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停下动作,仰头看她,只见她脸上凶巴巴的,看起来很像气恼的狸奴。
他装可怜道:“夫人,我好难受。”
“我不是说了嘛,我的医术还是不错的,你生病了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息禾又气又急,语气各位凶。
这倒是霍去病没见过的样子。
嘴上这样说着,息禾便给霍去病把脉。
“我本以为是寒症,休息几日就好了,不想让你担心,倒是没想到会是疟疾。”
章太医已经跟他说过的,这疟疾是恶性的。
也不知是否是天意如此。
霍去病安抚道:“这不,我便是知道夫人的医术厉害,让勾钺把夫人请来了。”
“要不是这样,我跟你没完。”
息禾很生气。
霍去病一向了解她,见她脸上生着气,却没有难过,揶揄道:“看来夫人已经有了治疗我的方法。”
息禾无语:“你观察得倒是仔细。”
疟疾在现代,致死率也非常的高。不过,其实在古代便有治愈的方式,只是救治率不高。
后世一位伟大的女性曾在翻阅古籍时,查到了古人曾用青蒿作为药方治疗疟疾,从而发现了青蒿素,有了疟疾的抗生素。
青蒿素对各种疟原虫均有强效快速的杀灭作用,同时对恶性疟原虫也有杀灭作用。
不过以古代的技术,提取青蒿素并不现实。
但是既然是中医药方,中医自然有中医的办法。
药方中主要的药材是青蒿,实际上里面还有其他的药材做配,这样才能够将药性发挥出来。
中医的药方逻辑是这样的。
两样药材相互碰撞,会产生不一样的药性。
甚至,两样药材的分量不一致,其中的药性就会发生变化。
而中医的药方,往往是主药搭配辅药,若是治病用的药方寻常的也要好几味药材,多则几十味药。
其中的药性千变万化,若是配比不对,就不能发挥出药方的根本药性,甚至可能催化成毒药。
疟疾就是在现代也没有办法杜绝,因此息禾在学习中医的时候,治疗它的药方是要背下的。
其中就有柴胡、常山、鳖甲、青蒿、枳壳、何首乌、当归、人参等数味药材。
而青蒿,就是其中的主药。
想到这里,息禾没回答能不能治,忍不住道:“侯爷,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是去到了哪里才会染上了疟疾。”
霍去病没有隐瞒:“瘴气之地。”
息禾疑惑:“盗匪藏得那么深?”什么盗匪会这么蠢,会跑去瘴气之中生活?
这唬谁呢?
她低下头,心情低落:“去剿匪都能染上疟疾,这跟剧情杀有什么区别。”
只是老天好像又没有赶尽杀绝,这疟疾只有她能救。
“剧情杀?”
“话本中的主角只能按照作者设定好的一切向前走,即便是死亡,也无法更改,这便是剧情杀。”
霍去病有些好笑:“你是说我是话本的主角?”
息禾摇头,随后又点头:“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命运,那和知道话本的主角的命运,也是一样的。”
霍去病却道:“夫人,你可有想过为什么你口中李敢之死记载得明明白白,而我乃大司马将军,死时却没有记载具体的原因,还需要后人猜测?”
“对啊,为什么?”息禾皱眉。
霍去病道:“你想一想。”
息禾忍不住看他,又一时晃了眼,没想到霍去病在生病中也是极为好看的。
她突然感觉这个想法不合时宜,立即道:“我想不出,去给你煎药了。”
而在息禾走出营帐后,霍去病的目光却落寞了下来。
第149章
息禾出了营帐就去熬药了。
她来之前,勾钺告诉她,霍去病染上的是疟疾,于是去药房收拾的时候便已经将所需要的药材带了过来。
而勾钺见她要去熬药,不由紧张地问:“女君,侯爷他是不是还有救?”
息禾扭头看了一眼霍去病所在的帐篷方向,声音冷静:“大抵是能救的。”
霍去病武艺高强,即便是身处万军之中,敌军都不能伤他分毫,鲜有受伤的时候。
就是这样的英雄人物,却让一只小小的蚊虫叮咬,染上了病。
说来实在可笑。
息禾心里冷笑,若是霍去病真的不在了,死掉了,那他们一生的命运,恐怕是在高级文明的手中掌控着。
勾钺听到息禾说能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真的吗?女君没有诳我?”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什么时候诳过你。”息禾摇头。
勾钺一想也是,倒是没有那么急了。
息禾提醒道:“既然侯爷感染了疟疾,为避免意外,因派人去探查是否还有其他人感染此病,免得传染开。”
“回女君,此事侯爷已经安排下去了。”
“那就好。”
药熬了两个时辰,息禾便一直在守着,不假别人之手。
她将药倒进透明的玻璃碗中,拿着托盘回到了帐篷之中。
霍去病听到动静,便强撑着身体坐起来。
他唇色发白,脸上的表情更为的脆弱。
息禾将托盘放下,将药端给他:“侯爷,药给你熬好了。”
霍去病乖乖的拿起药碗,仰头将里面黑乎乎的药喝光,连眉头都不皱。
“不苦吗?”息禾将碗接过放好,“我看着都苦。”
“当然苦。”
他从来坦荡,在她面前从不掩饰。
息禾将早就准备的蔗糖给他:“呐,吃糖。”
“这是哄小孩呢。”霍去病有些好笑。
“这是你之前帮我找到的甘蔗做出来的糖,只是让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心疼我吃药太苦,专门给我准备的糖呢。”嘴上这样说,霍去病乖乖接过,将蔗糖含在口中。
息禾有些期待:“怎么样,甜吗?”
