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琼县与白天见到的不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完全看不出之前繁荣热闹的样子。我发现少了一个士兵,可张念没说,我也没问。她做事谨慎,如此自有她的安排。
我们一行人走得很快,不多会儿已经到了城门边上。此时还在夜里,城门紧闭,几个值守的士兵站在城门口。张念拿出腰牌递给其中一个值守的士兵看,士兵不敢怠慢,立马为我们打开了城门。
出了城,龙溪与另一名士兵押着那贼人走在前面。张念把我护在身后。小声对我说:“别离开我。”我点点头,跟在她身后一步也不敢远离。添福则走在最后。
我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龙溪故意把捆绑在贼人手上的绳子松了松。他是想放走贼人?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马转头看向张念。可张念仿佛没有看到,面色如常。整个队伍中好像只有我发现了龙溪这一异常举动。
果不其然,路过一处林子时,那贼人挣脱束缚,用身体撞倒了龙溪和那名士兵,朝林子深处跑去。这林子中的树长的十分密集,且有许多低矮的灌木,若不是熟门熟路,别说追人了,就是走也要费些劲。
眼看那人就要逃脱,来不及细想就要追上去。若是放他回去,只怕父亲就要危险了。说时迟那时快,张念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她的身后,龙溪箭步上前,越过我便朝着贼人逃跑的方向而去,他轻功了得,在林间穿梭如履平地。
我还想跟上,张念喊道:“李敬!稍安勿躁!”
被张念一喊,我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张念看我不再一门心思追击贼人,道:“我们是故意放走他的。若非如此怎么能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在哪里安营扎寨?你放心,龙溪已经追上去了,我同他共事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跟丢过猎物。现下我们只需要跟着他留给我们的记号便能找到贼人的营帐,你父亲很大概率是在里面。”
“那若是跟丢了呢!我父亲会怎么办?”我有些生气,这是用父亲的性命在冒险。
“我一早已经让人把贼人的画像送回去,你睡着之前他们怕就已经在调查了。你不需担心。我说过会好好带你父亲平安回来。”张念耐心地道。
听了张念此番话,我才慢慢冷静下来。见我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冲动,张念吩咐一旁的士兵道:“你带着我的腰牌回去给左将军赵一阳看,让他领兵跟过来。切记不要惊动敌人。”
士兵领命离开后,我、张念、添福三人顺着龙溪留下的线索,一路来到半山腰上。远远看到前面有火光,待再近些终于看清,那是许多房屋。从下面看这山又陡又峭,十分险峻,不想半山腰却有如此大一块平地,还建着许多吊脚楼。想来应该是山匪的营寨没错了。
我们不再前行,而是远远地藏匿在草丛之中。不多时,龙溪便回来了。他先向张念行过礼,说道:“已经探查清楚了,山寨中有近二百人,人多屋少,若是李右丞在山寨中,那关押之所不是柴房就是马厩。”
“兵力悬殊,依你看强攻可行吗?”张念问龙溪。
“还不是时候,”龙溪道,“他们人虽少,武器却精良。此处是山地,大军施展不开,他们却对地形了如指掌,若分成小股骚扰袭击,我们也不好招架。况且我们还不知道右丞在哪,怕的就是他们杀红了眼,玉石俱焚。”
张念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边画便说:“让赵一阳带四队人把东,南,北包围起来,西边留口。找到右丞的位置后,我带一队人以此为中心,向外突破。”
“可如何能知道右丞在哪里?”龙溪问。
“我去探。”我道。其实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为了父亲,我愿意一试。
“不可以。”张念想也不想便否决了我的提议。
我据理力争:“家丁送回的,本就是索要钱财的信件,不管是真要钱还是假要钱。我带着钱去,他们不会不收。我可以趁机提出见我父亲。若是他们收了钱放人,那是最好,若是把我也关进去,那我可以给你们发信号。报告位置。”
张念还是摆摆手,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不会让你去冒险的。”
身份?我的身份就是父亲的女儿!我又急又气,正在组织措辞想要说服张念时,只听站在身旁的添福道:“我陪阿姊去,我舍下自己这条命也会保护好阿姊的。”
张念不语,我本以为她会拒绝,可她思索良久,同意了我的提议并递给我一只鸣镝,对我说:“万事小心,探查为主勿要逞能。
“将军,可……”龙溪还想劝张念三思,却被张念制止:“如今也没有什么更好更稳妥的办法了,姑且让太子妃一试。若有什么,我担着就是了。”
带好银票和鸣镝、火折子,张念又仔仔细细地嘱咐了一番,大意就是不要逞能,不要激怒山匪与他们起冲突,若是与计划中的发展不一样,看情形不对就跑,若是不小心打起来了,不要恋战,打不过就跑,跑出营寨就安全了。总之一句话,不要硬碰硬。
说完她递给我一把银柄嵌红宝石的匕首。银柄嵌宝石的匕首不稀奇,稀奇的是这把匕首却配了一个鼍皮制成的刀鞘。
“这匕首你拿着,你不会武功,力气也不如男子,若无十足把握杀死对方,万不可拿出来。否则反倒是替对方递刀了。”她道。
“好。”在心里记下张念的话,我带着添福往山匪的营寨走去。我攥紧身上装有银票的包裹,手心里全都是汗,添福不远不近永远跟在我身后一步的距离。我小声问添福:“添福,你怕吗?”
