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总是这样，高兴了就眯着眼笑，不高兴了就直白地表达出来，你以为她会发火，然而她扭头就把这些不愉快给忘了，又蹦蹦哒哒地找乐子去了。
简单到有点没头没脑的小罐罐。周雨寒轻轻翘起唇，在心里补充。
训练时间早过了，队友们都走了，林小小跑累了，一屁股坐下，不服气地瞅着周雨寒：“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周雨寒带上防汗发带：“不知道。”
林小小蹭的一下站起来。
“周雨寒！”
“雨寒！”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林小小一愣，循声望去。
她瞪大了眼，回头看了看周雨寒，然后脖子一转，又盯向那个人。
老天！像，实在是太像了。
不用介绍，林小小也能立刻判断出，来人就是陈茜所说的楚粤。
楚粤的五官和周雨寒几乎一模一样，但楚粤是黑发黑瞳，更高更壮，更符合“中西混血”的形象；而周雨寒金发蓝眸，面容立体，更像外国人。
可他们又是完全不同的，这不仅仅体现在头发和瞳色上，楚粤从一进篮球馆就挂着和煦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林小小想到了温柔的林月明。
至于周雨寒……
林小小偷瞄他。
周雨寒那点笑意已然消失殆尽，他皮肤本就苍白，没有了表情加持的生动，整个人如同凶狠的野狗，暗戳戳地亮出獠牙，像是随时要咬断对方的脖子。
楚粤放下背包，脱掉羽绒服，露出里面的白色球衣，目光轻微扫过林小小，最后落在周雨寒的脸上。
“抱歉，我来晚了。”楚粤半蹲下，眼睛弯弯地看着林小小，“雨寒，这位是？”
周雨寒抽出一卷绷带，绕右手虎口层层叠叠地缠住，没有应声。
林小小一脸茫然，不懂这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算什么。
周雨寒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楚粤，就像当初对她一样，选择性忽视了楚粤的存在。
楚粤轻声笑笑，抬起手，展开掌心，那上面静静躺着一颗巧克力，他说：“刚训练完吗？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林小小眼神一下子直了，馋虫在她肚子里阴暗爬行，扭曲尖叫。
她来精英的行李是林月明收拾的，没给她带任何零食，学校的小卖部也不卖这些，经历过食堂折磨的林小小现在非常需要一点恢复味觉的东西。
比如楚粤递出的这块糖。
这哪是巧克力，这分明是金子，学校里的硬通货啊！
她伸出手，准备去接。
周雨寒却在这时毫无征兆地站起，用身体撞开她那条胳膊。
“你干嘛呀。”林小小吃痛，委屈地瘪起了嘴。
周雨寒冷冷瞥了她一眼，直视着她，留下句没头没尾的话。
“谁稀罕。”
他挪开视线，跑进场内，迅速抢断（注释1）一球，原地命中一个三分。
“好球！”队友惊呼，“周雨寒，你手没事了吗？”
篮球擦着篮筐坠地、反弹，发出闷闷的响，周雨寒面色淡淡：“不要紧。”
场外的林小小挠头，为他那句话而莫名其妙：“说什么呢……”
“他就那样，不合群。”
林小小重新看向楚粤，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意思是：你在和我讲话吗？
楚粤并没有说人坏话的惭愧，相反，他笑得非常坦荡：“实话罢了。我是楚粤，在一班，你呢？”
“我叫林小小，武术生。”想到陈茜，她补了句：“我是铅球队陈茜的同桌。”
“陈茜……”楚粤眼神微晃，“是吗？那太巧了，我们加个微信吧，以后有功课上的问题可以找我。”
林小小迟疑了下，但想着若是能把楚粤的微信推给陈茜也不错，于是掏出手机，扫了楚粤的码。
楚粤当场通过，把手机收进背包里，转身离开。
林小小低头戳着屏幕，她这手机很老了，武馆群消息又多，每次打开都要卡一会。等群消息终于接收完了，她赶忙搜出陈茜的号，飞速打字：「茜茜，你猜我刚才遇……」
一行字没能输完，发顶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重量。
这感觉并不陌生，哥哥经常这样揉她的脑袋，林小小抬起眼，看到的是楚粤跑入内场的背影，他挥舞着一条手臂，姿态潇洒肆意。
他摸她的头？
呃，他们很熟吗？
有被冒犯到。
她收起手机，不打算把他的微信给陈茜了，以免这人祸害她单纯善良的小同桌。
她在原地拉伸，目光紧随着场上的篮球而动。
十个球员分为两队启动，最显眼的便是周雨寒和楚粤，他俩个子最高，身材也最健硕，林小小不得不承认，楚粤的条件要强过周雨寒。
