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雨落金陵——扶盏【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8 17:15:39

  满屋子浓重的药味,后妃皇子在门外跪成一团,方便她随时召见,宣隆帝握着她的手叮嘱她先不要睡,瞧见苏念卿慌忙给她让出位置:“母后,诺诺来了,你不是要见她吗?”
  “祖母。”苏念卿来不及多言,两行清泪先不受控的倾泻而下。
  太后原本静的如睡着了一般,听到这声祖母才稍稍有了动静,勉力睁开松弛的眼皮,瞳孔涣散,伸手虚虚的去触碰苏念卿,可却怎么都碰不到,苏念卿索性握住她的手抵在自己脸颊上:“祖母,诺诺来了,您有什么要叮嘱的我都听着呢。”
  “诺诺,好孩子,”太后瞧见苏念卿身后的宣隆帝,默默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帮她拭泪,枯瘦的手指触在脸上,粗糙的树叶一样刮的慌,苏念卿却无比留恋此刻的温情,将额头抵在她的掌心,眼泪已然控制不住。
  她触摸着她的脸颊,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印在脑海里,不知过了多久,她抚摸着她的发顶,用微弱的声音道:“你先出去,祖母跟陛下说句话。”
  苏念卿虽然留恋,却也无可奈何,楚逸轩等在门外,这个时候任何的言语安慰都是多余的,只是将氅衣解下将人包裹其中,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室内只剩下母子二人,自五年前那件事起,二人的关系几乎跌到冰点,但到底血浓于水,宣隆帝蹲在榻边,幼时的记忆不断涌上心头,可太后嫌脏似的,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回来,冷淡道:“我要你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不准动我诺诺。”
  宣隆帝含混道:“母后放心,只要她乖乖的,我不动她就是。”
  可太后并不满意:“我要你起誓,不论她做了什么,你都不准动她!”
  不等宣隆帝应答,她补充道:“这是你欠她的!”
  宣隆帝不太乐意,可太后无光的眼眸死死的瞪着他,镇北王、长卿、苏氏二子,他是帝王,谈不上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可他,确实没办法把她的父亲、母亲、兄长还给她。
  气氛霎时凝固到冰点,二人僵持许久,宣隆帝只得无奈道:“我答应母后就是。”
  听到这句话,太后好像终于了结了一桩心愿,又像心神彻底耗尽,好似风中落叶枯木飘零,眼神中逐渐失了焦距,等宣隆帝再反应过来时,太后已然安详的去了。
  太后仙逝,屋外的后妃亲眷顿时哭做一团,苏念卿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泪水将衣襟打湿,颜色都比旁边深上许多,楚逸轩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小幅度的拍打着她的肩膀顺气。
  丧钟二十七响,传遍金陵。宣隆帝下旨,停灵七日,宗亲、后妃、百官轮流守丧,整个宫内都拢上了一层悲戚之色。
  宣隆帝在灵前跪了半日,后因身体不适被人扶回去稍作修养,这些个守灵的人前两日倒还规规矩矩的,等再往后两日,跪在蒲团上还不忘加护膝的,往袖子里藏点心的,哭不出来拿姜汁装模做样的应有尽有。
  李塬跪的离苏念卿最近,看她跪了两日水米未进不免忧心,从袖中掏出拇指大的糕点小心递了过去:“吃一口垫垫,你看太子哥哥他们都在吃呢。”
  苏念卿没理会他,自己讨了个没趣讪讪的重新跪了回去。太子和王国舅家的次子不知抱怨些什么,不多会的工夫先后起身出宫,楚逸轩将这些举动看在眼里,打发人跟了上去,不过一个时辰,派出去的眼线和太子府的暗线,消息便同时到了。
  他将字条在火舌下燃尽,符津低声问:“怎么回事?”
