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页——咬枝绿【完结】
时间:2024-03-19 14:38:36

  “你分不清别人的恶意吗?关心才不是说这种既没用又让人不高兴的话,这种关心爱谁要谁要!”她嘀咕着,刷的一下转头,目露威胁地看着庄在,“你不许要!”
  庄在慢一拍地在她视线的注视下,点了头,说:“好。”
  她便翘着嘴角,孺子可教地高兴起来。
  黎家她比庄在熟,庄在的房间她也不是第一次进,除了桌子多出两沓书本教材,他的房间仍是那种东西很少的干净整洁。
  云嘉话题转得很快,庄在更是猝不及防。
  “我们好久没见了吧,我之前两次来,你都不在家,好像在学校也没有见过你,你在忙什么啊?”
  舒服的靠背椅子让给云嘉坐,他把放书的方凳清理出来,坐在上面将几本书归类,云嘉问他在忙什么,他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读书。”
  云嘉噗嗤一声笑了,唇红齿白,嘴角显出一对小小的笑弧,比酒窝看起来更有感染力。
  房间开了大灯,桌子拉绳式的复古台灯被她一下下拽着玩,多出的一层光源,在他们近处闪闪灭灭。
  啪——灯暗了。
  她凑近他,低压声音:“那你猜猜我在忙什么?”
  本来是要调侃他刚刚的回答,大家都是学生,谁不需要读书啊,问的当然是学习之余在忙什么了。
  预想中,他茫然摇头说不知道,她便神秘兮兮说,我也……读书。
  却不想,他神情浅淡地说出她的近况:“元旦的表演排练……吗?”
  云嘉惊讶不已,手里又拽一下拉绳。
  啪——灯亮了。
  “你怎么知道啊?”
  停了几秒,他粗密的睫毛在灯下无所遁形地以一种不自然的频率颤动着,似受惊的黑色蝴蝶,手上动作却丝毫不乱,将这周发下的测试卷子和其他卷子边角对齐的整理到一起。
  “我听徐舒怡说的。”
  云嘉又是一重恍然:“哦!差点忘了你和徐舒怡一个班。”
  “那你怎么不跟徐舒怡一起来艺体楼这边玩啊?周五下午不是没课吗?”
  “我没什么才艺。”
  云嘉跟他解释:“兴趣小组嘛,不会也可以学,虽然学不精,但——就比如钢琴组,练个一闪一闪亮晶晶总是可以的吧,而且楼上不就有我的琴,可以给你用啊!”
  庄在知道楼上那台琴是她的。田姨定期用软布擦一擦,可惜这近百万的钢琴搁着落灰,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台入门级的斯坦威,她自己的家里还有更天价的定制款。
  而她并不怎么喜欢弹钢琴。
  就像她此刻跟他说话的语气一样:“放着也没用,你可以弹着玩玩嘛。”
  他原来读书的学校没有这么多课外的兴趣活动,一整个学校,碰过钢琴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之前不了解,也没有了解的欲望,所以意向表发下来又交上去,他的那张上没写任何自荐文字,只勾了“无兴趣”的小方框。
  “我没有报名,现在应该进不了。”
  “元旦前可能还会有人退组换组,你可以留心一下。”说着云嘉将脸侧趴在桌子上,人懒懒的,忽的伸手,指他发红的手指关节,“你这个,是骑车冻的吗?天这么冷怎么戴不手套?”
  “习惯了。”他紧了紧手指。
  云嘉唇一弯:“冻傻了吧你,干嘛要习惯冷啊。”
  他已经把手边能收的东西全都收拾了一遍,连几沓试卷都按学科和日期排好了顺序,原本就整齐的书桌,更加一丝不乱了。
  正觉得没事可忙就会陷入手足无措时,发生了一件更让他手足无措的事。
  他的肚子发出一声干瘪的闷响。
  云嘉的脑袋一下从桌面上弹起来,眉心一拧:“你不是在外面吃了吗?”下一秒又理解似的,站起来说,“等着,甜品应该已经做好了,我去拿。”
  他感到不好意思。
  “不用了。”
  书包里有半袋吃剩的吐司面包,早上出门时田姨塞给他的,太多了,没吃完,如果此刻云嘉不在,他应该已经拿出来开始吃了。
  “就当你帮帮我嘛,我真的饱了,待会儿我不吃我妈会觉得我还在跟她赌气。”
  “……好。”
  云嘉小鸟一样雀跃起身,“今天跟我妈一起去上烘焙课了,我做了马卡龙唉,你要尝尝吗?”
  她站起来了,庄在就得仰头看她。
  这次他答应得干脆:“好。”
  “不过——做的有点丑。”云嘉担心道。
  “没事。”
  “好!我去拿!”
