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才刚到了稽山山脚,与蓬莱宫还有段路程,只是停下修整一番,略微用些吃食垫垫。
苏淼淼早已在车里坐的浑身难受,长公主也觉着憋闷,马车方停,便都迫不及待下了车,在周遭走动着松快。
苏卿卿落后一步,被后头车上的丫鬟扶着下来,才轻声道:“后头的路,母亲与妹妹不如骑马罢,我有梅花竹影陪着,没事的,”
长公主自幼是太宗皇帝在军伍之中长大的,骑射不逊于军中男儿,苏淼淼打小皮实,骑马也是小事一桩。
以她们母子的性子,同是颠簸,若要选,还当真宁愿去受马上的起伏,今日全程都一并窝在车里,也有大半都是为了照顾苏卿卿。
长公主性子大方,又是长辈,自然不会与继女介意这些小事,但苏卿卿自个能到这一层,领了这份情,却也难免叫人心中熨帖。
长公主笑着:“我今日穿戴不方便,也不愿骑马吃灰,也就半个时辰路了,不妨事。”
说着,心下也不禁感慨:[从前只觉着卿卿身子弱,心思多,诸多顾忌,倒将好好的孩子推远了。]
长公主生子太晚,加之刚成婚时,与驸马之间也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这带来的长女只那么病蔫蔫的,她自然敬而远之,一点不肯沾染。
直到如今,自个生养过了,对孩子存了更多体贴之心,再回头看一看,反而觉着继女也是个柔婉贴心的好孩子,这么多年只叫驸马一个男人看着,粗心大叶,难免有许多照顾不到,也是可怜。
这么想着,这母女两个一个感恩,一个后悔,母亲让膳,女儿奉茶,一时间倒是格外的相得起来。
苏淼淼自然也听到母亲与姐姐的心思,不过她也不是小气性子,都是亲人,继母女间相处的好,也只有欢喜的。
更莫提,下车之后,她又瞧见了元太子,一时间,也顾不得旁的。
分明也是骑了半日的马,但元太子看起来却还是清清冽冽,即便头脸上略微沾了风尘,也雪中青竹一般淡然出尘。
许是顾忌着这边都是女眷,赵怀芥只在停车之前隔着车帘问了一声,现在也只是不远不近的立着,正在解着马背上的水囊。
公主府出门,只跟随的侍人仆从便有几十个,桌椅帷帐都是齐备的,只是出门在外,虽能生火,也做不得什么正经餐食,只能烧点热水,配着吃些冷食点心。
苏淼淼见状,便伸手端了一盘盛着的攒心盒子,干脆行了过去,主动开口:“表兄用些点心吧!”
赵怀芥像是有些诧异,顿了顿,先倒了水囊里的水出来洗了洗手,才伸手接过,淡淡道了一声谢。
苏淼淼看他只是端着,没有立时就吃的意思,便又帮他端过来:“表兄尝尝,浅的是甜口,深的是咸口,你先尝尝这甜的,都很好吃!”
[是她前日吃过的点心]
这一次赵怀芥的神情显然就愈发迟疑,他微微垂眸,密密的睫羽在眼下遮出一层阴影,盯着盒内的四色点心盯了几息功夫,才缓缓拈起第一枚四色糕。
这四色点心本就做的小巧,赵怀芥手指修长,一枚放在口中当真是一点都不起眼。
苏淼淼将攒盒又往上抬,催促似的又赶着他吃下了第二第三个,心下也在有些忍耐:[愈发甜了……]
这时最后一枚咸口的点心,也被元太子拿在了手中,只是看模样一下子吃的太多,一时半会还不打算再吃进嘴里。
苏淼淼见状,便有些可惜放下手下,忽的问道:“表兄从前在山中,是不是听说过我?”
正在闭口嚼着点心的赵怀芥忽的一顿!
这会儿的元太子当然是没法说话的,苏淼淼原本也就是故意赶在这个时候去问。
瞧着赵怀芥有了反应,苏淼淼又继续说着:“这几次里看见表兄,总觉着十分亲近,倒似是早就认识一般,不过母亲在家里便与我提过表兄,我想着,或许表兄从前也听过我,也说不定?”
