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烟雨落金陵——扶盏【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8 17:15:39

  “别回了,从西陵过来这一路,督主脸色都不太对,皇帝这损招用的,督主怕是没打算同他虚与委蛇下去了。”
  “我本也没打算回去,”他歪着脑袋:“不过嫂嫂怎么伤成这样?”
  他一直以为她是顶厉害的人,不该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才对。
  “先跟夷相人打了一场,又被骠_卫偷袭,但愿菩萨保佑吧,不然就督主那疯样,我有点害怕。”
  “怎么又是骠_卫?就是这群王八犊子不知从督主书房搜出来什么东西,皇帝才命人重兵围了按察司的,老子还没反应过来呢,乌泱泱一堆人就把门给堵了,你说,咱们兄弟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随舟没理会他,神色在那群来来往往端水送药的小厮身上略过,希望她真的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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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欠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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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片细雪压弯了红梅枝头,又无声飘落。
  暖阁里生了地龙,楚逸轩陪在里面,苏长君等人等在外面,两个昼夜,怀璧不眠不休,吊命的老山参都用上了,终于顶着两个浓重的眼圈从内室迈了出来,腿脚一软被人七手八脚的扶住。
  “怎么样?”众人神色焦急。
  “比我想的要严重些,”怀璧端了桌上凉茶灌了两口:“心肺损伤严重,外伤暂且不论,骨头是我一点一点续起来的,我尽力了,先拿老参吊着命吧。”
  众人还待要问,怀璧抬手将他们都轰出去,自个去隔壁斟酌着要不要加大药量。
  楚逸轩一直守在她榻边,苏长君和檀氏都有心替换他出来休息会,他却不怎么领情,直到第四日晚间,苏念卿毫无征兆的呕出一口淤血来,怀璧为她搭脉:“吐出来是好事,只脉象太微弱,再等等。”
  筑阳城失守的消息和苏念卿失踪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呈至宣隆帝御案前的。
  众人传的邪乎,刚开始还只说是失踪,而后不知是从哪传出她战死的消息,众人越传越离谱,大片疆土沦陷,西、北两境主帅相继身殒,这让人如何能不焦心。
  宣隆帝也焦心,自己派出去的骠_卫这么久还没回来回话,她是真的死了吗?
  这些时日他愈发感觉力不从心,自己是真的老了,这江山是时候交给后辈来守了,只是无论自己立哪个儿子,苏念卿都必死无疑,他必须在自己死之前,替新君扫除她这个障碍。
  西陵守军送归苏念卿毁损的战甲并长枪,这么长时间没找到又是在冬日,想来是真的凶多吉少。长史写好了评书恭敬的呈上去,生怕自己用词不准不足以表述出苏念卿的功绩来,他字斟句酌推敲了好些遍,终于定了稿呈递上去,而宣隆帝看罢也只是轻叹了口气:“看的朕头疼,一个女子,洋洋洒洒写这么些。就写镇北王长女,死因不详,名姓皆不必提。”
  长史本埋着头,闻言颇有些震惊的抬头直视他:“陛下的意思,是将郡主毕生功绩隐去,只字不提?”
  宣隆帝乜了他一眼,其中威压不言而喻:“你有问题?”
  “恕臣难以落笔,”他在阶下不卑不亢的同他对视,第一次将腰背挺的这么笔直:“史者以笔为刀,郡主当年临危受命,定风雨之飘摇,挽大厦之将倾,整边军,震北疆,收失地,障边陲。如此功绩,青史当有她一笔!”
  “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子。”
  长史震声道:“无关性别!”
  奏折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滚!滚出去!”
  苏念卿做了一个好长的梦,等她悠悠转醒,被衾不知何时已被打湿,她刚动了一下,便觉全身上下被碾碎了一般难忍,吐出一声带着沙哑的闷哼,楚逸轩瞬间来了精神。
  “醒了!”连日的疲惫瞬间消散,他握住她的手,只苏念卿手上没什么力道,轻轻回握了他一下,他忙道:“别动,骨头都断了,你要什么我来做。”
  他注意到她眼角泪痕:“疼?”
