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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州牧派来的两个护院在姜善宁走后,一前一后走进萧逐的院中。
萧逐裹着件黑色的大氅,正站在轩窗边,天色昏暗,屋里没有点灯,窗外的雪色落在他硬朗的侧脸上,长睫微动,投在眼下一排浓深的黑影。
他看到那两人从院子里走进来,神色未变。
“七殿下,我们是州牧大人派来伺候您的,我叫孙冯。”走在前头的那人脸圆圆的,脸上挤满了笑,指了一下身后瘦弱的男子,“他叫王净。”
萧逐垂了垂眼,没有搭话。
孙冯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他暗暗啐了一句,舔了舔嘴唇,又道:“殿下,今日来此的侯府二姑娘,跟您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闻言,萧逐微微侧头,黑沉眼底折出雪色的白光,幽幽道:“与你有关么?”
王净连忙赔笑:“是是是,殿下的事,也轮不到我们管,那我们就先出去了,殿下有事就唤我们。”
他给孙冯使了个眼色,孙冯压下面上的不耐烦,转身和王净出去时,倏地看见木床边躺着一个油纸包,他仔细一看,竟是裹满糖霜的果脯。
怪不得进来时闻到了一阵甜甜的味道。孙冯咽了咽口水,回头看了一眼萧逐,见他并没有注意这边,于是伸手将果脯捞进自己的怀里,想偷偷带出去吃。
反正他只是个被流放的皇子,还吃这么好作甚,倒不如让自己吃了。
然而两人还未出去,身后响起一道沉冷的嗓音:“放下。”
孙冯颤了颤,脊背忽地生出一股寒意。他握紧了怀中的果脯,想蒙混过去。
“放下。别让我再说第三遍。”萧逐冷冷开口。
直到身后响起沉闷的脚步声,孙冯才一个激灵,将果脯丢在木床上,拉着王净一溜烟跑了出去。
萧逐拾起果脯拢在掌心,长指微屈,指腹拭过雪白的糖霜。
他垂下眼,眸光渐深。
第9章 寻他
昨夜迷迷糊糊睡着,第二日姜善宁醒的倒是挺早。她叫听雪院里的家丁收拾出来两筐银丝炭,今日带去给萧逐。
其实这些东西完全可以在昨日或是前日一并带去,但若是这样,她哪有借口每日去找萧逐。
姜善宁不由为自己的小聪明暗暗窃喜,这样一来,她每日给萧逐送去一点东西,每日都能和他有所接触。久而久之,还怕萧逐不会和她关系亲近。
冬日风大,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手脚冰凉,连忙回屋将大氅裹上。收拾好后,姜善宁出了院子才发现阿爹还没有离府,跟他们一行人撞了个正面。
姜从朝她身后望了一眼,疑惑道:“宁宁,你今日还去顾府做课业?带这么多炭作甚?”
“阿爹!”姜善宁神色慌张,支支吾吾的解释,“顾,顾府最近炭火不够,灵萱让我今日带些炭火去。”
姜从对女儿向来信任,丝毫没有起疑,反而关切道:“这样啊,两筐炭够吗,可别把我们宁宁冻到了。”
姜善宁忙摆手:“够了够了。阿爹,您快去军营吧,莫要耽误正事。”
还好姜从并未深究,父女两又说了几句话,一起走到府门口,姜从才翻身上马离去。
姜善宁提着的心放下来,坐上马车后,她才想起来昨日回府前,她本想着要跟姜云铮好好说道一下萧逐的事情,最好能将他带去给萧逐道歉,但席间阿爹说了萧逐在永京的一些事,这一打岔,姜善宁倒把这事给忘了。
马车悠悠朝长街北门走,今日到的时候都快要晌午了,姜善宁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着一些糕点,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带来给萧逐尝尝。
姜善宁推了推院门,一下就推开了,她面上一喜,扬声道:“殿下,我进来了!”
孙冯和王净在隔壁院里听到动静,出来看了眼,一眼就看到侯府下人抱着两筐银丝炭走进萧逐院中。
寒冬凛冽,萧逐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冻得瑟瑟发抖,上前就想要一些炭火放到自己房里。
菘蓝守在院门口:“站住!你们做什么的?”
孙冯笑嘻嘻的搓了搓手掌:“姑娘,我们是伺候七皇子的,屋里冻得跟冰窖似的。见你们家姑娘带了许多炭火,就想着来分一些。身子暖和舒展了,也好伺候七皇子不是。”
菘蓝上下打量他们,放眼看去,几间破落的院子能有什么活干。她斟酌道:“你们先等等,我们姑娘走了之后你们再去拿炭火吧。”
“是是是,有姑娘这句话就好。”孙冯一直笑着,见要不到炭火,和王净转身离开时,脸上的笑陡然消失,扯着嘴角悄声啐骂。
院子里,姜善宁让家丁把炭火放在廊下,敲了敲房门,柔声问道:“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等了一会儿,屋里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进来。”
得了应答,姜善宁轻轻推开门,看到萧逐四平八稳坐在榻边,两手撑在膝上,抬眼望过来。
屋里一直没有烛火,姜善宁一推开门,外头的光亮争先恐后涌进来,萧逐眯了眯眼,看到少女裹着朱红色的大氅,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一张鹅蛋脸越发白皙。
萧逐垂下头,适应了外面的光亮后,再抬眼时姜善宁离他只有几步之远。
他还以为今日她不会再来了。
姜善宁嘴角带着笑意,扬了扬臂弯处挎着的食盒:“殿下,我给您带了一些吃食,都是鄞城里面独有的糕点,您在京城一定没有吃过。”
她犹豫了一瞬,脚尖转向一边,和萧逐保持了些距离。她将食盒打开,一碟一碟把糕点取出来。
“殿下,今日我起的晚了,所以来晚了些。”姜善宁一面摆放糕点,一面说着话,“对了,您把早膳吃了吧?”