如果说周雨寒的身体是基因彩票的头奖，那么楚粤就是在此基础上、由金钱和家世继续精雕细琢出的极品，楚粤那些肌肉根本不是简单训练就能得到的，还要服用大量的蛋白质，而优质的蛋白往往十分昂贵。
精英的篮球实力果然强悍，别看这些球员个头大，身形却并不笨重，跑动起来非常迅捷。
林小小不会篮球，但能看出两队的核心分别是周雨寒和楚粤，因为他们的队友拿到球后一般都是给他俩了。
篮球在空中高速旋转，楚粤纵身一跃，抱住篮球，对上了周雨寒的防守。
周雨寒神情阴鹜，双眼肃杀，稍稍扬着下巴，紧盯楚粤。
楚粤微微一笑，张嘴说了些什么，谁也听不清，只看到周雨寒的脸色变了。
楚粤趁这个功夫越过周雨寒，稍稍踮起脚，眼看着就要灌篮（注释2），周雨寒却跳得更高，青筋暴起的大手席卷着滔天的怒意，猛地向下一拍——
嘭！
篮球顺利回到红方手中。
“漂亮！”红方持球球员吹了个口哨。
灌篮失败的楚粤回身，周雨寒同时抽走了扎在他脸上阴森的眼神。
目光短暂交接，碰撞出一道激烈的火花，哪怕是局外人的林小小也感受到了他俩的剑拔弩张。
打球一定要拿出干仗的气势吗？
林小小不太明白。
她换了个拉伸姿势看。
球在红方球员之间巧妙传递，最终回到了篮下的周雨寒手中，周雨寒起跳，准备投篮。
这球应该准头十足，否则那些红方队友不会提前开始呐喊。
但正是大家认为这球稳了的瞬间，楚粤居然复刻了周雨寒刚才的动作，重重将球扣走。
林小小愣住了，猛然起身。
她看到了！
楚粤故意打了周雨寒的伤手！
楚粤友好地拍了拍周雨寒的肩：“对不住了，不小心。”
周雨寒蹙眉躲开楚粤的碰触，捂着手咬了咬牙，对队友说：“继续！”
这只是队里为晚上友谊赛准备的热身，找找手感而已，篮球教练有事不在，因此也没有罚球，众人停顿了半刻，按照周雨寒的意思继续。
球权回到楚粤这里，楚粤一个疏忽丢了球，被周雨寒抢走，全场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抽气声。
“卧槽，这球也能丢？楚粤今天出门没带脑子吗？”
“周雨寒太6了吧，抢劫犯啊！”
林小小这才发现篮球馆门口聚集了一群晚饭间休息的学生。
她只分给了他们不到一秒的注意力，目光又回到场内。
她直觉刚才不是个意外。
果然，楚粤的步伐紧咬着周雨寒不放，在周雨寒无奈传球给队友时，楚粤竟故技重施，再次借着抢断，打了周雨寒的手！
这完完全全就是恶意针对了！
周雨寒从牙关中挤出一个“艹”，快速移动，抢到球后，他眼神一冷，双腕施力，用了死劲，将球传了出去。
这一球稳、准、狠，按道理说会是漂亮的一球。
但所有人的表情都不对了。
周雨寒用力的方向不正常！
他不是在传球！
他是想砸楚粤的脸！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何况这是脾气暴躁的周雨寒。林小小紧张到停住了呼吸，她有预感，周雨寒和楚粤要打起来了。
“雨寒，你这球传得太糟糕了，差点打到我，”楚粤苦恼地笑了笑，轻松抱住飞奔而来的篮球，目光凉凉，“下次再这样，就要小心了。”
说完，楚粤笑容一敛，带球上篮（注释3）。
周雨寒当然不会允许。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热身了，而是赌气，不惜伤害对方、伤害自己！
林小小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她心跳很快，害怕看到周雨寒犯傻。
他家那么穷，楚粤真有了什么好歹，他拿什么去赔？
可她还是打开了指缝，望向他们。
他们均拥有彪悍的身高和体型，如同两块巨石临空对撞，球衣在迅猛的动作中掀起一截，兜着凛冽的寒风，咆哮着要将对方粉身碎骨！
林小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纯碎比拼力量，周雨寒根本不是楚粤的对手……
第9章 锯嘴葫芦
“我……去……”同学们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俩是有血海深仇吗？”
篮球为对抗性运动，防守和进攻天然对立，双方球员各司其职，难免会有身体接触，激烈了则会引发肢体冲突，犯规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哪怕球员一个上头，当场动手打架也不稀罕，NBA赛事中经常会有这样的场面上演。
但打着犯规的名义互相恶意报复的，同学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岂是一个凶残能形容得了的。
时间仿佛按了暂停键，林小小焦急地望着他们撞到一起，楚粤背向着她，可周雨寒是正对她的，她能清晰地看到周雨寒脸上狰狞暴戾的神情，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已经忘了这只是赛前热身，晚上还有一场恶战等着他们。