说罢之后,苏淼淼更是双眼紧紧盯着的元太子的神色,耳边也在格外留意着他的心声,只等着对方想到关键处,为她解惑。
赵怀芥微微侧身,在苏淼淼的留意下,能看出他因为自己的话,原本凝滞的神色,一点点放松下来,听到的心声也带出几分叹息:[原来长公主也早就与苏淼淼提起过我,只不知说了什么……总不会与我一般,母亲每每提起,都总要说起日后……]
一般什么?赵皇后每次提起她,都要说起日后什么?
你倒是想完了啊!
苏淼淼是想起之前与元太子见面时,她便总觉着被打量似的,元太子还有过类似[她与母亲说的不一样][与母亲说的一般]的心声,才故意这样问起。
谁知道这元太子心里想是想了,她却没有听着想要答案,这话只说一半,反而叫人越发焦急。
“可是怎么会呢?表兄离京时,我才一两岁,这许多年也从没见过,寻常人只怕看见都不认识了。”
苏淼淼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她原本就是个取直而行的干脆性子,这会儿便索性出了杀招:“除非,表兄见我的画像?”
赵怀芥:!!!
下一瞬,苏淼淼便听到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第27章
元太子这一番呛咳, 实在是动静不轻,连冠玉般的面容都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心声就更不必提,任谁被呛成这模样, 也顾不得在心里想什么有的没的,只剩难受了。
另一头的长公主都带着丫鬟们闻声赶了来,又是抚胸, 又是送水,忙活了半晌, 才好容易平息了些。
一片嘈杂中, 苏淼淼拿着攒盒立在一旁,只觉着自己心虚又碍事。
直到元太子彻底平息下来, 眼看着是拖不下去了, 她才磨磨蹭蹭的上去, 低着头认真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催着表兄吃点心。”
赵怀芥也有些狼狈似的扭着头, 掩着口,一时间却还说不出话来。
说话间, 苏淼淼也发现那最后一枚深色点心, 还被元太子在手里攥着, 只是这一番折腾,也早被揉捏的不成模样。
她回过神, 连忙掏出攒盒:“表兄快扔了擦擦手。”
赵怀芥摇摇头,却并没有将点心扔盒子里,而是伸手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将点心包起, 才又轻咳一声,低低回了一句:“不, 与你无干。”
连着三块点心,显然将他噎的不轻,这会儿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嘶哑,透着几分低沉的惑人。
苏淼淼莫名的有些赧然:“这点心的确太甜了些,想必也不合表兄口……”
“不,甜而不腻,醇厚鲜香,是我无状,也与点心无干。”
赵怀芥又一次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又清冽
的确,单单只是点心,顶多是干了些噎嗓子,也就是喝水顺顺的事,哪里就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分明是她提起画像,元太子才惊惶失态。
这么想着,还没有问出结果的苏淼淼又忍不住试探:“是不是因为我乱说话,表兄才……”
“失礼了!”
话未说完,赵怀芥便忽的出声打断了她:“我身上狼狈,要先去水边整理一番。”
说罢,他略一拱手,便干脆转身,朝着装行囊的车厢另一头匆匆行去。
这模样,一看就是在故意在躲她的话,他身高腿长,步子都快得唯恐他追上一般。
但偏偏苏淼淼也没法拦,她送去的点心将人呛着了,说不得渣子都咳出不少,去洗漱整理,也是再寻常不过。
这次没有问出画册结果,苏淼淼倒也并不挫败。
她先转身去母亲与姐姐处,一面吃了些冷食点心,一面留心瞧着,打算好了只等着元太子一回来就接着去问。
但元太子这一去,却是直到众人再次动身才回来,且一回来,便只说引路,干脆催马行到了队伍最前。
苏淼淼倒是也带了马的,是一匹枣红的骊马,也是世间难得的良驹,倒不是跟不上,只是山道本就狭窄,前面又排着公主府带出的仆从车马,她总不好不管不顾超前头硬挤。
见状,苏淼淼也只得暂且耐了性子,仍旧转身上了马车。
好在已经到了稽山,往后的路程便不太远,母女三人也只闲话了多半时辰,车外便已经看见了闪着金光的瑞兽檐角。