他说:“很甜。”
息禾拿了一个坐垫跪坐在他身侧,道:“糖这东西,现在还是比较稀缺的,特别是饴糖,制作还需要用到粮食,成本很贵。”
“若是百姓一年的产出能有多余的粮食,就能在第二年分一块地进行种植甘蔗,而用甘蔗制出的糖可以外销到西域各国,赚外邦的钱。”
息禾感叹:“只是目前甘蔗的糖分没有那么足,若要制糖,产量也少。要是能弄出化肥,便也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霍去病无奈:“你呀,脑子里整日都是公务。”
她也有些无奈啊:“谁让这个时代缺衣少食,能改变的实在太多了。”
霍去病摸了摸她的头:“未来还长呢。”
息禾点头:“对,日子还长呢。”
许是因为两人各自在忙,好不容易有时间坐下来聊聊天。
她说了好多的话。
霍去病也在听着。
听着她说起怎样规划农事;听她说起畅想往后的打算;也听她提起很多小时候的趣事。
他都安静听着。
只是看着她,好像身体就不难受了。
息禾将之前都没有休的假,这几日都休完,一直在陪着照顾霍去病。
很久很久以后,息禾才意识到,那些日子她的话为什么会那么多,也许是她已经意识到,若是那时说不出口的话,很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和他说了。
想来霍去病也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所以她不管说什么,不管有没有逻辑,他都不打断,只静静听她说。
而这个很久很久,时间跨度是一年,还是五年,又或者是十年,二十年?
都是吧。
息禾的药方没有背错,正好是对症下药,霍去病吃了两三副药之后,身体就开始逐渐好转。
见状,勾钺终于放心了下来。
息禾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正待她松懈下来时,霍去病的病症突然恶化,在给刘彻写奏折时突然晕倒,随即身体持续高烧不退。
息禾给他把脉的手很稳,心绪却产生了极大的波动。
并发症。
霍去病年幼时体弱多病,在一位方士的治疗下恢复了健康,与常人无异。
这是他曾告诉她的。
这些年他在战场上,少有受伤,但也是受过伤的。
因为感染疟疾,现在一起发病了。
息禾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糟糕透了,脑袋嗡嗡地响。
她还以为霍去病被蚊虫叮咬感染疟疾已经够离谱了。
只是治疗疟疾的药方她有,便觉得至少能治,至少是幸运的。
明明疟疾都要治好了,然后突然并发症发作。
这是在干什么?
老天故意在戏耍她吗?
这样有意思吗?
息禾深吸一口气,仰着头,瞪大眼睛,心理却有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去了,慢慢地,眼眶也开始湿润。
好半天,她眨了眨眼睛,眼眶里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勾钺这时将章太医找来了。
息禾赶紧擦了眼泪,让章太医把脉。
作为太医令的人,章太医要向帝王知会朝中大臣的病情。
他手刚刚放在霍去病的脉经上,勾钺就忍不住问:“章太医,侯爷怎么样了。”
章太医看了看息禾,又看了看沉睡的霍去病,摇了摇头:“不好说。”
勾钺不由看向息禾:“女君,你说句话。”
“很难治。”
勾钺却捕捉到了她未尽之意:“那就是说还能治吗?”
章太医也将目光看向了息禾,这病,在他看来已经回力无天。
真的还能治吗?
息禾抿嘴:“尽人事,听天命。”
她难受不是在于这病到底能不能治,而是,这病治好了,难道就不会发生别的事情了吗?
命运已经发了刀,这刀还能收得回来?
霍去病身体动不了,但是意识还在。
他知道他的夫人在哭,因为眼泪滴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他也知道她一只在给他换药方,他的味觉灵敏,能感觉到药材是不一样的。
他知道她很累,因为他身上一直不间断的扎针,也每隔一个半时辰,就要被喂药。
甚至,他还听到了陛下的声音。
大家都说,他活不了了,但是他的夫人说:“我可以将他治好。”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半个月,还是一个月,或者更久。
有时霍去病能听到夫人凶他:“说好让你改名换姓,你偏偏不,活着比你口中的骨气更重要吗?”
有时能听到夫人萎靡道:“好吧,我不凶你,作为领兵打仗的武将你本该如此,怪我自己吹嘘自己医术高明,说不管什么病我都能将你治好,是我说了大话。”
她也看到了自己写给陛下的折子,又开始恼怒:“你们竟然去打探穿越时空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才好,哪怕在后世都没有突破时空壁垒的技术,假想妄图长生的几率都比这个高。”
“……”
她每天嘟嘟囔囔的,好像有很多话都说不完,霍去病心里却有些好笑:话好多。
他又不免有些心疼。
要是他真被夫人口中的“剧情杀”杀了,那她该多伤心?
他舍不得她伤心的。
他不能死。
霍去病就这样强撑着一口气。
突然有一天,息禾给他灌了一碗药,他身体变得更加沉重,头脑变得昏沉,他却不敢让自己失去意识。
时间变得非常的漫长,他听不到夫人的声音了,耳边一片嗡嗡嗡。
霍去病不由想,他这是死了吗?
沉默。
无边的沉默。
他好像失去了意识,又好像没有。
霍去病睁开了眼,他被日光刺到了眼,下意识想要抬手遮挡。
手上很沉。
他扭头看去,是他的夫人。
感觉到动静,息禾揉了揉眼睛,立即看向躺在床上的霍去病。
她打了个哈欠:“侯爷,你醒了?”
见霍去病不说话,她表情疑惑:“傻了?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