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派了户部尚书去南方送粮,但是粮草不够,应乾帝这才决定让萧逐去走一趟。
事不宜迟,即日就去。
坤宁宫里, 李皇后斜倚在贵妃榻上,垂眸欣赏自己指甲上新做的丹蔻, 时不时抬起手对着窗外的日光看。
她的面前摆了一张屏风,屏风后,站着一个青年, 此刻他的神色间略显焦灼。
萧云旸在这站了半晌,李皇后也没提起话头,殿室里挺暖和, 他裹着大氅都发汗了。
过了一会儿,他犹疑着问道:“母后,父皇此次让七弟去赈灾,是真的起了换太子的心思了么。”
“住嘴。”
话音刚落,换来李皇后一声呵斥, 萧云旸眉头一皱,好在隔着屏风, 皇后看不到自己的神情。
李皇后给春香使了个眼色,春香颔首,快步走出去,将殿门关上。
“陛下让谁去赈灾,自有陛下的考量,轮得到你在这多嘴。有这心思,还不如反省一下自身,陛下为何没让太子去赈灾。”
萧云旸神色一顿,隔着屏风默不作声。
李皇后接着说:“既然陛下让七皇子去赈灾,那就且看看他能否平安从扬州回来。”
她轻咳一声,这句话时好似漫不经心。
萧云旸抬眸,隔着屏风望过去,他看不真切皇后的神情。
他心头微跳,反复思忖李皇后方才那句话,不知道她说的是否是自己想的那样。
若真是那样,那可真是太大胆了。
过了会儿,他稍稍躬身,道:“母后,若无旁事,儿臣先告退了。”
“去吧。”李皇后淡淡应了一声,在萧云旸离开后,望风的春香快步走回来,站在皇后身边,低眉顺目。
李皇后嫌弃地看了眼方才萧云旸站着的地方,揉着眉心道:“果真不是亲生的,终究隔着层纱。”
春香抬手虚握成拳,在皇后的肩头轻轻敲,一面说道:“娘娘宽心,这十三殿下转眼间就会长大,届时他就是娘娘的靠山,哪还有四皇子的地。”
李皇后叹了一声:“是啊,如今就盼着本宫的小十三快快长大。”
她望向窗外,窗台上的木樨花花瓣凋落,她用手拨了拨,忽然想起来一事:“对了,最近那姜侯的女儿怎么没有到坤宁宫来?”
“回娘娘,姜二姑娘听说是病了,已经好几日未曾出府了。”
“病了?”
姜侯的那姑娘,往日来到坤宁宫,安安静静的,倒是惹人喜欢。
春香答道:“前几日姜二姑娘风寒侵体,担心会过给娘娘,特意差人来坤宁宫说了一声,也怪奴婢那日事忙,忘了告诉娘娘。”
李皇后没多想:“指个太医去镇北侯府,再送上一些补品去。”
隔天一早,春香带着太医和补品亲自去了镇北侯府,然而却没有见到姜善宁。
被好好招待了一番后,到了傍晚,她瞅着宫门快要落锁了,于是就带人回去了。
人一走,候在偏厅的菘蓝连忙跑回听雪院,推门进去后,本该卧病在床的姜善宁此刻捧着本话本,靠在罗汉床的床栏上,手边还摆放着一碟干果。
“菘蓝,你怎么回来了?皇后娘娘的人走了?”
“姑娘,春香姑姑前脚刚走,我就赶忙过来跟您报信。”菘蓝看了她一眼,犹豫着问道:“姑娘,您分明没有生病,为何要装病呢?”
