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哥和萱萱也许会和我们一起。”姜善宁说道,怕萧逐不乐意,而后跟着解释,“高大哥无父无母,逢年过节就我们几个玩伴。我大哥这几日受伤,顾郎中留在侯府里照料,所以萱萱同样留下了。”
说完,姜善宁抿了抿红唇,抬眼望见萧逐垂下长睫,狭长的凤眸沉静清冽,映着满院的雪白,看不出来是生气了还是怎的。
姜善宁微微扬眉,说:“若是你不愿意,我们跟他们隔开也是可以的。”
萧逐沉默了稍顷,淡声道:“无碍。一起便一起吧。”
“高小将军和阿宁看起来很是相熟?”萧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姜善宁顺着他的话说:“高大哥自小住在侯府,跟我和大哥的关系自然会亲近一些。”
她想到萧逐跟高淮并不相熟,以为他是担心和生人一起会不自在,遂安慰他道:“你放心,高大哥人很随和的,你们一定聊得投机。”
萧逐捏着指骨摩挲着,嘴里不清不楚的喃了一句“是么”。
姜善宁没听清他说什么,鼻尖微红,两人在雪中站了许久,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尽管幅度很小,萧逐还是看到了。
他穿的并不多,却不觉得有多么冷。因为自小在冷宫里无人在意,寒冷的冬日也只能生生捱过去,是以他早已适应了这样的冷意。
萧逐垂眸,看着姜善宁将厚厚的斗篷裹紧,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此刻双唇上因为寒冷被冻得有些苍白。
“萧逐,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着,我先回去了。”姜善宁实在冻得很,斗篷下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有什么事一定喊我,我就在旁边的院子。”
瞧着她如此不放心的模样,萧逐忍俊不禁,嗓音沉哑道:“好,我知道了。阿宁。”
也不知怎的,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带上对她的称呼,他的声音清冷,姜善宁听着心头漾起一阵微妙的情绪,她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开。
*
翌日,姜善宁刚醒来不久,坐在梳妆台前发呆,姜夫人身边的乔嬷嬷来传话,说夫人唤她去聆春院用早膳。
侯府的规矩没有那么多,平日里只有阿爹休沐,他们一家子会在一起用膳,其他时候若是姜善宁起的早了,会去姜夫人的院里一起用膳。
姜善宁一听,就知道前日晚上在萧逐那里睡了一晚上的事情瞒不过去了。
她就知道阿娘早晚要说道她的,昨日估摸着是觉得府里宾客多,给她留了面子,特意等今日她睡起来才差人来叫。
姜善宁蔫蔫的,唤来菘蓝给她梳妆。
她一半头发挽了个松散的发髻,剩下一半乌发披散在背后,配着一身烟粉色的百褶如意裙,衬得身形修长窈窕。
姜善宁拾掇好,披上厚厚的绒斗篷,跟乔嬷嬷一同前去聆春院。
途中路过萧逐住的客院,姜善宁往进瞅了一眼,里面安安静静的,不知道萧逐起身了没。
不多时就到了聆春院,姜善宁甫一进去,先亲亲热热的唤了一声“阿娘”。
姜夫人姿态雍容,坐在八仙桌旁,手里端着一只瓷盏,桌上摆着几碟子小菜,均是用瓷碗罩着,唯恐变凉了。
见姜善宁来了,乔嬷嬷手脚利索地将罩着的瓷碗取下来。
姜夫人呷了一口茶,柔声道:“宁宁来了,先用饭吧,都快凉了。”
姜善宁心知阿娘定是要说道那件事,但还是抱了一丝希望:“阿娘,您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她执起一双银筷,戳着自己碗里的稀粥,半晌没有喝进嘴里。
姜夫人放下茶盏,看着面前娇俏的女儿,问道:“宁宁,你跟娘说实话,你现在和七殿下是什么关系?”
“我和殿下就是朋友啊。”姜善宁转了转杏眼,老实回答,“先前大哥冒犯了殿下,我心里过意不去,就去长街北口看望殿下,一来二去便熟起来了。”
姜夫人又问:“前日晚上,怎的偷偷出府去寻七殿下,跑出去娘也就不说你了,你那天晚上怎么能睡在七殿下那里?”
“纵然鄞城是侯府的地盘,你一个小姑娘,也不能一点防人之心也没有,再说现在是年关,听说那北狄人在鄞城附近流窜,一个不小心将你掳了去怎么办。”
说着说着,姜夫人满怀的担忧。前一晚忙活姜云铮受伤和宾客的事,她是第二日早上才知晓的此事,想想就是后怕。
“阿娘,那晚我在殿下那里背诗经,谁知背着背着就睡着了,殿下倒因此在桌案上凑合了一宿。”姜善宁就知道免不了一顿唠叨,她吐了吐舌头:“北狄人不都被阿爹打跑了嘛,鄞城现在安定着呢,阿娘您不必太担心。”
她拈起茶壶,给姜夫人的茶盏里添满,随后跑到她身后,轻轻捶着姜夫人的肩膀,“阿娘,我都要及笄了,您还当我是小姑娘呢。”
更何况她可是活了两世的人了,姜善宁在心里默默道。
“你呀,不管多大,在阿娘眼里,都是小姑娘。”姜夫人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你让七殿下在桌案上睡了一宿?”