  她翩翩然跑出房间,拖鞋啪啦啪啦,叠纱裙尾飞扬。
  庄在盯着门口,有些晕眩,一时分不清是饿的,还是来自另一些不可说的、散发着甜香气的原因。
  田姨做的是南杏仁雪梨汤,清甜沁香,润肺除燥,很适合深秋时节。
  而云嘉自己做的马卡龙的确没有卖相。
  她拿起一个递给庄在,说:“第一次做,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我好像没有烘焙天赋。”
  云嘉只是希望自己这一下午磕碜的劳动成果有人可以验收一下,可看到庄在一口塞掉一整个,还要再拿,试图要吃完时,立马制止他。
  “不要吃了!尝一下就行了,不觉得难吃吗,你吃这个。”她还带上来一个小盒子,往他跟前推,里头码放着一排小熊形状的曲奇饼,可爱精致,散发着烘烤过的焦糖香气,“这是老师做的,这个很好吃。”
  他吃东西的时候,她翻起了他桌子上的一沓数学试卷,没有一张是低于一百四十分的。
  彼此之间安安静静。
  只有“哗”一下的翻页声,或者瓷勺碰到汤盅的轻响。
  一时像回到暑假那会儿,很多时刻,他们也是这样近近地待在一处,各做各事。
  突然,她不翻页了,扭着身体,狐疑地将他的房间打量一遍。
  庄在放下勺子,看向她:“怎么了?”
  她也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发问的样子很认真:“你想搬出去住吗?”
  庄在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他的沉默,在云嘉看来,是一种默认。
  她手肘支在桌沿,托着一边的下颌,侧侧看着他,用一种娇俏又任性的霸道语气说:“不可以哦。”
  他感到内心像一片干涸的沙地,受月球牵引的潮汐瞬间扑覆,他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水泽冲荡得一塌糊涂。
  “不,不可以什么?”
  云嘉将刚刚从试卷里无意翻出的一张便签举起,她就说他的房间为什么整洁得异常,好像随时带上几样自己的东西就能干干净净地离开,原来他真的在找房子。
  这张便签上用利落的黑色字迹写了几处租房地址,房子的类型,租金,以及房主的联系方式。
  应该是他收集来的。
  “你不可以搬走。你已经住进舅舅家了,已经接受了你不喜欢的采访,照了你不喜欢照的相,被黎阳处处为难,适应了这么长时间你不喜欢的生活,你已经付出代价了,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得得到点什么才行。”
  庄在静然看着她迎着台灯光源的精致面庞,他黑色的眼瞳,有种惊人的忍耐力蛰伏其中,不动神色,甚至伪以平淡。
  一开口,发出类似神座下谛听的声音。
  “我会得到什么?”
  云嘉夹着便签的手一挥,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你想要的,对你有用的东西。”
  一股卑劣滋味席卷心头。
  大概死后向神忏悔,他才敢承认,这一刻,他心里居然有答案。
  他想要的东西……
  云嘉望着一语不发只是盯着自己的男生,犹豫一番后,还是开口说:“你不要有那些奇奇怪怪的骨气。只要你以后站得够高,是不会缺人尊重的,无论对方真心或假意。而那些为了一点自尊就能放下所有的人,就像在人群中用努力踮脚来证明高人一等的人,除了累,其实什么也没有。”
  “而你现在可能不会理解,富人的世界其实是联通的,赚钱对于有钱人来说就像拿氧气机吸氧一样,是最简单的事,像黎阳那样的脓包,舅舅打个电话就能把他的名字添进很好的实习项目里,而有些人想找舅舅帮忙,礼都送不进来,人想进入一个新圈层,拿到入场券是很难的,而你已经拿到了,留在舅舅家,你以后的人生会轻松很多,甚至得到一些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当然,如果你觉得,那些东西你根本不稀罕,也是可以的。”
  还有一句话云嘉没有再说。
  ——但是我会有点为你可惜。
  庄在沉默很久,像在缓慢消化这些陌生的话语,再启唇时,明明他们还是保持原来的座位,灯光依旧,书本严整,什么都待在原处,他却有一种无形之中人生翻天覆地的感觉。
  “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话?”
  云嘉想一想也觉得奇怪,明明她是最讨厌说教管束的人,刚才居然对着他说出那么一长串话,几乎是不加思考的倾吐。
  她忽然笑了,问他:“你记不记得你第一天来舅舅家?”
