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绸——李九骏【完结】
时间:2024-03-19 14:45:56

  还是让本小姐展示一下善良和勇敢吧!
  于是她袖子一撸,大呼道:“真哥哥,别下去,会冻坏,让我来!”
  林海潮饶是身手过人,也没想到一个娇娇嫩嫩的小丫头能当真去下水,那可是冰水!
  然而就是刹那间的功夫,白嫩嫩藕节一样的小胳膊,就插进了池水里。
第57章 金台夕照贰
  这下林海潮慌了,脱口道:“别,快出来,仔细凉着!”
  “没事儿,我娘死的早,从小我就被姨娘又打又骂,洗衣裳跪搓衣板儿,大冬天的跪在雪地里,习惯啦!”
  又卖惨!哪有什么洗衣跪地!压根儿都是从茶馆的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但是有用啊,身世凄惨的小可怜,偏还是这样的身残志坚百折不挠天真善良……
  林海潮急得不行,眼睁睁看着那小白胳膊这边掏一把、那边捞两下!白胳膊渐渐变成了红胳膊,红胳膊渐渐变成了紫胳膊。但男女授受不亲,又不能上手去拉。
  “铃铛,甭找了,车钥匙不止一把,哥回去取备用的那把就成……”一不小心还真认了这个妹子了。
  明心下欢喜。
  “呀,捞着了!”脆生生地叫一声,随即小胳膊从水里拔出来,小手和钥匙串湿淋淋的,上面还沾着泥污。
  这一套招数简单的很,说白了就是老早把钥匙握在了手心里,然后迅速插手入水,假模假式捞摸一气,最后来个一举成功。
  林海潮平日傲归傲,但他家风淳朴,其父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一家子为人清正,哪能识破这样的鬼心眼儿。
  他连忙掏出手帕,递给苏明,“快擦擦吧,别凉着。”
  怕手绢不够,他索性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明擦手擦胳膊。
  明见他如此着道儿,好开心,但钥匙到手就该分别了,好不舍得,于是“阿耶”一声,脚扭了!
  林海潮以为真扭了,更加过意不去:“快走走,看伤的重不重。”
  重不重那还不是苏明说了算吗?她踮着那只‘扭’了的脚不敢落地,仿佛下一秒就要疼出眼泪了。
  林海潮歉疚地道:“附近有没有诊所?我搀你过去。”
  “不用的,我回家就好,就在齐化门那边。”
  苏明的算盘打得着实精,心想本小姐是为了帮你找钥匙扭伤脚的,不信你就这么‘一次再见再也不见’,你必是要来看望妹子我的‘伤情’的。
  林海潮确实不过意,道:“这样吧,我先搀你去吉市口胡同,车不是在那儿吗?我开车送你回家。”
  “好,谢谢你呀,真哥哥。”
  “哪儿的话,你这不是因为我才伤了的吗。”
  温厚而有力的大手搀上她的臂弯时,久违的安全感轰轰烈烈地袭来,就像小时候父亲的大手,让人安心。
  “真哥哥,太疼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会不会麻烦到你。”
  “不麻烦,哥义不容辞,有啥你就说!”
  “你可以背我吗?”
  “……”林海潮愣住,想要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人家小姑娘既以说出口,人家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成什么样子,没的落个假正经的嫌疑。
  “那……那我就得罪了。”
  他小心翼翼地负起她。
  顿觉背上的小身体热热的、软软的,搂在脖子上的小手却是冰冰的,他从来没有跟女孩子肌肤接触过,明明背上的小姑娘羽毛一样轻,他却背的心慌气短。
  饱受煎熬地来到吉市口胡同,打开车门试图把背上的人放到后座上,苏明本来也在红霞满腮心慌气短,但此时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一辆军车突然从胡同口驶了进来。
  苏明登时灵魂出窍,光顾这条胡同的军车除了她还能是找别人的吗?所以不及细想,敏捷地把身子一缩、往后座‘嗖’地躺了下去!
  不对,‘伍一真’也不能被瞧见!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拽住林海潮的胸口,劈面将他拉到了自己身上。
  情况紧急,苏明也是胡拉一把,二人竟来了个脸对脸、嘴对嘴……彼此的唇瓣都柔软的不可思议。
  林海潮大惊,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跃起,结果“咚”地撞了车顶,外面来车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他只好先把车门关上让对方通行。这样一来,他和苏明都在后座了。
  苏明红透了脸,羞惭地挪着身子坐起来,小脑袋低得不能再低,哭丧脸暗骂自己蠢!她着实是有些恼恨自己,再主动也不能第一次见面就亲上啊,凡事太过了就适得其反了啊!
  “铃铛……对不住,我……是我不小心……”
  正人君子林海潮竟然还道上歉了。
  明立刻不丧了,烦恼一扫而空,说:“没事……”……(反正我也不吃亏)。
  不吃亏归不吃亏,但委屈的小模样还是做足了。
  “都怪这个脚伤,太疼了,疼得我乱拽!真哥哥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这是第一次……第一次……”
  她本想说自己第一次这样失态,但林海潮会错了意,以为她想说的是第一次被人亲,他不由叹口气,心想:谁还不是第一次啊,唉!!!
