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里有男员工开了眼界,直呼太精细了。庄在那时候在香氛缭绕的展览室,想起了云嘉,说有人就是在这种环境长大的。有个女员工接他的话说,不尊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赚得到这样的人的钱。
最后选的是国外一家香氛品牌的洗护,总部在法国。
也是那次,他有机会去巴黎见云嘉。
见面之前他做了不少准备,因为完全不知道站在她面前该说什么话,他们这样的关系好像寒暄会比不寒暄更显得陌生。从黎家听来她的恋情,司杭认识了一个日本女生,让她陷入尴尬。
他清楚自己没有过问这些事的资格,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最后也没有如他忐忑期待的那样应约见面。
在电话里听到云嘉的声音时,他已经在她公寓楼下吹够冷风,仰头见月,忽然觉得,或许这就已经是和她之间最好的见面方式了。
云嘉的声音打断他浅淡的走神。
“待会儿快一点好不好?我有点困。”在他抬头看来时,云嘉凑过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连手上沾到一点气味都要将手搭在床边,庄在顿了顿,以为她的“待会儿快一点”是指换床单,便答应说:“好,一会儿就好了。”
他另取两条白色的小毛巾,将其中一条用热水打湿拧干,托在掌心,站到她身前。
“腿分开。”
“嗯?”云嘉愣了。
掰她的腿,已经娴熟,庄在轻轻地将毛巾贴上去,恰到好处的湿热气蒸腾如温柔疗愈。
云嘉疑惑:“为什么要现在弄干净,待会儿……”
不是还要弄脏吗?
庄在从便利店拎出来的塑料袋,回来后被云嘉带进洗手间,此刻放在漱口杯里的新牙刷就是她从里头拆出来的,这会儿,她又把袋子提过来,看了一下。
“不做吗?”
庄在用干毛巾再擦一遍,直接将她抱下来,她匆匆丢了塑料袋,哗哗一声响,只得双腿环腰,手臂搂紧他,下半身便一丝不/缕与他相贴,也察觉到他的反应。
但她没有经验,又隔着他的裤子,并不能判定这种程度的反应是不是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地步。
而庄在没说话。
等他把云嘉放到卧室的沙发上,云嘉才有机会看到他的脸,他并没有丝毫遗憾地说:“家里没有套。”
一直单身,家里有这种东西才会奇怪。
可是在便利店怎么没有买呢?女朋友要去他家里过夜,即使不是必然会发生什么,但他这样细心周到、做一步想十步的人,难道不会提前准备吗?毕竟连她的拖鞋他都会买两双不同色的来应对她的喜好。
而且,那个东西一般都在显眼又顺手的位置。
“你刚刚去便利店怎么没有买?”
“忘了。”
云嘉等了一会儿,甚至以目光直视他,但真的没有后文了,国内的外送服务这样便捷周到,如果需要的话,会有办法,可他只说他忘了。
成年男女之间,有些心领神会的瞬间是装不了傻的。
最后一次和司杭去瑞士滑雪,之后会分手不在两人预料之中,是意外。度假的初衷是为了缓和矛盾、增进感情安排的。他们都邀请了各自的朋友,一行七八个人,司杭的朋友分房时想将他们分到一个房间,云嘉说要和自己的朋友住,司杭尊重她的要求,但也表现出迁就之下的失望。
彼此很清楚同居一室这一步进行下去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愿意,在尴尬出现之前就会被规避掉。
她二十出头就明白的事,不信庄在到现在都不懂。
云嘉脸上的情绪变化被庄在看得清清楚楚,他俯身亲她,低声说以后。
她也没有多期待这件事发生,本来就已经又困又累了,甚至连刚刚在床上发生的事都不在她今晚的预料之中,云嘉一直是奉行顺其自然的人,感觉上觉得可以了比决定好了可以了更重要,后者甚至往往会在临了时因感觉不对而终止,她在乎自己的感受胜于一切。
可是察觉到他的不热切,却像皮肉里扎进一根不痛但也不太舒服的软刺。
明明上一秒情绪已经有了低落的兆头,但庄在一靠近,亲亲她,抱抱她,被他的气息环绕,她又觉得自己是一只闯进春天的小动物,心脏怦怦跳,欢欣是不竭的喷泉。
庄在却拿不准她的心情变化,只记着她刚刚蹙了眉。
“不要不开心,再帮你弄一次好不好?”
