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坐回车上，她默默扣紧安全带，蔫蔫望向周雨寒那边，冷不丁对上了那人冰冷愤恨的蓝眸，她撇撇嘴，收回视线。
小心用纸巾擦掉自己鞋子上的泥点子，林小小很不开心，傻大个差点把她的新运动鞋刮出印子。
真讨厌，这不识好歹的大个子。
林月明突然笑了一声，林小小瞬间僵住，她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但以林月明的耳力，听清里面的对话不是问题。
林月明嘴角噙笑，忍不住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头发：“你这位朋友貌似和你不太熟？”
岂止是不熟。
差点干起仗来。
女侠怎会允许对方第二次暗算自己，她那一脚凭本能踢出去的，力道不小，周雨寒的手怕是要见血。
……和她有啥关系，他先动手的。
林小小气死了，干脆闭眼装睡。
距离开学还有六天，林小小开启了补作业模式，没完没了的卷子和辅导书，她从大公鸡打鸣写到深更半夜。
她好像真的开始用功了，只是……
林月明翻看着她高达百分百正确率的答案，蹙起了眉。
他抬眸，林小小的眼珠子正在左右乱转，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合起练习册，低低叹了口气。
“乖宝……”
林小小抠着手指上的死皮，心道失算，光顾着抄答案了，没料到哥哥会检查，早知道就写错一些好了。
林月明头疼不已，他家小孩可能在学习上真的没什么天赋，这么简单的题目也要抄。
他握住她的手，心疼道：“好了，别抠了，要破皮了。”
林小小最是了解她大哥，面冷心慈，很好说话的，她哼哼唧唧往他怀里钻，企图蒙混过关。
林月明看起来十分受用，眼神柔软，难得没教训她，反而提到了过去：“你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被我抱着，小小香香一团，转眼都这么大了。”
时间总是虚无，抓不住，也留不下什么影子，林月明仔仔细细扫过她尚且稚嫩懵懂的眉眼，不懂当年那个小婴儿怎么会长得这么快，快得让他恍惚。
“乖宝，爸爸一直教育我们要诚实，比起成绩，人品更为可贵。”他言语中并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依旧软声细语，“下次不要抄答案了，哪怕做不完，知道了吗？”
林小小一头扎进他的大胸肌里，闻着哥哥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乖乖答应：“我以后一定好好学，再也不这样了。对了！我用铅笔写的，我把答案擦了再写一遍吧！”
她说着就要跳下去重写，林月明忍俊不禁，收紧了双臂，不让她动。
“这次算了，反正新学校也不用你交这些。”
新学校？
林小小一愣，很快意识到林月明的意思，小脑门疯狂冒汗。
怎么可能去新学校啊，她特地表现得很糟，林教练没道理看上她……
但她不敢说她干了什么好事，要挨揍的。
她呆呆看向林月明沙包大的拳头，屁股已经提前喊疼了。
“哥、哥哥，我忽然想起来爸爸让我打水，我、我先去了……”
“好，小心点，冬天水凉。”林月明为她披上羽绒服，把练习册放在一边，掏出手机，微微出神。
马上开学了，怎么林教练还没给他消息？是忘了吗？
事关林小小的前途，他想了想，给林教练打去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林教练的老烟嗓：“喂，林律啊，啥事？”
林月明的视线在林小小的小屋里转了一圈，自从他上大学后，他回家的次数就很少了，她的书柜里多了一点新手办，角落里藏了几本青春小说，这些都是她迈向成人行列的证明，他的妹妹，正以这个年龄段特有的方式在探索新世界。
她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
林月明失落地笑笑，尽管他并不清楚这种落差从何而来。
“林教练好，我想问下，我们家小小的事定了吗？”
“呃……”林教练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语带尴尬道：“林律，不是我不帮你，是你妹妹……她的表现……呃，实在和你说的，不一样啊！”
“不可能。”林月明微怔，“不可能，林教练，我妹妹从小习武，我们家的绝学你也知道，她在身法、技巧、力量上都非常出色，绝对不可能——”
说到这里，林月明忽的顿住。
是了。
林小小抗拒的态度，面试时让他出去的一反常态，刚才提到新学校时的心虚……林月明攥住裤子的手紧了紧。
