丢在仓库里都没人要?”
“是呀,之前企业效益还行的时候空降过来一位年轻厂长,说是很看好纽扣市场,又是搞设计,又是买机器的,生产了一大堆他又不管卖,最后他拍拍屁股走人了,就留下这一大堆纽扣,小姑娘,不是我吹牛,我们厂的纽扣那质量是真的好呀,你看,多漂亮!”
“赵大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厂在哪里呀?”
“你们若是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们,只不过我们厂离这里几千公里呢,也很少对外招人,你们若是想进厂没必要去那。”
赵新民误会谈湘是想要进厂打工了。
赵新民留下服装厂地址后就急忙走了,失而复得,他现在只想早点回家,看都没再看地上的纽扣一眼,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纽扣了,以前在厂里动不动就发纽扣充作员工福利,他家里都快堆成小山了。
谈国青看着在地上拾纽扣的谈湘,蹲下去问道:
“阿湘,你该不会想要去卖纽扣吧?”
“小叔,为什么不呢,反正这些纽扣也没花钱,无本生意,卖出去一粒都是赚的,而且,这些纽扣这么好看,我不信大家都不识货。”
谈湘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看向谈国青,认真地说道:
“小叔,明天周末镇上有集市,我们去试试呗?”
谈国青其实也很心动,采石场打工很辛苦,可就算他做的再好再认真,那也只是卖力气而已,有的是更年轻有力气的人随时可以代替他,拿着一个月十块钱的工钱,这样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今年二十岁了,他不甘心就这么一事无成,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就这样娶媳妇生儿子,然后再让孩子们重复他的人生,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
这些五彩缤纷的纽扣仿佛是给了他一个希望,谈湘的话则给了他勇气,没道理小侄女都这么敢闯敢做他却做缩头乌龟吧。
这天晚上,谈家的灯直到很晚才熄灭,叔侄两人先是把纽扣清洗干净,然后擦干晾干,再分类。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几乎挑花了眼,才终于把这一大袋子的纽扣分门别类的放好了,为此,家里能用来装东西的小袋子都被他们俩用上了。
第二天一早,谈湘几乎爬不起来,实在是太困了!但一想到一张张钞票塞进口袋的场景,她又立马来了精神,一下子坐了起来。
叔侄俩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扛着麻袋拿上摆摊要用的竹席和盘子往镇上去了。
他们来的还算早,抢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只不过他们的摊位看起来着实简陋,连张桌子都没有。
一张竹席往路边一铺,上面摆上十几个竹盘,盘子里放上纽扣,每个盘子里放一种,稍加收拾,居然还像模似样的。
谈国青让谈湘先守着摊子,自己则带着一小包纽扣去镇上唯一的一家裁缝店推销,这都是他们昨天晚上商量好的,若是能直接和裁缝店达成交易,那会比零卖快得多。
过了九点,集市上人渐渐多了起来,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谈湘有点着急,怎么大家都不来她的摊子呀。
对了,她得叫卖呀,不然别人哪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谈湘是个豁得出去的,说干就干,站起来朝着人群大声喊道:
“纽扣咯!卖纽扣了!一分钱一个,一毛钱十个,大的小的都有,又便宜又好看!”
一连喊了三遍,可算是吸引到人了。
一位大娘停下了脚步,来到了他们摊子前面。
“你们这纽扣果真只要一分钱一个?”
“大娘,你随便看随便挑,这些都是一分钱一个,若是你要买那种大号的,得要两分钱一个。”
谈湘说着端出了一个装着大号纽扣的果盘,这里面的纽扣是那种大衣上用的扣子,比一般纽扣大得多。
大娘看着那大号纽扣着实喜欢,她还从没见到过这么好看的扣子,但想了想,还是寻常大小的纽扣更加实用,于是她便蹲下身子在席子上挑拣起来。
这一挑可把她挑花眼了,这每一样都好看,这可让她怎么选呀,她以前在供销社买纽扣,都是人家有什么她买什么的,哪里遇到过这么多选择过呀!
谈湘也不催她,只由得她慢慢挑选,自己又在一边叫卖了起来。
不一会儿,摊子前就围了一群人,谈湘一个人快要忙不过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实在是很难顾得过来。
谈国青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他赶紧上前帮忙,这才稳住了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