  “让人给绿芜回信,把动静闹的大些,我和陛下随后就到。”
  符津看他脸色冷淡,知她还在为苏念卿忧心,没敢多问赶忙下去回信了。恰巧这个时候宣隆帝传召楚逸轩和太子,他特特告诉那内侍,太子身体不适,不必再去太子府传召了。
  “太子身体不舒服?”宣隆帝略有怀疑。
  “太后仙逝,太子作为嫡孙难免悲痛过度,也是人之常情,”楚逸轩道:“殿下孝心可嘉,陛下该宽慰才是。”
  宣隆帝没接他的话,活动着脖颈明显疲倦的样子,他虽因着五年前的事同太后生了嫌隙,但到底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忽而故去打击不可谓不大。
  楚逸轩上前两步,原本侍立在他身后的太监自觉的给他空出位置,他帮着皇帝按压肩颈,好似无意道:“生老病死乃是自然之道,陛下保重龙体才最要紧,我瞧着这宫里闷得慌,不若臣陪陛下去宫外走走?”
  宣隆帝尚在犹豫,楚逸轩给一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他识趣的上前帮腔:“楚督主说的是啊,陛下不妨出去走走透透气,您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老奴看了都要心疼了。”
  这话矫情的,楚逸轩差点都要信了,二人轮番出言,宣隆帝心念动摇,最终还是换上了私服,由人备了便车出宫。
  马车在路上闲逛,楚逸轩时不时的弄个手艺人做的小玩意寻他开心,宣隆帝勉强扯出了三分笑意。不知过了多久,驾车的太监出声提醒:“在前面就是太子府了,没有城西的街巷热闹,咱们可要调转马头回去?”
  宣隆帝忽而想起什么:“你刚说太子身体不适?”
  楚逸轩点头。
  “朕去瞧瞧他。”
  他说罢,老太监扶着他下马,没人留意到楚逸轩手中的糖人被他碎成了粉末,他神色不变抬脚跟了上去。
  太子府的家将看到这一行人瞬间慌了神,招呼都忘了打便要往内院跑,楚逸轩岂能让他跑去通风报信,呵斥道:“站住!陛下面前安敢不敬!”
  那家将只得回身过来,腿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不知陛下驾到,卑职这就去通传太子。”
  宣隆帝看他哆哆嗦嗦的,大冷天居然出了一身的汗,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往内院看了一眼,勒令这家将不准动,快步往内院赶,一路上那些个丫头小厮上前见礼,只呵斥他们跪下别动,直至到了太子内院,犹豫着该不该推开那扇门,楚逸轩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大有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等孤当了皇帝,你们一个当才人,一个当贵妃。”
  “陛下身子康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殿下就知道骗人。”
  “那老不死的都已经咽气了,陛下他再怎么康健也已经上了年纪,那把老骨头又能撑多久?”
  门内的动静一字不差的收入门外人的耳中,宣隆帝脸色涨红,哼哧哼哧的往外喘着粗气。楚逸轩不着痕迹的收敛嘴角笑意,这废物都用不着别人动手,他自个就能把自己作死。
  树皮般的五指盘亘在楚逸轩的胳膊上,力道之大让楚逸轩都有了痛感。宣隆帝不是不想冲进去,可他一旦打开那扇门,这事就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在纠结,在做综合的考量,要动太子必然要先平衡各方势力,他不知道该不该推开那扇门。
  “啊!”
  一道尖利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妙龄女子掩着衣裳失魂落魄的跑了出来,看到宣隆帝一时竟忘了下跪。
  “大白天的鬼叫什么!”是太子,他说罢这话脚步踉跄的从室内走了出来,一副虚不受补被人掏空了的鬼样,瞧见宣隆帝才是真真见了鬼一般,扶着门框缓缓滑跪:“父皇,您……您怎么来了?”