  怎么会忘。
  他的人生未卜,格格不入坐在黎家奢华的客厅,她忽而湿漉漉地拉开后院的门,像大雨骤晴,陡然出现的一道彩虹。
  “嗯。”
  “你就像一堆灰色颜料,在一个过分明亮的场景里,放在哪儿都不合适,偏偏存在感又很强。”
  他心内微沉,哦,原来这是她对他的印象。
  “可是——”
  她看着他,蹙起淡淡的笑眼:“我感觉你应该是那种发光发热的人,如果你以后籍籍无名,了无成就,我会觉得很可惜。”
  忽然他也忍不住翘起一点唇角。
  年少时的怦然心动多无知无畏,敢不计得失地直面一切,甚至胸臆乍起,就有单刀赴一场死局的决心。
  他觉得自己大概不是什么她说的灰色颜料,很可能是一支经年受潮的蜡烛,在她说他应该发光发热的那一刻,早已熄灭过一万次,却在一万零一次,颤颤地亮起一点黯淡的火光。
第11章 Loading
  [Loading……]
  那天晚上在黎家,庄在从云嘉手里拿回那张写满租房信息的便签,只说自己不会搬出去,却没有解释这张小纸条的由来。
  在她面前,他有种言多必失的拘谨。
  这拘谨,总让他在欲言又止后,陷入巨大的沉默。
  明明有想和她说话的欲望,却每次都在稍加斟酌后选择闭口不言,他怀疑自己无趣,怀疑自己讲的东西也毫无意义。
  在她明亮的人生里,他是一笔无论添在哪里都可能败兴多余的灰色颜料,如果这笔颜料自觉,就会知道安安静静地干在调色板一角,才是自知之明。
  就像云嘉进房间就说“……好像在学校也没见到过你”,他并不接多余的话去展开话题。
  ——他见过她的。
  高一开学后,庄在其实在学校看见过云嘉好几次。
  有两次,他印象很深刻。
  一次,她跟暑假常电话联系的青梅竹马在一起。
  庄在跟司杭都属于异地录取的学生,一个来自闭塞的曲州小镇,一个来自富硕的港口城市,却同样都没有本市今年的中考成绩。
  第一次年级统测,他们都被归在最后一个考场。
  考试开始前,云嘉来考场窗边看司杭,调侃他来新学校还适应吧,窗户里,伸出一只男生戴着黑色机械表的手,拿着书往她脑袋上轻轻一敲。
  “倒一考场,人生第一次,为了你,我脸丢大了。”
  云嘉拽着他的领子,将男生半个身子都从里面揪出来。
  “我看看,脸呢?完蛋——好像真丢了。”
  同样是男生,站在不远处的庄在更能明白被人揪低衣领却毫不反抗的意思,不止是亲近,要非常喜欢这个女生,男生才会露出这种被欺负也很开心的样子。
  “还不是为了你,你要记着我的好啊。”
  “不记哦。”云嘉俏皮地歪歪头,然后踮脚往窗子里面看去。
  司杭也回身往教室里看看,问她找什么。
  她说话的表情像放电影一样生动:“你不要小瞧倒一考场好不好,很卧虎藏龙的!我跟你说过庄在吧,我舅舅家的那个男生,他也在倒一考场,他自学能力超级强,很聪明的。”
  庄在从走廊过来的脚步,微微顿了一瞬,好像忽然不知道要怎么站到这样夸他的云嘉面前。
  “小地方的第一名,放到好学校不一定够看。那些读死书的人,脑子很迂你不觉得吗?”司杭跟她闲聊着,“而且之前暑假你不是说,跟那个庄在待一块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吗?”
  她是这样跟她的朋友说的吗?
  好像……自己的确很无趣。
  庄在神情悄无声息地黯了两分,他意识到此时走过去可能会给彼此徒添尴尬,步子一犹豫,慢下来,便被身后莽撞路过的男生狠狠撞到肩膀,对方说着“抱歉啊,不好意思”,脚步不停地跑远。
  停下来的,是云嘉和司杭一齐望来的视线。
  云嘉抿抿嘴,从司杭手里夺过书,卷一卷,打在他胳膊上,低声道:“都怪你!”
  没事干嘛要背后嚼人舌根啊。
  已经这样碰见了,云嘉也不纠结,大大方方跟庄在打招呼,为两个男生做起介绍。
  紧接着响起来的预备铃声,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交谈时间。
  而他和司杭只是淡淡看向对方。
  两个同样正值青春期抽条的男生,高高瘦瘦,同样蓬勃的少年气,人生的底色却截然不同,一个是春光眷顾的新柳,一个是薄雪压枝的幼松。
  连名字都省去,彼此只吝啬地道一句“你好”,无需互通姓名,因云嘉的存在,他们都对对方的身份心知肚明。
  急促的铃声突兀地贯穿校园,四处逗留的学生们立马停了打闹嬉笑,该回哪儿回哪儿。
  云嘉往自己的考场教室跑去,跟窗边一里一外的两个男生笑着挥手说:“考试加油~拜拜。”
  另一次看见云嘉,是他所在的班级抽人去打扫图书馆。
  他跟徐舒怡都在名单之列,几个被点到名字的人,领着发下来的抹布和鸡毛掸子去大扫除。
  徐舒怡一路上都在说倒霉,怀疑班长陈亦桐拿着鸡毛当令箭,故意给她使绊子,才会在几次打扫类的苦活中次次抽中她当幸运儿。
  “上次是抽学号尾数是双数的女生去打扫小礼堂,这把是全班尾数是3的倍数的男女生打扫图书馆,玩儿呢!她是不是天天在算我啊?”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周五,学校结束下午前两节课,就将剩余时间留给学生去做拓展类的活动,其中也包括打扫校园卫生。
  云嘉结束艺体楼那边的排练,提着两杯校外买来的冻柠茶,风风火火跑来图书馆看望正在服苦役的好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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