“不怕。”添福声音坚定,给了我几分勇气。于是我对他说:“我也不怕。”可话一出口,倒像是安慰自己。
走近了才看清,这营寨虽不大,但其中不论男女,人人都配有武器。站岗放哨的布局,更是与大部分军营中无甚差别。若说只是普通的山匪,我是断然不能相信。
营寨门前,我和添福被两个站岗的山匪拦下。其中一人道:“哪里来的小女娃,胆子如此的大,竟敢带着个细皮嫩肉的小厮就闯我九牛寨。滚滚滚,哪里来的回哪去。小心爷爷抓你回来尝尝鲜。”
添福踏出一步挡在我身前,道:“竟敢对我家小姐无理,你才是好大的胆子。”
那人估计没有想到添福竟敢这样同他说话,顿时觉得在同伴面前失了脸面,走上前来伸手想要揪添福的衣领。他更想不到的是,添福这几个月来在军中也不是白待的,如今的添福擒拿摔跤无有不会的。只见他跨出一条腿稳稳地扎了一个马步,抓住那人伸过来的手,转身背负,以自己的背为支撑,竟轻轻松松把比自己高壮的男子摔倒在地。
此时营寨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皆做出防备姿态,却忌惮添福的身手不敢靠近。
我怕事态扩大不好收拾,高声对着眼前这些人喊道:“我等并非来生事的,前些日子家父被贵山寨请来做客,如今家父已叨扰许久,我在家中亦是挂念,特来接家父回家。此次来我备了厚礼,还望当家的笑纳。”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离开去汇报。添福放开手,那个出言不逊的男子连滚带爬跑到人群中。对面的山匪拿武器指着我们,添福立在前面护住我,而我暗中握住了怀中的匕首。就这般僵持着,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氛围。
“今日清早雀上枝头,我便知有贵人要来,原来是贤侄女你呀。”说话的人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壮汉,此人满脸横肉,一道刀疤从鼻梁延伸至右耳,就连右耳的耳垂都缺失了一半。
此人一来,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有人叫他“疤爷”。
“疤爷”看到添福和添福身后的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贤侄女里面请。”
我与添福对视一眼,随他进入了营寨。这营寨确如龙溪所言,因为是建在半山腰,地方有限,屋少人多,可即便用地如此紧张,小小的营寨中还是设置了好几处瞭望台和岗哨。
那个叫“疤爷”的人把我们引到一处悬挂着聚义堂匾额的屋子里。我环视一圈,这里说是正厅,其实也就是一间比别的屋子略微大一些的屋子,装五个人都嫌挤。话虽如此,屋中条案、八仙桌,太师椅却一个不少。我暗自腹诽道:这个“疤爷”生活可真够讲究的。
疤爷不曾请我和添福落座,自己则坐在上首。他笑着对我说:“听闻贤侄女给我备了厚礼,何不现在呈上来让我看看是多厚的礼?”
“我要先见我父亲。”我丝毫未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疤爷闻言大笑,等他笑完,屋外站满了山匪。此时,我和添福已经被他围困在这屋子里了。
第20章
“这就是疤爷的待客之道吗?”我沉声道。
疤爷哈哈大笑:“什么待客不待客的,把钱留下,我送你和你老子团聚。”他说着就来抢我手上的包袱,添福想要阻拦,却被门外冲进来的两个壮汉制住。过多纠缠对我不利,我并不与他争抢,任他取走我手中的包袱。
包袱里的银票被抖落在桌上,这个疤爷一边清点着银票一边得意道:“一个老头的命,竟然如此值钱。不管是买的赎的,都是大手笔。今年一年兄弟们吃喝不愁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果真是有人花钱找他买我父亲的性命。呵,肥头油脑,当真是又贪又蠢,幕后之人要是看到他这幅蠢出生天的样子,恐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不过,我倒是要感谢他这副猪脑子,让父亲还要生机。
清点好了银票,这个疤爷倒是想起我和添福了。他盯了我们许久,像是在思考要如何处理我们合适。以他的猪脑子最终还是决定把我们捆上扔到马厩。
“捆结实些,尤其这个小子。看着弱不禁风,身手倒是不错。”疤爷嘱咐手下,末了还可惜道,“若是能为我所用,那必将是我们九牛寨的大助力啊,可惜了。”
两个壮汉把我和添福绑了带到马厩。其中一人对我们说:“你们老实些,过了今晚,还能得个痛快。”说完他一把将我推入马厩,我一个趔趄跌倒在地,藏在鞋筒中的鸣镝掉了出来。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那两个壮汉发现了。
他们捡起鸣镝,竟大笑起来,丝毫不将我和添福放在眼中,只当这是我们孤注一掷的困兽之斗。嘲讽道:“鸣镝?哈哈哈,真是不自量力。我们二当家郑言二如今可是薛济楚薛将军身旁的红人。你能叫来多少人?可与薛家军抗衡?若不是我们二当家如今在外出公差,明日才回来。你们早就是刀下亡魂了。我劝您二位啊,省省吧。”
原是还有个在军中当差的二当家,我就说嘛,那个疤爷又贪又蠢,何德何能可以把这九牛寨治理得如此纪律严明。