  俩人红着脸沉默了一会,林海潮觉得唇上的那份‘软’挥之不去,不敢继续乱想乱思了,下车往驾驶位去了。
  车子开到齐化门附近,苏明说:“真哥哥,我父亲是个老封建,你就送到这里吧,被他瞧见可麻烦啦。”
  林海潮有些不舍,问:“你自己能行吗?”是指她的脚伤,怕无人搀扶走不动。
  “不碍的,养几天就好啦。我下车啦。”
  “好,你……”林海潮依依不舍。
  明看出他的情意,道:“对了真哥哥,手帕弄脏了,我洗了还你吧,到哪里找你呀?”
  林海潮说:“辅仁大学男舍 201。”
  他哪里是个爱惜一块手帕的,他就是想再见到她。
  苏明说:“我走啦,你甭下车,我怕给爹爹看到。”
  她要走,却又停住了,站在车窗前问:“真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帮你找到钥匙吗?”
  “为什么?”
  “因为我娘的死,就跟一把钥匙有关。”她的声音不如之前清亮了,“如果不是找不到钥匙,我娘兴许救得回来。”
  她的神情黯淡了下去,她之前所说的全是假话,全是成心诱惑,但这句话却是真的。
  当年,苏明是个顽皮无敌的小丫头,有一次贪玩从她家大宅门跑出去,怕家仆抓自己回家,走之前从外面把大门锁了,钥匙还给顺走了。也就是在那天,她母亲突发急症,家人没有钥匙一时出不去,延误了急救时机。
  这是她一辈子的悔恨,平日嘻嘻哈哈,从来不敢面对内心,但她始终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母亲……她也不知现在为何要对真哥哥说这些,这个男孩太好了、太良善了,从第一次邂逅就侠肝义胆,不由的就让她想起有娘疼的过去,她的眼圈红了,然后慢慢转身,走了。
  林海潮心里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怔在那里。
第58章 提亲壹
  两只灰雀站在窗外的树枝上嘈嘈切切,方丞坐在大班椅里仿佛生了根。里外无人,虫鸣鸟叫听得特别清楚,此起彼伏,不知在争个什么。窗纱半掀半落,在他的身上落下一半阴影、一半阳光,明明无风,但他却觉得光影在自己身上剧烈揪扯,半晌,阴影占了上风。
  无毒不丈夫,哪怕手段狠辣,他也决不能输给另一个男人。
  窗外传来汽车声,想必是金先生到了,他摁灭雪茄,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金先生步子快得很,这会儿已经进来了,头上冒汗,还没握手就大呼说来时路上的号外又有法币发行的消息了。
  “接下来市面上的头寸益发要紧张了。”金先生一向稳重,现在却是哭丧脸一般。
  方丞装作没看见,将他让至沙发,说:“是啊,我这次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金先生啊了一声:“此话怎讲?”
  方丞叹息,说:“今早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亲朋好友扎堆来跟我调头寸,输血太急,把股东们惊动了,竟然截住头寸要求评估完抵押物再出库,可眼下情势如此紧迫,谁调头寸不是冲着当日提款的,尤其眼下有一位主顾是南京方面托情过来的,实在抹不开面子,所以才请仁兄贵步寒舍,想从仁兄这里暂挪一笔头寸救急,愚弟不才,关键时候被股东掣肘,叫仁兄见笑。”
  金先生听完,竟是生无可恋地仰天长叹:“时也命也,看来,天要亡我呐!”
  方丞知道接下去自己按剧本演就行了,问:“仁兄何出此言?”
  金先生苦笑摇头:“贤弟你大概还不知道,我那交易所出大事了。”
  方丞:“嗷?”
  金先生道:“就是你说的那样,不是一般的邪性,昨晚还好好的,今早忽然大批主顾踩踏式兑现,一上午将银根抽干了!糖精厂制药厂的头寸全调了一遍也没堵住,偏不偏法币增发的号外刚才又冒出来了,愚兄我……唉,明儿就得破产!”
  方丞的讶异之色极其浅淡,本就是他在背后做局,有什么好讶异的,照剧本演就得了。
  他说:“没想到仁兄也如此,是我唐突了。”
  金先生唉声叹气,他一上午拆了东墙补西墙,正想着跟方丞求救,可巧海东上门相请,他遂忙不迭地赶过来,却不想自己还没张口,方丞倒先一步跟他借钱,叫他如何不失望。
  他心如死灰,说:“贤弟啊,我是即将要破产的人了,也没别的能帮到你了,只是有句在商言商的大实话要提醒贤弟,你那些股东做得没错,眼下市面动荡,没有匹配的抵押品切勿继续出借头寸了,形势极为严峻呐,出去就可能立刻变成坏账!”
  方丞道:“不说这个了,仁兄的危机,愚弟若是不知便罢,既是现下知道了,袖手旁观岂不成了不仁不义之徒,这样吧,我马上嘱咐襄理调头寸!”
  金先生闻言精神一震,感激得几乎站起来。“贤弟仁义,可是贵股东们那里……如何交代!”