他想，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抱歉，林教练，是我的错，我和她没沟通好，她故意搞砸的，给您添麻烦了。”他抿了抿唇，面色有些难堪，“您可以再给她一个机会吗？”
挂掉电话，林月明穿上大衣，向外走去，这山上刚下完雪，目光所及皆是莹莹的白，他呼出的那声叹息转瞬化为一团白气，蒙住了他的镜片。
他取下眼镜，靠在门边，若有所思地盯着上面蹦来跳去的林小小。
为什么？为什么不想做体育生？
她明明喜欢武术，讨厌学习，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让她走这条路。
这一夜的林月明没能睡好。
他和林老爹挤在一张床上，林老爹白天练武，晚上打电脑游戏，此时呼噜震天响，他辗转反侧，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
林老爹一个转身，肌肉粗实的胳膊啪的抽在他腰上，林月明回头，林老爹瞪着眼珠子，乓乓给了他两拳。
“臭小子，吵死了！早告诉你她不会乖乖听话了！赶紧睡！别滚来滚去的！”
呼噜声再次响起，林月明却愁眉紧锁，仍旧不理解。
十几分钟后，他摇醒了林老爹。
林老爹一脸哀怨：“你最好给你爸一个完美的解释。”
林月明只叹气，不说话。
“你这个逆子！我去想办法，我去！行了吧？！”
不得不说林大勇在石市是有点人脉的，他下山跑了半天就全部搞定了，还顺便把林小小的转学手续给办了。
林小小如遭雷击，满地打滚撒泼，林月明怕她感冒，想去哄她，但林大勇拦住了他：“她心大，明天就忘了。”
知女莫如父。
林小小消沉了一日，第二天又像平时一样生龙活虎了，主要林大勇给她点了小龙虾的外卖回来，她馋得顾不上生气。
她家山头很高，快递和外卖只能送到山脚下的小木屋里，馆里的厨婶做饭比较清淡，这种重油重辣的东西简直不要太稀罕。
她吃得热汗淋漓，嗦到第十只时，林月明按住了她的手。
“可以了，”他掐了下她的手筋，趁她胳膊麻痹无力的功夫夺走了她的小龙虾，“油大，不健康，少碰。”
“月明，你别管她。”林老爹撑开一个笑脸，也掐住了林月明的麻筋。
这俩人表面上父慈子孝，桌下的腿却在来回过招，桌子都快震翻了。
林小小嘿嘿傻乐，生怕林月明再抢，一口气咽下，含糊道：“还是爸爸对我最好了！”
林月明很不赞同林大勇这种做法：“爸——”
“这有什么。”林大勇摆了摆手，慈爱地看着林小小，“毕竟去新学校就只能吃食堂了，精英的饭菜出了名的难吃，还有各种黑暗料理，什么苦瓜炖胡萝卜、西瓜皮炒鸡蛋……哎呀，乖宝，最后一顿好的，多整点。”
林小小闻言，黑着脸放下小龙虾，爬上了一棵树。
树上全是积雪，冷得厉害。
那也没她的心寒。
她悲从中来，双手一使劲，发疯般摇晃树桠，雪花沉甸甸下坠，铺了满院，她哭得好大声，底下那父子俩却在笑，她觉得他们超没良心。
她发誓。
她，林小小，绝不去精英！她要想办法在一周内被林教练扫地出门！
第6章 黄金坦狗
*
上学肯定是要上学的，但能拖就拖。林月明本打算提前一天送她去学校办宿舍入住，结果林小小不干，硬生生磨到开学当日。
这是高中，不是幼儿园，林月明无法进入学校，只好在大门外嘱咐她些细枝末节。林小小第一次住校，他放心不下。
“衣服每周带回家让爸给你洗……行李箱里有冬枣和板栗，你晚上分给舍友一起吃，和他们搞好关系，听到了吗？”
林小小心里有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随口应付：“嗯嗯。”
她不肯看他。林月明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最后说：“那你好好学习，哥哥在京城等你。”
林小小不言不语地拖着行李箱走向宿舍楼，她能感受到林月明停滞在她背上沉沉的目光，却不想回头。
把她推开的人，是他，不是吗？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此时无人，其中三张已经铺好了被褥，林小小把行李塞进唯一一张空床底下，带上门，匆匆去了高三的教学楼。
五层的大楼像美式监狱一样，四周是教室，中间却空，林小小一进去便捕捉到一股冷意，可房顶透下来的光明明那么强。
大概她和精英八字不合吧，有点犯冲。家传渊源，她比较迷信。
三十班到了。
林小小爬了五层楼，来得有些晚，班主任已经等着了，看她出现，微微笑了笑。
“人齐了，进来吧。”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人，在讲台上对林小小勾了勾手：“给同学们介绍下，这是新转来的武术生，林小小。”
林小小背着书包走上讲台，她往老师身边一站，还不到老师脖子高，穿得又特别土，仍是那套红色运动服，配合她圆滚滚的脸一起，有种莫名的喜感。
有同学忍不住偷笑，教室中瞬间响起几道男孩子的吁声。
“骗人的吧，武术生？就这？”
后排一个男生戳了戳另一个：“虎哥，这真是你们队的？”