云嘉立刻警铃大作,不久前被他按住腿,躲不得逃不开,脚趾都绷到酸的感觉,迅速侵袭脑海。
抓住他向下的手,云嘉觉得这种体验今晚够了。
他落在她小腹的手指尖,绕后,搂住她的腰,低下头问她:“怎么了?”
云嘉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盯着他的裤子:“你那里……”
庄在喉结起伏,吸气忍耐:“没事。”
“我能碰一下吗?”
她只是很好奇,在与他对视时的眼神默认下,将自己的手伸过去,隔着单薄的睡裤。
被猛然推倒在沙发上,云嘉还没反应过来,脑袋震荡,她回顾,自己没做任何挑逗行为,仅仅是初体验很神奇,在日料店吃到会动的牛肉或者鱼片,她也会因为惊讶竟然会跳动唉,而上手捏一下。
只是很轻地捏一下。
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
又密又热的吻落在脖颈间。
“口水也会嫌脏吗?”
她的回答完全不重要了,好像就是用提问给她预警,要被弄脏了,云嘉感觉胸口的睡衣纽扣被解开两颗,一侧碍事的衣襟被拨开,随之而来的,是唇舌的湿烫和发狠一样的吸咬。
她喊停的声音全都破碎了,一段一段,像情/欲溶进情/欲里。
“你不能胡来,你,你没有套,是你……是你自己忘了买。”
庄在覆在她身上,与做/爱无异的姿态,他所感受到的痛苦却不断放大,黑沉的眼眸似极深的幽潭,望着云嘉,里头压抑着困兽一样的无比暴躁却深受约束的汹涌情绪。
他切身体会男人在被欲望左右时,毫无原则可言。
他居然就后悔了。
后悔两个小时前在便利店,为什么要平淡地挪开视线,装作没看到一样“忘了”。
回忆彼时的内心活动,除了因为顾及云嘉醉了不太舒服,更多的则是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悬着甜头让自己期待的人,在“有”和“没有”这种可能性面前,他习惯抱最坏的打算,降低期待。
也自觉在她面前,他实在没有什么意志力可言。
就像从灼缘观回程那次,云嘉因为过弯的惯性,撞到他身上,不过维持亲近的姿势说了几句话,他就察觉到抬头的趋势,之后一路,云嘉因晕车闭眼休息,他则放空大脑,去想那些无聊生硬的数据,甚至不敢再转头去看她。
那一路,初夏山景迎窗而过,他坐在车厢内,十分厌弃这样的自己。
为什么这么多年,连堂堂正正地看她都做不到,一面别无所求,一面心生歹念,实在龌龊。
庄在迅速起身,冲进浴室。
顷刻,水声传来。
云嘉原本有心等他出来再调侃他的,趴在沙发扶手上,等了没几分钟就被困意席卷。
庄在再次走到她身边时,她只穿着一件男人的宽大睡衣,两臂交叠,伏睡着,纤长白皙的双腿并而微微错开,瘦伶的脚趾悬空露在沙发之外,昏柔光线里,她像一副无需再添雕琢的新古典主义油画,美而静谧。
拿了沙发上的薄毯给她轻轻盖上,庄在才去衣柜里找来新的四件套,迅速将床品换了,再轻手轻脚将人抱到床上。
他单膝曲跪,抵在床边。
五指握拳撑着一边脸,望着在他的床上睡着的人。
望了一会儿,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去亲近、去描摹,从英气的弯眉,到眼角微翘的眸子。
云嘉睫毛长却不密。他的睫毛过密,读书时做汇报演讲好几次被人问过是不是画了眼线,大片阴影映入眼瞳,是化不开的沉郁底色,而云嘉的眼睛,则坦然直视万物,明亮而灵动。
他心怀恋慕地吻了吻这双闭合的眼睛。
随后抓起换下的床单,塞进阳台的洗衣机里,机器发出启动的声音,庄在折回卧室找到自己的手机,一边解锁一边合上门。
一个小时前,那时候司机应该才将他们送回家不久,应该是司机将他们回了什么地方汇报给黎辉了,黎辉给他发来消息,内容也简单寻常,叫他这两天有空回家一趟。
已经没有及时回了,那就明早再回复。
庄在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想了一会儿事。
随即,拿起手机,给常国栋拨去一个电话。
今晚这顿饭有云嘉的出现,没出任何差池,进行得顺利,自然散得也早。
会续第二摊一点也不奇怪。
这顿饭,常国栋暗暗忍了不少气,总不能让人收了面上的假笑,就立马打道回府,蒙被子里哭去。
听那边的动静,像是什么会所,有服务生问候晚上好的声音,庄在分辨了一下,随后挺温和地开口:“常董,娱乐呢,这么晚给您打电话,没打扰您吧?”