  “他们聒噪,我担着就是了!”方丞说着便去拨电话,嘱咐襄理调头寸给金先生。
  襄理在电话那边为难地道:“抵押品若是评估不过关,股东们那里又要麻缠,怕是短时间无法兑款啊。”
  金先生燃起的希望再次熄灭。
  方丞说:“什么评估不评估,金先生不是外人,随便质押即可,统统免于评估,立刻画押提款,旁人嗦,你让他来找我!”
  金先生感激涕零,方丞越是如此仗义,他接下来越是惭愧,说:“不瞒贤弟讲,愚兄这一上午把厂房地契抵押完了,只剩下灯市口的老宅没人要。因那宅子有点犯忌讳,我不好坑贤弟你呀!”
  方丞无所谓道:“哪里话,仁兄危急关头,愚弟岂能在这等小节上较真。”
  金先生感激不尽,他是个实诚人,虽然方丞不计较,还是坦诚那里被日本人占领做过特务机关,杀过人。
  方丞一笑而过,催促襄理快速办理房产抵押手续,好让金先生提款应急。
  这场风波过去,二人才安下心来喝茶。
  “偷得浮生半日闲,事情已然安妥,仁兄就请宽心,尝尝这蒙顶寒翠,这一方茶难得,比头寸还金贵。”
  金先生双手接过,呷一口茶说:“贤弟高义,上次文兰受你款待,回去可是好一顿夸赞,说起来,我这个妹子啊眼光有些高,介绍多少才俊都不中意,贤弟人物风流,倒叫她极口称誉。”
  “不敢当!”方丞说,“那日惹了大嫂和文兰小姐不愉快,还望兄台海涵。”
  金先生一愣:“这话怎么说?”
  方丞沉吟片刻,说:“文兰小姐兰心蕙质,我是非常仰慕的,但此前孟浪,有过一房太太,恐怕文兰小姐介意。”
  金先生不以为意,说:“这个有所耳闻,但是打什么紧,特殊时期嘛,后方安置一房抗战夫人不足为怪,听说如夫人已经分开多年?”
  方丞否认:“只是赌气,其实关系还在。”
  “那也不打紧,文兰也是个识大体的,不会委屈偏房。”
  方丞续茶,茶烟袅袅中,他说:“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那个人的身份,会让您我都尴尬。”
  金先生:“嗷?”
  方丞抬头看住金先生的眼,说:“西门音!”
  金先生:“啊?”
  *
  辅仁大学的校役‘铛铛’敲响了散学的钟,西门音夹着讲义从正楼出来,整整一上午,始终未见特务前来盘问,昨晚那几个不明派别的跟踪者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沉得住气,叫人心中更加不安。
  不过很快她便顾不上这一茬了,校役老远向她走来,说有位金太太打电话到办公室找她。
  她闻言纳闷,莫非是金家的哪位少奶奶?除了他家,她再不认识姓金的。
  回到办公室后,电话恰又打来了,是金家的二少奶奶,声音客气到几乎有点阴阳怪气。
  “西门先生,福贵儿的课到今儿就停了吧,这一程子的酬金派人给您送到府上,就不劳您亲自来取了。”
  西门的心猛地一沉!
  糟了!
  *
  海东今天纳闷得很,三爷一大早把金先生请上山,二人在书房密谈了半天,到中午的时候,银行襄理也来了,还带了一沓合同书以及银行的公章,三人在合同上好一番签字画押,搞得他云山雾罩,直到中午送走金先生,他才试着跟三爷询问原委。
  三爷言简意赅,说:“金家老宅抵押给远丞了。”
  细节他就不消多讲了,其实,清早一接到关于西门昨晚与野男人过夜的那通电话,他就下了狠招,叫襄理紧急找了几家小报,放出当局要发型法币的假消息,不出所料地让市场发生了一上午恐慌,现在官方已经辟谣,不过金家的宅子已经到手了。
  而金先生虽然虚惊一场,但他的银根问题却也不是单靠那个假新闻能激发出如此恐慌的,而是早已经营不善在吃老本,即使没有今天这场闹剧,也很快就要前来借调了,方丞只是让事情提前了一些,以便在最紧要的时间拿到最需要的‘质押品’,如果不是一上午把优质品抵押完了,以金先生的老实劲儿是绝不肯拿凶宅押给他的。
  眼下事情完全照着他的设计进行了,等西门办完事,金先生今早流出的银根也差不多回笼了,到时他把房子赎回,方丞既不用做那买凶宅的冤大头,又不费一文银子便圆了西门的意,两全其美。
  海东看他一个人在那里吞云吐雾地盘算着,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嘀咕着退出了,到客厅给黄春打电话。
  “黄春,你上次说金宅被日本人祸害过,里面杀过人对不对?”
  黄春说:“没错,怎么了。”
  海东说:“三爷把那宅子接过来了,评估都没评估就做了抵押,这是昏了头还是怎的……”
  哪知黄春脱口叫好,说:“这一招漂亮!”
  海东一头雾水,“什么漂亮!这就是冤大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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