苏淼淼下车后四面瞧了一圈,除了巍峨的宫门,也觉湖光山色,风光怡人,比起宅院里被框起来的蓝天,是另一种打心里的通透开阔。
这里也终于不像在国师府时,一个正经仆从都无,还需堂堂太子亲自洒扫待客了。
众人才到阶下,门内便已迎出了十几个低眉敛目的侍人,牵马迎客,行礼问安。
苏淼淼倒也并不意外,她先前便听母亲提说,这蓬莱宫的前身,本就是前朝一处用来避暑的行宫,占地近千倾,宫殿屋舍延绵叠嶂,珍奇异兽,围场行苑,包罗万象,应有尽有,比起盛京皇宫都更雄丽。
只是后来前朝昏聩,民不聊生,前朝自顾不暇,顾不得行宫,加之战乱时被义军毁了几次,才破落了下来。
有前朝行宫的底子,加上当初元宗皇帝驾崩不久,赵皇后执意出宫修道,陛下为了不叫旁人以为他刚继兄位便薄待寡嫂,也硬是将赵皇后母子留了三年,花了大力气将行宫重新修缮,一应服用廪给,都仍是按着皇后与太子该有之例,多添了三层每年送去。
如此连人带物的供养着,才有眼前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的蓬莱宫。
唯一的不好,也就是这地方是用来避暑的,三月的时候太早了些。
山间总是要比京中更凉,山涧背阳处,甚至还背着一层未化的冬雪。虽是早春的晌午时分,但下车之后,山风拂过,还是清爽得叫人浑身都是一颤。
长公主与苏淼淼倒还好,苏卿卿身子弱,就愈发禁不住寒凉。
竹影梅花备着夹棉的斗篷,连忙自家姑娘添了一层,饶是她们动作够快,只这么一会儿功夫,苏卿卿面颊也显而易见的白了一层。
苏淼淼连忙道:“门口风大,咱们快点进去。”
“姑母请,表妹请。”
赵怀芥当前带路,虽未应声,但脚下却的确比方才略快了几分。
走近蓬莱宫大门之后,最前也是一座金碧辉煌的三清殿,元太子路子沉稳,带着她们径直便往东面回廊绕了过去。
行至二门,便又迎来了一个穿着半旧的淡色绸布褙子,头发在脑后一丝不苟的挽了齐整的圆髻的妇人,远远看见元太子后,便福下了身去,规矩行礼:“见过殿下。”
赵怀芥停了脚步,没有应声,只略略颔首,眉宇之间愈显疏冷。
妇人打扮虽普通,但屈膝低头时的仪态,却如尺子比出来一般,比宫中寻常女官都更规矩几分,看见后面的长公主,又是一礼:“奴婢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看清来人,面上也有些感慨:“玉枝,多年不见,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说罢,也转身对苏淼淼姐妹开口:“这是先赵皇后身边最信重的掌事大宫女,统领宫正司多年,从无错失。”
苏淼淼恍然,难怪从外头进来,一路上瞧见的的侍人行止动作都隐隐带着宫中风范,想来也有不少都是如玉枝这般,先帝与赵皇后惯用的宫人私臣,一并带了出来尽忠。
公主府里出来的女儿,这些见客的礼数自然都是清楚的,苏淼淼姐妹只当对着姜娘娘身边的女官,都是客气的唤了一声:“玉枝姑姑。”
玉枝低头谦让:“公主所言都是从前旧事,两位姑娘只唤奴婢名字就是。”
这话显然就只能当成客气了,姐妹两个笑笑,谁也没有应声。
“姑母舟车劳顿,劳姑姑带客人前去东殿安置。”
赵怀芥这时便低低开了口。
玉枝姑姑神色恭敬:“是。”
苏淼淼忽的发觉,回到蓬莱宫之后,元太子身上似乎也有了些说不出的变化,分明仪态神情还是那样清冷淡然,但就是笼罩着一层冷冽的雾气一样,总觉着……更冷了?
总之,先前的元太子虽顶着太子之名,也叫人不敢冒犯,但苏淼淼只觉着他更像是一位缥缈仙人。
但此刻立在蓬莱宫内,看着面前的赵怀芥吩咐玉枝时,即便身上仍是拙朴素净的直缀玄袍,但苏淼淼却莫名的察觉出了一丝天潢贵胄的尊贵威势——
他简直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太子。
耳听着元太子已经在请母亲好好休息,定好了明日再去先皇后灵前祭拜。
苏淼淼回过神,连忙出声:“表兄这就要走了吗?”
赵怀芥淡然的神色微微一顿,眸光看向她莹润的面颊,又飞快移至一旁廊柱:“是。”
苏淼淼愈发着急,她原本还打算到了蓬莱宫后,便寻个由头一并跟去对方屋里瞧瞧。
元太子心声,是要送信让人将画册藏起,说不得就还在他屋子,她又能听人心声,到时再追问一次,很有可能立时就听出了其中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