那边很场面地笑了一下:“怎么会打扰,哪能说打扰,今非昔比啊庄总,现在你就是再晚打过来,我不也得笑着问问庄总您有何高见呐?”
话里的态度已然分明。
庄在想到此刻熟睡的云嘉,想到不久前在鸣凤轩苦着脸发愁不知道明早醒来要面对多少事的云嘉。
“您这是跟我见外了。”
常国栋又笑一声,奉承话里夹嘲谑:“庄总一步登天,以后挂‘云’字了,谁敢不跟你见外,那不是腆着脸把自己也当云家人吗?”
“您分得太清了,云嘉的父亲可是一直说云众是一家,也正因如此,我才有跟您共事的机会,云总调我这样经验和能力有所欠缺的小辈到馥兹,是给我的历练,也是对您的信任,本来就能双赢的事,都因为一点小误会才多了波折,大家都不想的,您说是不是?”
“是!就是!”
常国栋一应,声调有些豁然通透的意思,又作懊悔,“我早该看出来了,庄总出类拔萃,有胆识有远见,绝非凡物,这都是底下人不仔细,乱传话,风言风语的,这才有了误会。”
被一个曾经看轻自己的人如此恭维,庄在并没有顺心畅快的感觉,反而有些恶感,对常国栋的,对自己的。他停了两秒,让自己把这冠冕堂皇的话接下去。
“您是有肚量的人,不然我今晚不会给您打这通电话,我知道,今晚这顿饭吃得不够尽兴,我改天再请您和郑总几位小聚。”说话时,庄在将另一部手机打开,把刚刚在服务生晚间问候里听来的地址,发给助理,“今晚您的消费,我来买单,您玩得开心。”
“庄总这就客气啦。”
“云嘉喊您叔叔,您是长辈,应该的。”庄在话题一转,温和地说,“您也知道的,云嘉自由惯了,说话直了一点,今晚的事要是让她父亲知道了,免不了要喊她回清港教育一番,她最近工作太忙了。”
有些话只需点到为止,常国栋听懂其中意思,立马应道:“明白明白,这两头折腾实在太累,再说了,这有什么好教育的嘛,嘉嘉是什么性格,我们这些做长辈再清楚不过,哪里会跟她计较。只要她开心了,我们做什么也都是愿意的。”
最后一句,庄在应得真心。
常国栋又恭维起来,庄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透漏出去,他和云嘉的恋情不希望那么快人尽皆知。
他有他的考虑。
常国栋有常国栋的理解,说明白,他是有真本事的人,自然想凭自己的本事做出一点成绩来给人瞧,省得蜚短流长,说他攀了高枝、走了捷径。
挂了电话,庄在忽然轻笑,有些自嘲的意思,他离常国栋的境界果然还是差得很远。
虽然从未表现得宁折不屈,但庄在倒也做不到一叶障目,夸夸其谈自己是全凭本事走到今天的。
自从在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傍晚,他走进黎家的别墅,云嘉裙角飞扬从楼梯上跑下来说欢迎他。
他的人生就已经开始走捷径了。
如此一想,他把手机扔到桌面上,陷入突如其来的低落中。
遇见她时别无长物,到如今,依然很糟糕,既非卓尔不群,也无傲骨铮铮,除了一点她从来不缺的外物钱财,没有增长任何美好的品德。
只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学到了。
越想越觉得不堪。
他甚至开始想,只是因为恋爱的时间不长,彼此的了解也不多,等缓过一时的冲动和乍起的热情,云嘉一定会对他失望。
因他不过如此。
他没有办法在自己身上找到足以吸引她的特质,喜欢她、对她好,本来就是全世界都会做的事,喜欢她的人太多太多,他一点也不凸出。
读高中时,她连迟到学生会的人都不忍心记她名字,罚她去做校园劳动,但她执着要对方一视同仁,自己在登记簿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云嘉前脚刚走,后脚就有男生跳起来说,快划掉,让公主拿扫帚像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