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绸——李九骏【完结】
时间:2024-03-19 14:45:56

  明偷偷伸了下舌头,都怪自己不小心,说好尽量不用成语的,唉!这下可给真哥哥留了坏印象了。
  看明还在纠结,林海潮给她打气:“别怕,做错事情就该承担,对朋友撒谎是不对的。”
  那么普普通通的言语,他说出来却像有着无限的力量赋予其中,明感动不已,这么古道热肠的男孩子,自己配得上他吗?那天重逢时想着不管不顾将他拿下,和自己这个汉奸娃捆绑,但越相处越良心发现,自己不应当将他牵连进来,可是,可是现在又不舍得放他走可怎办呢……
  她想得愣神儿,没提防有一只飞蛾朝鬓角掠了一下,她下意识闪避,不料整个人正正钻进了林海潮的怀里。
  她没顾上尴尬,只待看清那是一只春天才有的那种翠蛾子。
  但林海潮身体僵住了,没想到铃铛小小一团的人儿,却有两只好大的软乎乎的兔子。
  他的脖子红了上来,手足无措,说:“好了,飞走了。”
  说着轻轻把明从自己怀里摘出去,摆正。
  *
  鬼使神差地,林海潮当晚回去便催伍一帧加速推进退婚事宜,说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越发要尽快地解除苏家的婚约了。
  伍一帧注意到关键词,莫名道:“为什么是‘今时不同往日’,今时怎么了?”
  伍一帧大话多,他自己那点子恋爱经历吹得人尽兼知。林海潮才不会八字没一撇就跟他提及铃铛的事,没的让他传的到处都是。只是给他制定方案,誓要火速解决苏家的娃娃亲。
  苏明回家后,踟蹰了许久才往北屋去,可巧西门老师撩帘子出来了。
  “明,我正要找你?”
  “我……我也正要找您。”
  西门显是有心事,竟然没有留意她这声蚊子音,执手与她走出大杂院,看看胡同里无人,说:“明,你帮我一件事情成不成?”
  “嗯嗯没问题。”
  明抢答。帮忙她简直求之不得啊,将功补过的机会啊,管他呢,先帮完忙再摊牌,兴许能叫老师念她的好,少怪罪一些。
  当西门细说缘由后,她更是义不容辞,方丞一边捧角儿一边跟西门老师提亲,三心二意的,现在他想轻松拿下西门老师,才没那么容易呢,哼!
  “那西门老师,我明儿应该怎么做?”
  “你就别让他接近我就行了。”
  明故意装傻,试探道:“那我把他从六国饭店撵出去?”
  西门含嗔道:“孩子话!场子是他的,你有什么道理撵他!”
  明心中暗笑,自己果然猜中了,八成是方丞捧戏子惹恼了西门老师,跟他闹一时的别扭呢,那看来捣乱还得适可而止,毕竟自己见过西门老师和方丞的情书,西门老师有多爱方丞那是一目了然,自己如果用力过猛真给人家搞散伙了,回头两口子一和好,记恨的可就是咱自己啦。
  西门说: “我指的接近,是那种……那种……算了,只要别让我俩单独在一屋就行。”
  西门还在被下午那个为怀孕哭泣的懵懂小女孩混淆着思维,其实苏明不开窍的方面是有,比如念书、比如孩子怎样生出来,但开窍的方面也多,比如人情世故、比如鼓捣生意经。
  只见她两粒小虎牙莹莹一笑,说:“懂啦!”
  俩人约好明晚七点前在六国饭店附近的圣弥厄尔教堂门口集合。
  回院后,小东屋落着锁,想是姨娘抱着孩子去朱姥姥那边了,明于是到北屋和小四儿挤在炕沿上写作业,今日在真哥哥面前误把始作俑说成始作‘桶’,丢了脸,明痛定思痛要开始提升学问,破天荒地做起了作业。
  小四儿看了看妈妈和姐姐在忙着做晚饭,三个哥哥也没有放学回来,低声对明说:“铃铛姐姐,你会学别人的样子写字吗?”
  “怎么写?”