  她想摇头,可是又带动脖颈上的剑伤,血液浸湿了一小块纱布,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回去,嗓音沙哑的厉害:“楚白珩?”
  “嗯。”
  “真的是你呀?”
  他在裹满纱布的指节上亲了亲:“真的。”
  原来在西陵那天看到他不是在做梦啊。
  “我梦到父亲还有兄长他们了,”她每说两个字就要小口的喘气:“他们远远的对我笑,我追上去,可是我抓不到他们,兄长说我还欠了一笔债没还,不能带我走,我说我不欠这江山社稷,父亲就让我回头,然后我就看到你站在彼岸花的另一头,声嘶力竭的冲我招手。”
  “对,你欠我的债还没还完,你现在还不能走。”晶莹剔透的液体悄然而逝。
  “可是我好累啊,”手上那一点轻如鸿毛的力道也在一点点消退,她没甚气力的呓语:“我好想睡觉。”
  “累了就睡一会,可是你一定要醒啊!”
  我已经等了你十二年,别让我余生的时间都用来追忆你啊。
  “你跟谁说话呢?”怀璧挑灯而入:“郡主醒了?”
  “醒了一会,这会又睡了。”
  怀璧便自如的上前帮她把脉,稍送了一口气:“比之前好些了,之前怕她出事用药猛了些,我再加些温补的药材进去。”
  “有劳大师。”
  怀璧忙摆手表示不必,也是邪门,自己是跟苏家犯冲吗?好不容易治好一个又倒下来一个,简直没谁了。他回头打量了下楚逸轩:“我说你也不必日日在这守着,我跟你保证,人我肯定给你救回来,门口那俩小子转悠了好几天了,估摸着是有事找你,你抽空还是去问两声,别耽搁了正事。”
  檀氏抱了手炉入内帮苏念卿捂手,楚逸轩便将人交给她,符津二人果然在院里候着他,见他出来虽然着急但还是先问了一句:“嫂嫂好些了吗?”
  楚逸轩点头,符津便继续道:“筑阳城失守,皇帝追责,王国舅以为嫂嫂没了,想着把这口烂锅扣嫂嫂头上,这两日大朝会应当就会提起这档子事。”
  苏长君从不远处踱步而来,楚逸轩转身回望他:“上次兄长提起那个梁霄,人我安排到陛下身边了,兄长使唤的动吗?”
  这个时候问起这个,不必过多解释。
  宣隆帝对苏念卿下手,动的不仅是楚逸轩的底线,也是苏长君仅存的那点理智,多年来的苦苦纠结,一方的天平终于要压倒另一方。
  “苏家经营多年,可用的人手想必不止梁霄一个,兄长的印信借我一用如何?”
  苏长君原是打算自己做的,眼前这人代笔也是一样,他从随身的荷包中倒出印信递给他,顺口提了一句:“中原军统帅凌老将军,之前是我父亲旧部,且中原军距金陵最近。”
  楚逸轩有些意外的瞧了他一眼,本不指望他能同自己同流合污,这潇潇君子终于肯摒弃先前坚守的大义了?
  他吩咐完干脆利落的转身而去。一封一封加盖了自己或苏长君印信的书信发出去,小小的院落内一波波人手忙慌的,楚逸轩将一切准备停当,召来符津道:“着人去京中各条要道,凡是有来往通传报信的,一概给我截下来!”