萧逐指尖动了动,静静看着她,说道:“没吃。”
姜善宁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这都晌午了,您还没用早膳?不是有两个下人吗,您有伤在身,他们怎么没在您跟前侍候?”
“不知。”萧逐淡然道。
他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姜善宁猜不准他的心思,深吸一口气,将糕点往前推了推:“殿下,这是雪花酥,您尝尝,若是不合口味,我还带了昨日的果脯。多少吃些先垫一垫,我让丫鬟去城里的酒楼上买些饭菜来。”
姜善宁说着,摆好糕点后就起身出了屋子,在外面找到菘蓝,让她快点去酒楼里面买膳食。
她本想说教几句那两个下人,但他们现在毕竟是萧逐的人,她不好越俎代庖。
姜善宁回去屋里,摆在萧逐面前的糕点一点也未动,大抵是和昨日一样,担心她下毒。
她眼皮跳了跳,暗想萧逐警惕心这么强。不过想想也是,若非这般,怎么能从吃人的深宫里活下来。
姜善宁大步走近,当着萧逐的面,把每一种糕点都咬了一口,没想到萧逐伸手去拿时,拿的全部是她咬了一口的糕点。
“殿下,吃着怎么样?”姜善宁等了几息,本以为萧逐不会答话,正要说下一句时,萧逐低声说道:“尚可。”
姜善宁双手撑在床边,倾身探去,嗓音清甜:“殿下,好吃就多吃一些,以后我每日都给您带。”
萧逐抿了抿唇角,眸光晃动。
轻轻抬眼时看到姜善宁水润的杏眸,一眼望得到底,完全没有任何贬低和轻视,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是将他当作了朋友。
萧逐胸腔里忽地怦怦,他不动声色的转开目光,唇齿间充斥着糕点甜腻的味道。
“对了,殿下您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姜善宁问道。
那日萧逐发烧昏迷,她草草看了一眼,只记得他身上的伤很重,郎中给他包扎后姜善宁便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伤。
今日看的时候发现他的脖颈处露着一些绢布,身上的伤被衣裳遮住看不到。
萧逐面色一僵:“多谢二姑娘关心,我身上的伤并无大碍。”
……那般重的伤也就只有他会说并无大碍了。
姜善宁见他并没有多说的意思,便识趣的没有再问。她想他若是伤得太重,撑不住的时候自然会唤郎中。
又过了会儿,姜善宁犹豫着道:“殿下,我手腕上的伤已经上药了,都快恢复好啦。”
她将袖摆拉上去一些,露出莹白的皓腕,腕上的红肿已经消退,基本看不出来了。
虽然萧逐没有问起,她还是想告知他一声。
萧逐沉默看着,眸光淡淡,嗯了一声。
大约小半个时辰,菘蓝就买来了饭菜。三菜一汤,倒是色香味俱全。姜善宁执起筷子,依旧在每道菜上夹了一筷子,才将碗碟推到萧逐面前。
萧逐慢条斯理吃着,姜善宁坐在旁边一直跟他说话:“殿下,我明日来的时候给您带几本书吧,您平日喜欢看哪种书呀?”
说完不等萧逐回答,姜善宁自问自答:“我最喜欢看话本啦,里头的故事看上三遍也不觉得腻烦,赶明我给殿下带几本来看看。”
又想到了什么,姜善宁整个人蔫蔫的:“但是夫子布置了课业,这段时日要将诗经读完,还得据此写一篇文章,我都没时间看话本了。”
“对了,殿下您还没说您喜欢看什么书呢?”
萧逐眉心蹙了蹙,终于等到姜善宁停下话头,他从善如流说:“什么都好,多谢姜姑娘。”
这里什么也没有,他平日里确实没什么事做,每日就等着姜善宁来,枯冷的院落才像添了些生气。
他至今不知道姜善宁有何目的,不若先这样顺水推舟,以不变应万变。
“放心吧,殿下,包在我身上。”姜善宁拍了拍胸脯,话匣子打开,又说:“那我再给您带笔墨纸砚,您若是想写字的话也有用具。”
“还有还有,我得让家丁再搬来一套桌椅,要不然都没地方读书习字。”姜善宁摊开手掌,有条不紊的规划,说一条就弯下一只手指。
萧逐等她说完,才不疾不徐问道:“二姑娘做的这些,侯爷是否知晓?”