  “就像我姐那样,会学舅舅写字,会学妈妈写字,会学很多人的字,写出来一模一样。”
  “哦,那叫模仿,我不会呀……”
  见小四儿急煎煎竖起食指比了个悄声说话的手势,她连忙压低声,说:“姐连自己的字儿都写不好,甭说模仿别人的字儿啦。”
  小四儿闻言低下了脑袋,眼圈儿渐渐红了上来。明见状着了急,压着嗓子问:“怎么了小四儿,干嘛就哭上了?”
  见他本子下边压着一张卷子,抽出来一看,鲜红的零蛋!
  “啊,姐姐我就够差了,但每次还能蒙对几分呢, 你怎么能考了个零蛋呢!”
  小四儿眼泪吧嗒吧嗒,说老师让家长签字,不敢找妈和姐。
  明叹气,撸袖子说:“那姐试试吧,模仿谁的?妈妈的还是姐姐的?”
  小四儿把眼泪一擦,说:“模仿姐姐的。”
  说着去翻小书桌,找出他姐姐的一只旧本子,打开让明照着模仿。
  西门老师的字隽秀文雅,明啧啧称奇,只能仔细又仔细,一笔一顿地描,写出来后倒真有几分像样子,小四儿欢欢喜喜地收起来了。
  明心想写好字也没多难嘛,颇为自得地翻看西门老师本子上的字,觉得自己刚才虽是模仿,但似乎有点青出于蓝胜于蓝了,看,这个字儿西门老师就写的不咋好,还有这个……一边翻看一边吐槽,直到整个本子都要被她批评个遍。
  然而忽然她顿了一下,脑中像是受了一道棒喝,心跳砰砰,随即迅速往回翻了一页。该页的上一页被撕掉了。留下毛毛的撕边痕迹,不知撕掉的是什么内容,但可以确定开篇是苏明三个字,因为现在这一页的最上头留下的凹印,正是 ‘苏明’三个字印,再往下辨认就看不清了,因为覆盖了新的钢笔字。而那苏明三个字印之所以没有被覆盖,是因为比较靠上,仿佛是写信时起头的一个称谓,处在第一行对齐第一格。
  这三个字的字体明显不同于西门老师本来的字体,而是明刻在脑子里、忘也不敢忘的字体――即那些神秘出现在她书本里的恐吓字条。
  小四儿刚才的话重新回响在脑际:像我姐那样,会学舅舅写字,会学妈妈写字,会学很多人的字,写出来一模一样。
  明心跳的越来越厉害,她总共收到过两次神秘字条,第一次是刚从太谷来到北平时,第二次是被肃奸委员会叫去审问时,那天小东屋的门锁被撬开,纸条塞进了自己的书本里,而那一天……正是西门老师搬来这座大杂院的日子!
  捋到这里,她的头皮唰地一下打了个冷激灵!
第71章 北平三月叁
  明瑟瑟发抖,她强行让自己镇定,看了看埋头写字的小四儿,声音发颤地说:“小……小四儿,我回家吃饭啦,你把西门老师的本子收起来吧,不要说我看过这个本子,不……不然会被发现冒充签名哈。”
  她的声音不仅发颤,而且还有点讨好。
  她从不习惯展示脆弱,也不觉得自己孤苦无依,平日里小嘴伶俐赚钱有道,看上去胆大快活,可那都是假装的,因为爹爹说一个人越表现的胆小怕事,越容易招坏人惦记!可事实上她到底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无父无母,在这乱世之中怎能不胆怯呢,她一直死皮赖脸跟着姨娘,也是为了蹭姨娘的亲戚,借他们给自己壮胆,好叫外人认为自己也算个有家的人而不敢觊觎。
  遇到西门老师后,她觉得遇到了观音,温柔善良,不嫌弃她汉奸娃的身份,悲天悯人,她对西门老师的信任和依恋无法形容。
  但现在......她不敢叫出来,不敢喊出来,爹爹说凡事三思而后行,她粗心,一向不遵守这个教诲,却在最最恐惧的这一刻想到了这句话,神秘纸条是西门老师写的?为什么?她和肃奸委员会正在找的那个代号‘明珠’的人有什么关系?她关注自己多久了?数不清的疑惑充斥着她的大脑,在没有把事情想明白之前,她不敢冒动。