  等周围的一切彻底安静下来,他又去内室寻苏念卿,檀氏还在床前陪着她,见他回来忙起身给他空出位置,劝解道:“怀璧大师说她这两日的情况实是比前几日好多了,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要不今晚我守着他,你且去歇息一日。”
  “多谢嫂嫂,我想再陪陪她。”
  檀氏叹了口气,从内室退了出来。
  楚逸轩抚向她眉心,睡梦中的人嫌他手凉一样终于轻轻的皱了皱眉,他于是俯在她眉心亲了亲,虚握她掌心道:“明日我就不过来陪你了,等我回来,你可一定要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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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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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宣隆帝身体抱恙以来,罢朝多日,这会儿被人扶在龙椅上的时候精神明显不大好。他垂眸略扫了一眼,惊觉楚逸轩和苏长君也在殿上。
  楚逸轩总有近两个月未见了,苏长君自六年前在殿上砍断王国舅臂膀,世人皆传他疯癫之后,更是再不立于朝堂。这会子两个怎么一起来了,宣隆帝冷眼瞧楚逸轩帮他推着轮椅立于他身后,眉心突突直跳。
  他虽命人围了按察司,但对楚逸轩要如何处置,并未下定论。他不明言,楚逸轩这些年余威犹在,没人敢轻易动他;苏长君嘛,自己虽命骠_卫除了苏念卿,但这次还真没打算动他苏长君。一来赶尽杀绝做的太明显,二来,一个筋脉尽毁的废人罢了,留着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是以闻听苏长君不见身影,他也只是命人在去往北疆的各要道拦截,并未下杀意,现在这久无动静的二人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大殿之上,宣隆帝直觉不妙。
  百官都看着呢,他纵有再多的疑惑与不满也只得先按捺下来,只等着下朝后再处置,可这个时候的宣隆帝还不清楚,他没有这个机会了。
  此次朝会主要还是为了西陵兵败,筑阳失守一事。
  王国舅率人先弃筑阳,又离荆城,率着人马一路奔波至金陵,他这会独自入宫请见,哭的声泪俱下:“陛下,郡主要杀我!”
  池程的奏报宣隆帝是一早就收到的,西陵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了解了个七八分,尤其是对苏念卿和王国舅二人的品行,他可太清楚不过了。王国舅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但还是由着他继续往下说。
  “呵,国舅爷弃城而逃以致大片疆土沦陷,郡主能容忍你回京反咬一口,倒真是仁慈。”
  这话说的一阵见血,就差把你死有余辜挂在嘴边了。
  王国舅抬眸去看这张厉害的嘴,想着自己同师铭爨并未旧怨,怎么一张嘴就这般不留情面?
  他暂且压下心头的不满,抹泪道:“师大人不知,臣弃城是不假,实在是苏郡主有意在西陵弄权,排除异己,要不是臣机警早遁,便是死路一条啊!”他拭了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臣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是郡主夺兵弄权,安之她意欲何为?臣只能先行回京,告知陛下早做打算,不然臣纵战死,也绝不愿背这弃城骂名,被人口诛笔伐啊!”
  “照王国舅这么说,倒是您忍辱负重,一心为陛下考量了?”他话间讥诮,显然是不信。
  “正是,”王国舅自己都敬佩自个有这么厚的脸皮:“郡主借着为陈老吊唁之名来西陵弄权,刚至筑阳便联合池程等贼子,将西陵军权收了去,违令者动辄要砍人脑袋,臣只得假意应下,寻机会带兵回京,告知陛下西陵近况。谁知,郡主夺了军权却不死守,筑阳城一战未打,郡主便率人溃逃至荆城,以致国土沦陷,百姓流离,实乃我大邺之殇!”
  她若真的弃城溃逃,也不用将自己伤成那副模样。王国舅以为她没了,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什么屎盆子都往她身上扣,静立了许久都默不作声的楚逸轩都不免轻嗤一声。王国舅闻言睨向他:“督主这是何意?”
  楚逸轩神色淡淡,一个眼神都懒得给:“王国舅一家之言,如何取信于人?”
  “臣自知臣之所言诸位定然不尽信,”他望向上首,拱手告礼道:“臣回京途中,侥幸从夷相铁蹄下救下一白姓书生,臣之言不可信,西陵之事,不若就由他说给诸位听?”