“啊?”姜善宁一怔,敛了敛飞扬的神色,“我阿爹,他近日一直在军中,不曾回来,所以应当是不知晓的。殿下放心,我在侯府还是有说话的一席之位的。”
也不知萧逐信了没,姜善宁看到他眉目疏朗,唇角勾起,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那便好。”
第10章 撞破
这日姜善宁回来的早,她一直惦记着去找姜云铮,一回来就直奔他的院子。
院子里摆满了打开的木箱,里面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不知道姜云铮从哪些地方搞来的这些。
院里人来人往的,姜善宁好不容易找到下脚的地方,她走到姜云铮身后,疑惑问道:“大哥,你在做什么,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
姜云铮回头,见到是她,一伸手臂搂住姜善宁的脖颈,凑到她跟前,一脸神秘:“小妹,咱们侯府马上就要发大财了。”
姜善宁心头蓦地一惊,指尖瑟缩,“大哥,你不会在边关走私吧。这种事情可做不得,要是阿爹知道了,免不了要收拾你一顿。”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我怎么可能知法犯法。”姜云铮晃了晃她的肩膀,“我跟宋三他们几个合伙,至于做什么,我先不告诉你,日后你就知道了。”
姜善宁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于是说回她今日来找他的正题上:“大哥,拜托你件事。”
“什么事。”
“你还记得七皇子吗?那天他来鄞城,你跟你那几个朋友是不是欺负他了?你明日跟我去向他道歉。”姜善宁一本正经道。
姜云铮回想了一下,突然收回搂着她的手,将她往旁边一推:“道什么歉,说了他几句而已,一个大男人,这么脆弱的。再说,我不要面子的吗?好了好了,你也回你屋里去吧,别在我这里碍事。”
“大哥。”姜善宁重重念道,“这件事分明就是你的错,你怎么能这样,当心我告诉爹娘。”
“你要是能去早就去了,还会来跟我说。”姜云铮抱臂,思索了一番,察觉到不对劲,“话说回来,七皇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突然为他鸣不公了?”
“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么大的人了,整日游手好闲,一点也不知道帮阿爹阿娘管理府内事务。”姜善宁心里憋着一团火,也不甘落后,叉着腰跟他抬杠。她就知道此事没这么顺利,果然说着说着又吵起来了。
“我游手好闲?姜善宁,你给我等着看着,我马上就能让侯府发大财了。”
姜善宁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木箱上,她瞥见了什么九连环,玳瑁盘,小陀螺,都是些能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这不是正好能够带去给萧逐。姜善宁一时没跟姜云铮计较,她几步走过去,弯腰拿了几个小玩意抱在怀中,转身就跑出来,丝毫不理会身后姜云铮在喊叫。
第二日依旧雪霰飘扬,姜善宁收拾了东西,带上昨日从姜云铮那里顺来的小玩意,一早就赶来萧逐这里。
“殿下!你瞧我今日给你带了什么!”姜善宁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欢快的笑意。
最近萧逐每日换药,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这些都是姜善宁自己看出来的,萧逐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她自己伤如何了。
不过也亏得萧逐恢复力惊人,否则姜善宁还没找来郎中,他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房间里多了一张杉木打造的书案和圈椅,摆在轩窗旁。上面整齐的放着一套笔墨纸砚,还有几本姜善宁从侯府里带出来的书。
那日说好给萧逐带些书解闷,姜善宁特意挑了几本她最喜欢的话本,又怕萧逐不喜欢看这些,偷偷去姜从的书房里面拿了几本兵书。
房间里的一角,放着一个不大的衣橱,里面是姜善宁在鄞城的成衣店里面直接买的几套冬衣。
较之往日,终于像是一个人住的地方了。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萧逐放下手里攥着的书卷,抬眸从轩窗望出去。
小姑娘依旧裹着大氅,颈间是一圈雪白的绒毛,领口处坠下来两颗绒球,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他盯着姜善宁一时没有回神,心里想着好似不管什么时候,她看起来都是活泼明媚的样子。
姜善宁笑盈盈走进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书案上,拆开后献宝似的给他看:“殿下,你看,这个东西叫九连环,可难拆解了,我昨夜拆了好久都没有把它拆开。”
她简单说了几句,就将九连环放在一旁,拿起下一个物件给他看。萧逐垂眼,将目光落在九连环上。
这个东西,他在宫里面见过几个皇子一起玩过,只是他们都没有拆解开,玩了一阵觉得无聊便一哄而散,九连环被丢在地上,无人问津。
那时萧逐从冷宫里偷偷跑出来,藏在墙角目睹了一切。确认几个皇子走了之后,他犹豫许久,跑上前想看看那个九连环到底是什么东西。
然而他还没有碰到,几个宦官去而复返,瞧见他的动作,连忙把他推开,语气嫌恶:“什么东西,还敢沾染三殿下的玩具。我们殿下就是将这玩具丢了你也不配玩。贱人生的孩子,果真是天生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