  先前跑出来的女子冲楚逸轩微一点头,他摆手让她趁乱退下。宣隆帝大步上前,对准他的肩膀便是两脚,而后无视他往里间走,屏风后十来个女子衣发凌乱瑟缩成一团,正中央护国公府的二公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枕边还散落着一包不明药粉……
  宣隆帝简直没眼看,让人将他叫起来,小太监上前叫了许久都没甚反应,试探性道:“陛下,二公子好像没气了。”
  楚逸轩上前在人鼻尖、脉搏处按了按,又捻起那包不明药粉闻了闻,回道:“确实没救了,是春风醉。”
  宣隆帝三令五申禁止此物在京中流通,可这东西不但出现在太子府上居然还玩出了人命?马上风,死的是真够光彩,宣隆帝险些当即昏厥过去,因有楚逸轩扶着才堪堪稳住,太子将头埋在地上不发一言,显然是吓得狠了。
  宣隆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深知此子秉性,老实说,若非是因为故皇后,他做不了这个太子,文采武艺皆非拔尖,若要硬挑优点,勉强可以称得上老实憨厚,不指望他能大有作为,马马虎虎做一个守成之君便已经足够了。可是眼下,宣隆帝是当真心寒。
  太后尸骨未寒,这逆子在府中嫖宿还玩出了人命。若平时那些个小打小闹宣隆帝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他这般不孝不涕,他怎么敢放心把皇位交给他。照他这副混账样,日后不是后宫干政也得是权臣乱政,自己的江山难道真要毁在这逆子的手里吗!
  他头疼的厉害,指着榻上那些人道:“先把这些人处理掉,朕累了,扶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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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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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府的风波很快发酵,因着朝臣官眷轮流为太后守丧,皇城内人流密集,太子府因着嫖宿闹出了人命,别的不说,先得报给太子妃和护国公府的知晓,这后事总得料理出来吧。
  太子妃在灵前跪了两日,正是心力交瘁的时候,听到这消息险些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她勉强保持镇定:“你说是被陛下亲自撞破的?陛下怎么说?”
  小厮老实回话:“陛下发了好大的火,但只说让殿下跪着在府中反省,又让人处理了那群舞姬,旁的便没了。”
  太子妃稍稍松了口气,陛下只让他在府中反省并未发落,说明宣隆帝也不想将这事闹大,或者说他也在权衡,以致暂时还没敲定主意,只要他还在犹豫,这事总归还有回转的余地。
  在太后丧期闹出这种事,太子妃虽然恨毒了他,却也不得不耐心为他奔走。他们夫妻面和心不和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放在寻常百姓家,她管他死活,甚至恨不能亲自料理了他,可现在她身后站的是整个朝局,是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她任性不得,只得强忍下这口晦气一步步为他打点。
  “那几个舞姬处理掉了?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她问。
  “少……少了一个,”小厮将脑袋埋的更低。
  太子妃深吸一口气,葱头般的指甲将手心按出了月牙印,她竭力保持冷静:“先把那些个贱人都给我处理干净,别让不该说的传将出去,此事的知情者,一律赐死;还有,现在就回去告诉太子,让他在府里安分待着,陛下还没想好这事怎么处置,他别忙中出错再来一招宫门请罪,这都是人,到时候你有心遮掩都是白费力气;再者,王家的人……算了,本宫亲自去。”
  王家的人就在偏殿,她们跪的腰酸背疼刚腾出工夫来喝口热茶缓解疲乏,府中的家将就匆匆来通传说是二公子没了,王家夫人、老夫人登时失了主心骨,一时间哭天喊地,这回是真真的切肤之痛,太子妃就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她本着不把这事闹大的原则,态度还算谦和,温言称她一声舅母,请她先行节哀。
  王夫人虽痛失爱子,可好在头脑还算清醒,就算是再气再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发作出来,可王老夫人一贯娇惯这个孙子,王二能有今日这个混账草包样,九成的原因都是被她给溺爱的。她本就上了年纪,头脑时好时坏的,现下自己宝贝似的乖孙没了,哪里还能冷静的了,仗着自己年长,对准太子妃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你是太子的发妻,未来的国母,知道他胡闹非但不规劝,还纵他带着我的乖孙胡来,眼下出了人命你来劝我节哀,合着刀子没划在你身上你不知道疼!”