  想起之前那史官所言,苏念卿功绩斐然,当青史有名,忽而就想看看王国舅要怎么把这屎盆子往她身上扣。他挥手道:“宣。”
  白姓书生在殿内站定,在他告礼的时候,数道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他只当没看见。王国舅在其身侧出声:“西陵之事,你只管据实报给陛下。”
  白姓书生拱手又是一礼:“臣自西陵而来,苏郡主确实夺了西陵军中的指挥权,筑阳城也确实一战未打拱手让人,方才王国舅所言确是实情。”
  楚逸轩将指骨捏的咔嚓作响,王国舅满面得意,正要摆手让这书生退下,不妨他继续出言:“只郡主是在筑阳城失守王国舅怯战连连的情况下不得已而夺权,之后王国舅便带着一半的兵力一路奔逃入京,恕臣直言,倘若不是郡主临危夺权,据城而守,荆城现下怕也早已失守,毕竟王国舅草包之名,西陵人所共知。”
  王国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斥责他退下,但这么一来岂非默认他说的是真的,只能慌张望向上首:“陛下莫要听他胡说八道。”
  师铭爨却不肯放过他:“是国舅爷说一家之言不可信,怎么,人说了国舅不想听的,你还要堵了人嘴不成?”
  两厢争执之下,李塬从百官中站了出来:“儿臣当日赴西陵迎陈老棺椁入京安葬,儿臣可以作证,这白姓书生所言句句属实。”
  王国舅没想到这个一贯闷不做声的富贵王爷今日忽而改了性情,宣隆帝也皱紧眉头,明显是不欲他多言,可李塬并不看他,长身玉立,不卑不亢道:“儿臣当日同郡主一起入的西陵,当时筑阳城已沦落敌手,王国舅命人紧闭荆城大门,无视城外百姓哀求以及夷相铁蹄践踏尸骨如山,据不开门,郡主同亲卫血战多时,幸得池程将军开城相助,否则莫说是夷相百姓,怕是就连儿臣和郡主都要殒命荆城。”
  “若非王国舅拒不开门,荆城之外绝不会是一片炼狱,进城之后,郡主见王国舅实在无用,迫不得已这才夺下军中指挥之权,至于郡主一心要取国舅性命,更是无稽之谈,她若真有此心,又岂会在荆城人员不足的情况下看着你带半数人手回京倒打一耙?”
  楚逸轩面色铁青,在听到王国舅将苏念卿挡在城外拒不开门的时候,更是强压下心头的戾气忍住撕烂他的心境。他知道苏念卿不易,却原来这么苦吗?倘或不是自己恰好去西陵走了一遭,她就算不死在夷相人手里,也要被这些混蛋算计死。
  “殿下慎言!”王国舅突然出声:“我紧闭城门那是以免夷相细作混入城内里应外合。”
  师铭爨轻笑了声:“国舅这是默认殿下所述都是真的了?”
  “你……陛下莫要被他们蒙蔽。苏念卿在西陵弄权,池程等人当即俯首听命,臣九死一生来京中据实相告,就连襄王殿下和向来不涉党争的师大人都对她百般维护,可怜臣一片忠心,奈何他们交相维护,臣欲辩而无力,是臣错了!既生谏不成,臣愿撞柱死谏,惟愿陛下莫要被奸佞蒙蔽啊!”
  距离玉柱最近的几个官员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靠了靠,那意思很明显了,撞吧。
  他要是真有撞柱死谏的气魄,也不至于在西陵战局之上一退再退,被众人的唾沫星子喷的抬不起头。眼下自己豪言都放出去了,这般骑虎难下也是为难,自己要撞柱死谏,这帮朝臣,他们都不知道拦一拦的吗?
  不过他的为难也未纠结太久,那白姓书生又站了出来。
  “王国舅何错之有,是郡主错了!”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王国舅以为要有反转,也顾不得纠结,殷切的朝他望过去。
  “郡主自六年前就错了,她一介女子,又是镇北王和长公主的金枝玉叶,安安稳稳的留在京城有什么不好,她错就错在不该离经叛道的进了军营,她不该将这江山社稷扛在肩上,不该将四境安危系在心底。六年前山河破碎,她何必整军死守,就该由着六部铁骑一路南下!西陵战局与她何干,她就不该多管闲事,索性便由着夷相人夺筑阳破荆城铁甲寒兵直取京师。这就是郡主之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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