许是以为我与添福的手脚都被牢牢捆住便翻不出什么风浪了。于是两个壮汉并没有再搜我们的身,也没有留下看守我们,关上马厩的门便离开了。此时添福开始挣扎起来,不多一会儿就已经挣脱了捆住手腕的绳子。然后便很容易就把脚上的绳子也解开了。他不做耽搁,转头来帮我。
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道:“多亏了这些匪徒绑人没什么技巧,空有蛮力。若是在被绑的时候绷紧身体,与捆绑的力做对抗,放松之后绳子就不会有那么紧,自然也容易逃脱。”难怪他刚才一直不说话,原是憋着劲儿。
揉着被绳子磨破的手腕,我环顾四周。这马厩不小,却也能一眼望到头。父亲并不在此处。马厩与柴房共用一堵墙,墙上就是柴房的窗户。我和添福猫着腰来到窗下。我伸手去推,发现窗户是锁着的。
“锁了。”我小声对添福说。
添福指了指窗户,又对我点点头,他的意思是他没问题。我也对他点点头。
只见他左右看看,发现周围没有人后,握紧拳头,朝窗户挥去。柴房不是什么重地,人人都可以去,所以这窗户也不需多牢固。本就是就地取材用几根粗细差不多的木棍排列在一起,寻常使用便已经足够了。添福这一拳挥过去,起码是用了八九分力,直接打断了一根木棍。如此又打断了两根,添福的手上已经全是血了。
“可以了!”添福举拳要挥第四次的时候,我赶忙抓住他的手。我同他身材都算纤瘦,这么大的空隙已经足够了。
确认无人,添福双手牢牢扣住自己手腕,让我踩住。我被他稳稳托起,从窗户翻入柴房。接着添福也翻了进来。
柴房中杂物很多,乱糟糟的,门口的一堆草料旁似乎坐了个人。我来不及细想,奔过去终于看清,是父亲!太好了,龙溪猜测的不错,父亲果然在这里!
父亲瘦了一大圈,脸上身上有许多污垢,胡须已经长得老长,其中一只脚被锁链锁在一根顶梁柱上。他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我颤抖着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微若的气流扑到我手指上。太好了!父亲还活着!
“父亲……”我用袖子擦拭着父亲脸上的污渍,小声呼唤他。
父亲缓缓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不可置信。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问:“皎皎?是我的皎皎来了?”待看清是我,他忽而表现得惊恐,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急道:“皎皎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被抓了?你不是在东宫吗?”
我把来龙去脉与父亲详细说了一遍,父亲叹口气,道:“皎皎你怎能如此沉不住气,为父遇险,圣上太子怎么会袖手旁观,你何必陷自己于险境啊。”
“父亲身陷囹圄,叫女儿如何能睡得着。”我哭着道。
此时,添福打断我们说道:“阿姊…太子妃,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正事要紧。”
糟糕。张念还在等我的鸣镝,我只顾关心父亲,竟差点耽误了正事。可是鸣镝已经被收走,我要如何知会她我的位置?
突然,我看到了堆在墙角的干草和柴禾,从前行军打战,都是烧狼烟来传递消息。虽然十分冒险,但也只能这样了。希望张念来得及……
我让添福随我抱了许多干草来到刚才的窗下,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燃一把干草递给添福,添福从窗户塞出去。如此多次,外面马厩中的燃起火来,烟也越发的大。呛得我连连咳嗽。添福脱下衣服撕成布条为我们掩住口鼻。
外面有人开始喊:“走水啦!救火呀!”渐渐地人声越来越嘈杂,跑步声,泼水声,叫喊声……我们在柴房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处都是浓烟,温度变得越来越高。我们三人缩在离起火点最远的地方,添福用石块不停地砸拴住父亲的铁链,我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昏,却强打精神。怕山匪随时冲进来把我们三人一人一刀了结在此处。
还等不到山匪想起我们,外面厮杀声渐起。父亲把我搂在怀中,像是小时候一样安抚我道:“皎皎不怕,皎皎不怕。”
就在我逐渐感到绝望时,门被从外面破开,张念手持长枪从火光中出现。那一刻我看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耀眼。她身后是龙溪,龙溪进屋举刀砍断了父亲脚上的镣铐。背起父亲便往外跑。
张念对我喊道:“跟着龙溪!他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说完不等我回答,便又投身到战场。
我与添福跟着龙溪一路避开人群往营寨外跑,其间还源源不断有士兵往里冲。本来就是以多打少,如今没有了顾虑,更是一往无前了。
出来营寨,我长舒一口气。只听添福大喊一声:“小心!”跑上前来把我推倒,挡在父亲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