他只想搞死楚粤。
嘭！
第一声，球落地。
嘭！
第二声，周雨寒站稳脚跟。
嘭！
第三声，楚粤从空中落下，背部着地，重重摔了下去！
全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没事的人居然是矮了楚粤将近十公分的周雨寒！
楚粤痛苦蜷缩起身体，所有球员在震惊过后立马围了上去。
混乱中，有人在喊校医，有人跑去拿担架床，周雨寒怔怔站在那里，以极小的幅度晃了晃头。
“周雨寒就是嫉妒吧，楚粤上学期转来后，他的中锋就被抢了，从得分线退到防守线，大放光彩的人再也不是他了，心理失衡了。”
不、不是的，他没有！
周雨寒抬起手，想要解释些什么，可周围这一切又在扭曲颤动，绕着他狞笑、飞速旋转，发出刺目的鲜红色警告，仿佛他是一个遭遇运行程序错误的游戏npc，即将被抹除掉。
耳边各种声音啸唳，他疼得捂住耳朵，却还是听到了身后人的低吼。
“周雨寒，你在干什么！”
周雨寒愣愣回头，秦教练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秦教练怒目圆睁，而他一脸窒息，视线呆滞地落在教练粗糙的手上。
“周雨寒！你自己不想打晚上的比赛就算了，你还想让楚粤也上不了场？！”秦教练难掩失望，“你以为二十三中那群人是你平时打的垃圾球队？你难道不知道他们队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对手犯规吗？！”
“是呗，楚粤可是学校花大价钱挖来的，伤了楚粤，黄金坦狗要变落水狗咯。”
周雨寒紧抿着唇，脸色惨白。
没用的。
没人会信他。
楚粤是他们眼中的好学生、篮球天才，为人温柔有礼，他说楚粤用骂他妈妈是贱人来刺激他，没人会信。
秦教练松开周雨寒，冲向楚粤。
“楚粤，你还好吗？伤得重不重？”
周雨寒脱力蹲下，他还记得自己不能让人看笑话，于是假意系鞋带。
他没有看楚粤，却能想象楚粤投来的嘲笑的视线，他咬紧了牙才没发出丢人的声音。
楚粤说：“教练，我还好，对不起，您让我按照二十三的策略制造犯规，但我好像……”
秦教练垂眸扶起楚粤：“你没错，要不是你这样做了，有人恐怕要在两周后的晋级赛上闯下大祸，害惨整个球队！”
精英在今年的翱翔高中篮球联赛顺利获得晋级赛名额，虽然不是国奖，但翱翔身为国内首屈一指的运动品牌，他们的奖杯很有分量，也可以为明年真正的大赛热身。
精英下一场要对战的正是今晚的二十三中，今晚的赛事，与其说是友谊赛，不如说是互相摸底的试探。
若是让对方知晓了他们的大前锋这么冲动易怒，晋级赛第一场就会输掉。
秦教练起身，看着周雨寒说：“周雨寒，今晚的比赛你不用来了，下周也不用你参加训练了，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拿着检讨报告找我。”
众目睽睽之下，周雨寒拿起运动背包，毅然决然地走出球馆。
没有道歉。
他不认为自己错了。
他大步向前，僵硬地挺直腰背，虽然眼眶微微发烫，他身姿依旧骄傲。
迎面的一张张脸，他不想看，可现实不受他掌控。
同学们或是讥笑、或是指责、或是失望的表情一一映入他眼底，他干脆扬起头，盯着盛夏繁茂过、如今却凋零的枯糙枝桠，放空大脑。
“周雨寒这是被赶出篮球队了吧，嘻嘻嘻”、“上学期被撸了篮球队长，这学期更不受教练待见了，看他以后怎么装b”、“他装什么啊？市小组赛连续五场0得分，两场被罚离场，成绩拿不出手，犯规倒是创纪录了”的奚落中夹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周雨寒……”。
周雨寒眼神颤了颤。
他认得这个声音。
林小小迈着小短腿拼命跑，呼哧呼哧，终于追上了周雨寒，她拉住他的袖子，气息不稳道：“周雨寒，我们回去。”
她按住岔气的地方，忍着疼，硬是拖住了周雨寒：“我看到了，是楚粤两次故意打你手的，刚才也是他主动撞你的，这是犯规，是他不对，我给你当证人，我们找教练说清楚！”
林小小不懂这是秦教练安排好的，她自小有武侠梦，见不得一大群人欺负一个，她以为只有自己看到了，别人都没瞅清，所以才说了这样的傻话。
周雨寒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林小小怔住，心急地喊：“周雨寒！”
“与你无关。”周雨寒甩开她的手，语气冷然，“找你的楚粤去，受伤的是他。”
楚粤故意那样做的，几次丢球给他，就是为了激怒他，让他还手，想趁机将他赶出球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