武术队队长金虎不屑一笑：“关系户，硬塞的。”
男生故意拉长了音调：“哦，知道了，关——系——户——”
林小小摸了摸鼻子。
嗯，怎么不算关系户呢？
她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搞砸了面试，但她爸也很努力很努力地把她送进来了，她能说啥？
她弱声弱气开口：“大家好，我叫林小小，希望以后和能大家成为朋友。”
说完，她看向班主任。
班主任愣了愣：“介绍完了？”
林小小真诚点头。
“……行吧。”班主任指着第三排一个空位道：“座位会重新调整，先坐那吧。”
林小小慢吞吞挪过去，余光扫过班里所有人，坐下时，她一脸茫然。
为什么这个班的同学都那么壮？
个个肌肉发达，全然不似她以前的那个班。
同桌在对她笑，林小小按下疑惑，谨慎地点头示意。
这天上午，林小小很忙。
精英的教学节奏非常快，而且进度比她原本的学校提前了很多，林小小上课就跟听天书差不多，最要命的是，她新来的，眼生，每堂课都被任课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她当然答不上，承受了四轮社死。
好不容易到了午饭时间，班主任又喊她去办公室折腾手续，她领到了精英的三套冬季校服，一套西装，一套运动服，一件长款羽绒服，老师非说她还能长个，给她定大了两号。
她在洗手间换上运动服，看着卷了两圈还显长的裤管和袖口，她实在不知道班主任哪里来的自信，恍恍惚惚地去了食堂。
路上不断有学生拍着肚皮往回走，她逆流而上，无意间瞥到了几位学生充满怜悯的表情。
林小小有点懵。
他们都不认识，同情她做什么？
可到了食堂，看到几乎被抢光的剩菜时，她悟了。
好家伙，苦瓜裹香蕉，泥鳅蒸蛋……不是，精英从哪请的五毒教高手，能发明出来这么多不顾学生死活的菜式？
这菜他们自己吃吗？？？哈？
她拍下来发到家族群里，喜提师兄师姐们的一大波嘲笑。
五师兄：「咿，还不如咱家猪饲料看着好吃咧。」
大师兄：「……师兄今天下山买点泡面寄你，乖宝，要坚强，一切为了高考。」
林小小：「流泪猫猫头jpg」
关掉手机，她小心翼翼挖出没有泥鳅污染的蒸蛋，剥去苦瓜吃香蕉，那矛盾对立的口感，那复杂多变的滋味，她想一头撞死自己。
手机震了震。
林月明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中央，林小小仿佛看到他那张担忧的脸，犹豫了下，终究没点开。
她撑住下巴，筷子在盘中无意识搅动。
关于未来，林小小其实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
在别的同学都在畅想梦校和职业时，林小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生在爱里，长在爱里，觉得每天和师兄师姐们在一起就很开心了，她不需要继承武馆，也没有生活压力。
可能是成长的契机还没有到来，她仍处于婴儿思维中，需求很低，能填饱肚子就好，能陪在爸爸和哥哥身边就好。
但林月明的举动，无异于把她推向了成人的序列，而大人们，往往要分离，重建属于自己的家庭。
林月明将来的小家中，或许有李清北，也或许是王翠花，可就是没有林小小。
他们像两列开往不同方向的高铁，在短暂地交汇后，渐行渐远。
林小小心里一酸，把餐具放在回收箱里。
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操场，迈上几层阶梯，她抓住栏杆，无声蹲下，像坐牢的犯人一样，透过金属栏杆的缝隙望向跑道。
正午的太阳很足，比早晨来时暖和了不少，大部分同学都在教室里休息，只有三两个结伴的女同学围着跑道散步，她们有说有笑，眼神时不时飘向林小小这边。
准确的说，是林小小的下方。
林小小低头，确认自己脚下是看台的水泥地没错。
她从栏杆中冒头，往下张望——
看台下的墙角坐着一个男生。
一头耀眼的金发，在汗水的湿润下微微打着卷儿，速干背心紧紧贴在他的皮肤，勾勒出他完美的肌肉，颈后不断有汗液滑落，钻进他的背阔肌，林小小却通过这么刁钻的角度，看到了他鼓囊囊的大胸肌。
她擦了擦鼻子，有点晕奶。
男生估摸着准备走了，起身套好校服上衣，用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捏起一根棕色长发，嫌弃地丢到一边。
等等。
金发、白皮，肌肉、受伤的右手？
林小小失踪许久的智商突然上线了。
那不就是周雨寒？
他也在精英上学？！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冷漠又恶劣的脸，瞬间丧失所有兴致，准备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