姜善宁自知此事她做的不妥,乖乖认错:“我这不是睡着了嘛。”
“罢了罢了,那孩子也是可怜,让他在侯府多留几日吧,吃住好歹都比在长街北口那里好。”
听到阿娘并没有怪她,姜善宁唇角勾起笑了笑。
“不过说起及笄,宁宁,你是不是喜欢七殿下?”姜夫人语出惊人。
“阿娘!”姜善宁一惊,探头到姜夫人面前,连声否认,“您说什么呢,我跟七殿下就是朋友,就像……就像我跟萱萱,我跟高大哥那样。”
姜夫人凝视她的一双杏眼,一望过去清澈见底,见她确实对男女之情未开窍,纵有一腔的话想说,也作罢了。
她看着女儿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眉头松了松,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啜了一口清茶。
第23章 用膳
用完了早膳,姜善宁总算松了一口气,还好阿娘没怎么训斥她,只是唠叨了几句。
她从聆春院里出来,走在侯府的鹅卵石小径上,想到阿娘问她是不是喜欢萧逐。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喜欢萧逐,他可是未来的皇帝,手握生杀大权,她重生来只是想要跟未来的皇帝搭上关系,以保侯府日后的安宁。
若未来登基的另是他人,姜善宁在心里问自己,毫无疑问,她一定会去帮助那人。
此事她不便与爹娘明说,只能靠自己慢慢来。
姜善宁低着头,脚尖踩着凸起的鹅卵石,眉目间笼着一丝忧愁。
阿娘就是容易想得多,她现在肩负着这么重要的任务,哪有心思考虑那些喜欢不喜欢的事情。
萧逐站在客院门口,远远看到姜善宁慢吞吞走来,她垂着脑袋,一心盯着脚下的路。
走路间烟粉色的裙摆不断摇晃,在宽大的斗篷下若隐若现,而姜善宁,头垂得只能看到白皙的鼻尖。
她的发髻上嵌着几支明艳的梅花簪,硕大的红宝石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萧逐眯了眯眼眸,望着她的梅花簪。
这几日若是都住在侯府的话,他得找个机会回去一趟,不止是将那支他亲手雕刻的梅花簪取来,还有一事。
舅舅说他派了一名下属来此,约莫就是这几日会到鄞城,他得去跟此人见一面。
姜善宁快要走近他时,萧逐上前一步,正想叫住她时,姜善宁像是没看到他一般,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大雪飘扬,菘蓝撑着直柄伞罩在姜善宁头顶,见状也愣了一下,赶忙拽了拽姜善宁的衣袖:“姑娘,七殿下在这里呢。”
姜善宁一直低着头想事情,余光瞥见一块黑色的衣摆,回头之时,耳边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阿宁。”
他的嗓音像是在雪中浸沉了良久,带着清冽之感,垂眸盯着她。
寒风拂过她的鬓发,姜善宁注意到他的目光,回眸望着少年熟悉的面容。
“殿下。”她转过身,温声解释,“方才我在想事情,一时入了迷,没有看到你。”
她朝客院里看了眼,问他:“殿下,你是在等我吗?”
耳中听到她又叫“殿下”,萧逐背在身后的手掐了掐指骨,眸中微动。
他扫了一眼姜善宁身后的菘蓝,她说只有在私底下会唤他的名字,所以此时是因为这个丫鬟在此,她才没有叫他的名字,而是疏离地唤了“殿下”。
萧逐凉凉的目光从菘蓝身上掠过,菘蓝一直撑着伞,蓦地打了个寒颤,她连忙裹紧自己身上的衣裳。
“殿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你吃早饭了吗?”姜善宁踮了踮脚,看到少年乌发上落了一层白,她将菘蓝手里的伞往前推了推,试图罩在萧逐头顶上。
萧逐径直略过第一个问题,回答道:“尚未吃早饭。”
姜善宁一听,心头渐生不满:“都这个时辰了殿下还没有吃,侯府的下人怎么回事,怎么能怠慢了殿下。”
萧逐笑了笑:“下人将膳食送来房里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用早饭,便在此等了等。”
他向来浅眠,更遑论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夜里睡不实,一早他就醒了,看到姜善宁跟在一个嬷嬷身后出去了。
下人将膳食送进来后,他便一直站在门口等姜善宁。
“我方才跟我阿娘已经吃过了。”姜善宁说着,清晰可见萧逐在她说出这句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落寞?
姜善宁心中微惊,不过也对,她想了想,萧逐初来侯府,一切都是陌生的,虽然整个府里只有自己是他能够稍微熟悉一些的人。
她顿了顿,试探道:“正好也无事,那我陪殿下一道用膳?”