  眼下她才真真是孤身一人,没有人可以求助,真哥哥也不行,他不知道她是个汉奸娃。
  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即使再恐惧,她也不能叫人发现异样,她需要继续和西门老师保持原状,只有这样,才能不引起怀疑,才有可能找到真相。
  她克制浑身的颤抖,收起书袋,跟正在外间做饭的西门老师招呼一声要走,西门说:“吃罢饭再走。”
  “不了,天马上要黑了,姨娘一个人抱不了弟妹,我去接一下。”她一边说一边翻书袋假装看有无落下书本,以此掩饰自己的拘谨和生分。
  西门音忙着烙春饼,头也没回地说了声:“等一下,带几张春饼回去吃。”
  说着铲起新出锅的一张,连带盘子里的几张递给她,顾不得听她客套,忙着又去烙下一张饼。
  明踟蹰一下,蚊子一样对西门的背影说了声谢谢走了。
  西门哪能发现明的异样,她自己今日也是心乱如麻,下午被‘心雷’劈过之后一直缓不过来,想明孤苦无依,自己当真是下不去手,然而性命攸关,到底拿她怎么办?这一天天的,日子过的如此j惶无助,找到物证后还得对付人证,何时是个头啊,远的焦虑,近的也疲于招架,与方丞的一礼拜之期还有五天,明天生日又是难缠的一天。
  翌日在辅仁上完课,她怕方丞派人到学校来接,于是绕道从恭王府出来了,正打算拦一辆黄包车,学生伍一帧开车过来了。
  “西门老师,您回家是吧,我正好顺路,载您一程。”
  她婉拒,说自己去东交民巷。
  伍一帧忙道:“东交民巷啊,巧了,那也顺路。”
  西门纳闷了:“背道而驰的方向,你怎么哪哪都顺路。”
  伍一帧虽然日日风花雪月,但对西门却是尊重得很,暗恋这么久愣是丝毫不越界,连言语都不曾有过半句唐突的,所以西门并未意识到他有那份儿心思,加上他是个出了名的活跃分子,跟谁都打得火热,便更是没往男女之情上想过,只当他是热心肠,有意想绕道送自己一程子,实在不欲麻烦他, 说:“天儿不早了,你赶快去办你事,我叫辆车就好了。”
  “别介,真顺路,不骗您!”
  伍一帧急煎煎地下车伺候打开门,他确实不算撒谎,因为他被海潮指派出来勾引苏明,屡屡碰壁,今天于是想了曲线救国的一招儿――西门老师不是跟苏明一个院子吗?自己多接近西门老师不就顺便接近苏明吗?再说自己跟西门老师一块出现,苏明总不能像上次那样把他当小流氓吧。
  所以说,不论西门老师上哪儿,他总是顺路的!
  西门拗不过他,只好上车。
  伍一帧心神荡漾,说好了是给林海潮勾引未婚妻的,然梦中情人往旁边一坐,他立刻就把正事儿忘到九霄云外了。
  西门老师这两天换了装扮,惊艳了所有师生,小礼帽、长风衣、光裸的小腿和那矮跟玻璃皮鞋风靡全校,简直就是《卡萨布兰卡》的东方版女主角,叫人魂牵梦绕。
  “小伍,你是不是常常带着一位朋友住在宿舍?”西门忽然问道。
  “您是说海潮吧。”
  “个子高高,长得很出众,走路生风的那个。”
  “没错,那肯定是海潮。”
  “他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西门这番套话算是找对人了,伍一帧话多又密,梦中情人在面前,他丝毫不觉自己是在出卖兄弟信息,反而越说越起劲,给西门讲了个事无巨细,林海潮是苏明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离家出走暂住伍一帧宿舍,为了退婚想尽办法云云……
  西门从他的话中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你是说,你那位朋友林海潮没见过苏明?”