  太子妃也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的,重话都不曾听过一句今日却被这个倚老卖老的这么一通斥责,再加上太子的那桩事实在堵心,勉力维持冷静已实属不易,本想着温声相劝先把这事压下来,听这老太太这么不讲理也来了脾气:“老夫人,话不能这么说,谁带坏的谁还真说不明白,王二的发妻因何要和离,你这个当祖母的还不清楚吗?”
  眼看她吃瘪,太子妃继续道:“死的是老夫人嫡亲的孙子,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这么吵吵嚷嚷的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太子和王二在太后丧期嫖宿,过食春风醉死于马上风吗?还嫌不够丢人的!”
  老太太不服气:“我的乖孙就白死了不成!”
  “那你想怎么样,把这事闹的人尽皆知再求陛下处理了太子给你个公道吗?别忘了,太子也是你的外孙,你们王家能屹立不倒全凭你肚子争气生了个替陛下挡刀的女儿,你因着这么点上不了台面的破事把太子扳倒对你们王家有什么益处?”
  不管老太太听没听明白,王夫人却是听清楚了,人死不能复生,总得盘算着将下步路走好,百年荣华来之不易,哪能轻易丢弃。她强忍悲痛:“我婆母她上了年纪头脑不甚清醒,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她回去。”
  太子妃点头,安排人手送她们出去,可刚踏出殿门,就听这老太太痛哭道:“你这毒妇,死的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竟一点不心疼,男人嫖宿怎么了?那是我乖孙有本事,要不是太子鼓动他乱吃药……唔……”
  王夫人情急之下拿手直接去捂她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守丧的一群人听的清清楚楚霎时议论纷纷,怪不得太子和王二这么长时间寻不见呢,感情是去嫖宿还玩出了人命,也有人对此不齿,痛斥他丧期嫖宿,品行不端不孝至极,怎配为储。原本冷清的灵堂霎时炸开了窝。
  王夫人两眼一抹黑,这要不是自己婆母她恨不能当即掐死了她!
  眼下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宣隆帝还没想好怎么办,本不欲将这事闹大,楚逸轩本还想着怎么不着痕迹的把这事宣扬出去,结果王家老太这一顿闹腾反倒给他省了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她了。
  慷慨激昂的群臣弄清了事情原委,一个接一个的上书求见宣隆帝。楚逸轩没必要再去趟这遭浑水,苏念卿跪了两日水米未进,他心疼的紧,只想带她回去进些饭食舒展一下全身筋脉,恰巧她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刚想问问怎么回事,可不知是不是跪的太久的缘故,刚一张口便双腿一软昏厥过去,好在楚逸轩就在近前及时的将人接住,额头擦过他脖颈,烫的厉害。
  他顾不得许多,将人打横抱起往自个府上赶。另一厢的宣隆帝,在没想好如何妥善安置此事的时候,被群臣围了个水泄不通。
  宣隆帝气急,他开始反省,从自己出宫散心到一时兴起探望太子撞破他那些龌龊事,再到现下群臣请见,他开始疑心楚逸轩,若不是他怂恿自己出去散心自己也不会撞见太子那档子事,可是话说回来,他也只是挑起了自己出宫的念头,毕竟太子府是自己要去的,太子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是别人拿刀逼他做的,就连现在群臣请见,也是王家人不带脑子的闹大的。
  可是,他当真无辜吗?
  “白珩呢?”他问。
  “郡主在太后灵前跪了两日,据说生了高热,楚督主送她回去了,”小太监试探道:“要宣楚督主入宫吗?”
  宣隆帝摇头,他只是被殿外那群人闹的不知如何是好。同样心焦的还有太子妃,身旁的老嬷嬷出主意,让她给太子的僚属去个口信,好歹帮着求求情,请陛下从轻发落,太子妃也只是摇头,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从轻发落的理由,那些求情的折子递上去,只怕是死的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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