话音刚落,萧逐很快的“嗯”了一声,转而走进院中,姜善宁连忙跟上,暗自在心里琢磨着。
她只是客套一下,萧逐怎么就同意了,姜善宁只得提着裙裾随后进去。
每座院落相差不大,尽管是客院,也修建得十分规整气派。
两人一前一后落座,姜善宁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跟她在阿娘那里吃的差不多。
她伸手碰了碰碗底,尚有温度:“殿下,正好温着,你快趁热吃吧。”
萧逐拾起筷子,不紧不慢的夹了一筷子菜,不似初见时的那般防备,姜善宁给的任何吃食他都怀疑有问题,现如今萧逐对她的防备渐渐卸下。
姜善宁当然也发觉了这一改变,心下不由一喜。
萧逐慢条斯理的用膳,她坐在一旁总觉得坐立难安,于是费尽心思的找了找话茬,问道:“殿下,昨晚睡的怎么样?”
“尚可。”萧逐缓缓启唇,并未告诉她其实他每夜睡的都并不安稳。
姜善宁点了点头,房里一时又是静寂,萧逐用膳时的声音也是微乎其微。
她正想要不要再想个话茬,萧逐忽然朝她看了眼:“阿宁,有件事要告诉你一声。”
“殿下你说。”见他稍显严肃的模样,姜善宁正襟危坐。
萧逐侧过头,轻笑一声,说:“这几日我想回去一趟。”
“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我让菘蓝去取来吧。”姜善宁下意识道,“雪天路滑,殿下已经到侯府了,我让菘蓝乘马车去。”
“多谢阿宁好意。这几日在侯府暂住,我没有带多余的衣裳,我自己回去取一趟便好。”萧逐婉拒道。
姜善宁不再勉强:“好,殿下什么时候回去直接出府就行,我让家丁备上马车。”
萧逐点了点头,并未再说。
他用膳很快,不到一刻钟便吃完了膳食,姜善宁唤人收拾了碗碟,说道:“殿下,我们午后在六角亭里做花灯吧。”
往年她总会和兄长,顾灵萱,还有高淮一起在侯府做花灯,上元那日再亲自去河边放了花灯。
听说亲手做的花灯,许的愿会更灵验。
今岁萧逐是第一次来,也不知以前有没有做过花灯。果然,闻言萧逐迟疑了些许:“阿宁,我……我不会做花灯。”
姜善宁弯了弯眉眼,慷慨地拍着胸脯道:“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到时我教你。”
第24章 谈论
午后,姜善宁和萧逐用完膳,一同来到侯府后花园荷花池旁边的六角亭。
荷花池中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在日光的映照下,冰面上波光粼粼。
池边的草木只余光秃秃的枝干,若是在春日,则是一片枝繁叶茂之景。
姜善宁走在前头,回头瞧了一眼萧逐,看他有没有跟上,“殿下,你还没来过这里吧,左右这几日无事,我晚点带你在侯府里四处转转。”
“也好,多谢阿宁。”萧逐欣然应允。
她指着荷花池:“夏天的时候池子里开满荷花,那盛况,到时我邀请殿下一道来欣赏。”
萧逐跟在她身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启唇道:“好。”
自从遇见姜善宁,他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好”了。
这几日天寒地冻,六角亭中烧着炭火,檐角下挂着卷帘,隔绝了不断吹过来的寒风。
卷帘晃动,隐约看到里面一左一右立着两道身影,姜善宁掀帘进去,便见顾灵萱笑得温婉,手里拿着一只茶壶在倒水。
而石桌的另一边,高淮脊背挺直,和对面的女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见她来了,两人一同迎上来,顾灵萱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撇了撇嘴:“宁宁,你可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姜善宁歉意一笑:“对不住,是我来晚啦。”
顾灵萱挽着她的胳膊,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不妨事,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跟七殿下慢慢来就好。”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姜善宁噎了一下,在宽大的衣摆遮掩下伸手捏了捏顾灵萱的腰,惹得顾灵萱佯怒她才停手。
旋即目光落在石桌上,桌上面摆着一叠白纸,笔墨和竹篾细绳,她正要伸手拿竹篾的时候,发现萧逐还立在方才的位置没有动。
而他身旁,高淮静静的站着。
两人身姿挺拔,高淮穿着深蓝色的劲装,不同于昨日的清润,今日他的乌发高高束起,腕间覆着精干的护腕,气质凛然。
萧逐比他略高一些,一身黑衣,面容俊朗,黑沉沉的眼眸垂下,不知在盯着哪一处,眼底幽深。
姜善宁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殿下,你坐这里。”
萧逐微微颔首,和高淮相继落座。
石桌四面,他们一人占了一面。姜善宁没看到姜云铮,心里有些担忧,问道:“高大哥,你今日见到我大哥了吗?他的伤怎么样了?”
高淮轻声回:“今早我和他见过,他的伤刚换过药,顾郎中说最好要卧床养伤。”
“昨日也没见他这么听我爹的话。”顾灵萱哼了两声。
姜善宁哭笑不得,往年姜云铮总是第一个到,这种玩乐的事情最是积极,今岁他因为受伤不在,身旁则是寡言的萧逐,倒还挺不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