  “没!他长得太俊,见了还了得,指定退不了婚!”
  西门益发纳闷,想想昨天不仅明称林海潮为真哥哥,林海潮也称明为铃铛……敢情俩人是在互相隐瞒身份。
  看来小骗子遇上了小骗子,全无心肝,不足为患。
  这时正巧车子到达圣弥厄尔教堂,只见苏明捏着一朵玫瑰花踮脚张望,想是已经等了有一阵子。
  伍一帧也看到了苏明,但他和梦中情人相谈正欢,哪还顾得上林海潮的婚姻大计,恨不得装作看不见,直接不停车从苏明脚上碾过去好不耽误自己和西门老师谈话。
  西门叫住他,下了车后,明立刻伸来那朵玫瑰,“西门老师,我给您买的生日礼物。”
  明克制不了心里的紧张和恐惧,话说得十分拘谨,好在西门没有留意到,只是颇不过意地说:“你又没钱,买这做什么?”
  说着从书袋里拿出几个铜板,硬塞给苏明。
  这一举动让苏明心中五味杂陈,西门老师向来都是这样,温柔善良,那种天然的教养和善心不是装能装出来的,所以,她怎么都无法相信西门老师就是恐吓自己的那个人,会不会这里边有什么苦衷或误会。
  “小伍,我就这儿了,你去忙吧。”西门把钱塞给苏明后,回头跟伍一帧招呼一声,苏明这才发现伍一帧。
  伍一帧早就把勾引苏明的任务抛到九霄云外了,眼下他的注意力在刚刚苏明说的那句话――生日?
  “西门老师,您今儿生日啊?您来这儿,是过生日的啊?”他问。
  西门笑笑,说:“算不上,约了人来坐坐罢了。”
  明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瞧着,心想这个花花公子前几日轻薄自己,现在又对西门老师大献殷勤,当真无耻。
  伍一帧对她完全无视,正一边挠头一边抱怨自己没准备礼物,说:“要是早知您今儿过生日,我该好好置办一下的。”
  明闻言忽然灵光一闪。
  今日她是来做电灯泡的,可现下她有疑窦在心,面对西门老师总是控制不住地紧张,唯恐被察觉。况且今日要面对的是方丞,她作为一个生意人,还是打心眼里佩服方丞的,搞不好将来自己生意做大了,还要跟方丞有合作,所以不便现在给闹僵的,倒不如请这个小五还是小六的也去凑个数,有其他人在身边,自己好歹能缓解缓解紧张,倒时若是惹了方丞不开心,他也能分担一部分火力。反正都是西门老师的学生,学生给老师庆祝生日顺理成章。
  她和西门走出去十几步后,忽然说:“对了西门老师,那个小五还是小六的,他上次调戏我,今儿正好遇见,我得质问他几句,您等一下。”
  不待西门阻拦,她已经跑到伍一帧车子前,咕咕哝哝不知道说些什么。没几句又跑回来了,西门见她来去匆匆,正想询问,被前面的人群分散了注意力,饭店门口聚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运垃圾。也不能叫垃圾,因为那分明是大堆大堆的玫瑰和蜡烛,每一堆都像小山高,看样子都要当垃圾处理掉,引得路人驻足惊叹。
  西门看着既惋惜又庆幸,庆幸这些东西是从六国饭店出来而不是进去,否则一定是方丞的,浪漫晚宴之神器,男女主人公被万朵玫瑰和万盏烛光簇拥着,地上撒着无数花瓣和彩屑,旁边两列身穿红黑制服的吹鼓手……那些鸳鸯蝴蝶派的小说书里都是这样写的,要是方丞也给她来这一出,她是要起鸡皮疙瘩的。
  其实她想象的这种场景差点就成型了。昨天黄春受命下山准备晚宴事宜,临行前三爷的要求只有四个字――罗曼蒂克!但正巧他赶上临时有事就转交给海东去办了,海东不知道怎做才叫罗曼蒂克,于是把四九城的喜轿铺请教了个遍,心想这种婚嫁聘娶的行当总该有经验。最后的结果是三爷来验收时一进房间就石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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