这几日永京的贵女挨个来探望姜善宁,但无疑都没有见到她。
姚飞燕锲而不舍地来了好几次,带了许多药材补品,一部分被姜善宁搁置在侯府的药房里,就连她也没有见到姜善宁。
闻言,姜善宁放下了话本,招招手让菘蓝过来,拉着她手,胸有成竹地说道:“你就放心吧,你家姑娘做事自有打算。”
自她听说陛下要派萧逐押送赈灾粮去扬州,她想了一晚上,隔日便开始装病。
明面上萧逐去押送赈灾粮,她肯定是不能和萧逐一起去的,但是暗地里她可以偷偷跟去呀。
她根本不放心让萧逐一个人去那么远的扬州,路上若是遇到什么事,有她在身边,总好过让萧逐一个人。
是以姜善宁便开始装病,这样一旦她偷偷离开永京,一直不露面,也说得过去了。
为了以防万一,这个法子她还没有告诉任何人,爹娘听说她病了,阿娘来看望她的时候,她还捂着被子躺在床上。
她听说今日萧逐就要出发了,她得趁夜赶紧走,才能追上萧逐。
思及此,姜善宁对菘蓝说道:“对了,菘蓝,今天夜里不需要人伺候了,你也好好睡个觉吧,明日到了晌午再来,我想多睡一会儿。”
菘蓝颔首,左右姑娘又没有生病,姑娘想怎么样她就听姑娘的。
到了夜里,阖府上下都歇息时,姜善宁穿着提前准备好的黑色衣裳,一路小跑从后门出府。
这几日她特地打听了,永京西城门有一个难民营,饥饿的难民们经常扰得守城士兵夜里也睡不了觉,她可以趁夜从那里混出去。
待出了城,再去最近的县城里买一匹快马,不出三日一定能够追上萧逐。
姜善宁在脑海里又想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摩拳擦掌的从房间里翻出去,开始踏上自己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的路途。
聆春院里,一身手利落的青年悄无声息进去,走到窗下抱拳道:“侯爷,二姑娘从后门出府了。”
“我知晓了。”姜从沉声道,“你远远跟着她,仔细着点。”
屋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灯,姜夫人披着外衣慢慢走出来,“侯爷,宁宁头一回身边没有咱们陪伴,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实在是不放心。”
“夫人别担心,宁朗的武功我心里有数,再说七殿下,怎么可能不会护着宁宁。”
宁朗便是方才报信的那位青年。
姜夫人神情间还是担心:“这几日那丫头装病,我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今晚还真跑了,姑娘大了胳膊肘尽往外拐。”
“哈哈,就算咱们宁宁日后跟七皇子成了亲,只要夫人想宁宁,我就让他们来咱们侯府住。”姜从给姜夫人系好外衣,俯首温柔的说,“想来七皇子不会不同意的。”
他眯了眯眼睛,忘不了那时萧逐垂眸盯着腰间的那个平安符,语气炫耀地跟他说那是宁宁给他求的。
就冲这事,若是日后宁宁提出要回侯府住,他还不是乖乖听宁宁的话。
*
这厢姜善宁灰头土脸地从西城门的难民营里头钻出来。
因为半夜出来,惊动了守城的士兵,还好她提前往脸上涂沾了黑泥,被士兵当成普通的难民,还被骂了好几句。
姜善宁咬了咬牙,看了一眼双眼麻木的难民们,不由觉得好笑。
就在永京,天子的脚底下,还有这么一波难民,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
应乾帝高坐在龙椅之上,却完全不理会民生疾苦。
姜善宁心有余而力不足,收回目光后,赶忙朝着最近的县城走去。
她本以为自己两三日就能追上萧逐,结果单是走去县城就走了足足两日。
她明明在舆图上看离得不远,但她光靠双脚,走了这么久。
第三日一早,姜善宁总算是走到了县城里,她不敢耽搁,买了一匹马后,连忙朝着萧逐的方向追去。
一路快马加鞭,沿着地上的车辙,终于在第五日傍晚,姜善宁远远看到了临时驻扎的营地。
她松了一口气,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萧逐,心头涌起了一阵欣喜。
姜善宁压根没想起自己身上还是难民的装扮,径直骑马来到了营地门口,立刻被巡逻的士兵当做是刺客抓住。
姜善宁完全没反应过来,张口想为自己辩驳几句,然而却不知道说什么。
被士兵们押着送到主帐时,她一抬眼就看到这几日心心念念的身影。
她启唇想说什么,但顾及有外人在,她又不能暴露身份,只能直勾勾的看着萧逐。
帐中的青年循声望过去,目光一顿,这几日魂牵梦萦的少女就在自己面前,他一时不敢相信。
萧逐凝视着她,“放开她。”
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不明所以,顶着萧逐犀利的目光,头皮发麻,但尽职尽责的没有松手。
一人义正言辞地指着姜善宁说道:“殿下,这小贼一看就偷偷摸摸,指不定是来偷咱们的粮草,可千万不能如此草率地放了她。”
被当做小贼的姜善宁:“……”
“将她放开。”萧逐的语气稍沉,他绕过案几,大步走到姜善宁面前,看着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心头顿时软的像一汪清泉。
他薄唇轻启:“她是本殿的相好。”
姜善宁蓦地瞪大双眼。
第76章 帐中
“她是本殿的相好。”
此话一出, 不仅是押着姜善宁的几个士兵愣住了,就连姜善宁本人也半晌没反应过来。
若不是此刻她被人押着,她一定要上前仔细再问一遍, 又或许是她听错了。
但此刻转念一想, 她的身份不能在众人面前暴露, 萧逐这样说也是为了掩盖她的身份。
毕竟士兵们听过镇北侯的女儿,却没有人见过她的面貌。
想明白这些,姜善宁手指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硬是逼出来了几滴眼泪。
她掀起眼眸,眼泪将落未落,配合地喊道:“殿下……”
萧逐眼瞳一颤,目光紧紧盯着地上的人。
先前说话的士兵闻言, 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一眼:“就这个瘦弱的小贼,竟然是殿下的相好?”
他的同僚瞪了他一眼, “属下还正纳闷儿呢,哪里来的这么瘦弱的男人,单枪匹马就敢闯进营地, 原来是殿下的相好,李大,还不快松开!”
“噢噢。”名叫李大的士兵连忙松开姜善宁, 她一时没了支撑,跌坐在地上。
李大憨憨地挠着后脑:“姑娘,对不住啊。”
姜善宁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也是这几日着急,昏了头, 就冲着营地奔来了。
还有这几个士兵,怎么净逮着她的“瘦弱”说事, 不知道给人留一点面子的吗。
萧逐眉头稍稍蹙起,神色间有些严厉:“行了,你们下去吧。”
几个士兵领命离开后,姜善宁还坐在地上,不是她不起来,而是几日的奔波让她没什么力气,腿都软了。
萧逐连忙上前,站在她面前却不知道该扶她哪里,直到姜善宁抬眸催促:“快扶我起来呀!”
萧逐抿唇不言,弯腰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膝弯,将她稳稳打横抱起。
姜善宁猝不及防,双手连忙搂住他的脖颈。
他的手臂很有力,紧紧扣着她,姜善宁在他的怀抱里忽然感觉到安心。
她徒步走了两日去县城的时候;买了马儿一路疾驰,一点都不敢耽搁,生怕追不上萧逐的时候。
这几日的担惊受怕,都在他的怀里渐渐消散了。
姜善宁也不知为何,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这下是真切的感到湿润,她侧头将脑袋轻轻靠在萧逐的肩头上。
萧逐将她轻手轻脚放在帐中的床榻上,垂眸正想解释一番方才的事情:“阿宁……”
才开了个头,忽然帐帘被一把掀开,一道嘹亮的嗓音传来:“殿下!属下听他们说您的相好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二姑娘她……”该怎么办。
来的人是长锦,然而当他看到床榻上的姜善宁时,没说完的话就咽了回去,站在帐门处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萧逐转头,眼神寒凉地飘过去,长锦缩了缩脖子,他觉得若不是此刻姜善宁在这里,殿下一定会削了他的。
长锦咽了下口水,说道:“殿下,那若是没有事,属下就去忙了……”
“等等。”萧逐叫住他,吩咐,“去打两盆温水来,再多拿几条帕子。”
长锦领命出去了,很快打了两盆温水来,盆边搭着好几条干净的帕子。
姜善宁起初还不明白为什么要两盆水和这么多帕子,直到她亲眼看着萧逐给自己擦拭脸上的尘土,一盆水都黑得不见底。
她咬唇,将头埋在胸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容,肯定是蓬头垢面的。
而萧逐就看着这样的自己,还给自己擦脸,姜善宁脸颊不由发烫。
萧逐拧干手里的帕子,正要给她继续擦拭时,转头看到她像鹌鹑一样垂着头,无奈道:“阿宁,头抬起来一点,这样我好给你擦脸。”
他话音落了好几息,姜善宁还是没什么反应,萧逐耐心地等着。
阿宁不将头抬起来,定是有她的理由。
他盯着姜善宁乱糟糟的头发,蓦地就明白了过来,阿宁头一次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他面前,许是不好意思了。
想明白了这个,萧逐忽然就放松下来,他温声道:“阿宁,你现在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就是脸上脏了一些,我帮你把它擦下来,就跟平时一模一样了。”
姜善宁神色一滞,相较于她是以这副面容出现在萧逐面前,让萧逐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令她更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