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要等陛下不成了……谁知道要多久?那这私兵又要养多少年?
白养着人耗费钱粮都罢了,只怕夜长梦多,万一再泄露了消息,那还不如交出去,还免了帝王疑心。
[她似是误会我……]
赵怀芥看着她似有所悟的面色,像是没忍住般,还是补了一句:“何况叔父即位多年,并无错处,我亦并无大逆之心。”
他是打算等当今陛下逝世之后,顺理成章的继位,而不是大逆举兵,宫变夺权。
这样的打算,起码这个时候,自然不需要养什么私兵。
可苏淼淼的注意力,却没忍住的落在了他后面一句话。
陛下即位多年,并无错处,因此才没有大逆的打算,若是陛下昏聩,你是不是还想……
她甩甩头,连忙将这个叫人心惊的“若是”甩了出去,不叫自己再往深处多想。
母亲更亲近先元宗这位大弟弟,相较之下,对当今陛下反而生疏了些,连带着她对陛下也并没有太多对长辈的亲近。
但正如赵怀芥所言,陛下继位多年,励精图治,并不昏聩暴戾,她对陛下虽不亲近,却更没有仇恶不敬之念。
尤其前几日里,白龙鱼服的陛下不见一点帝王威严,对她玩笑容让,简直像是一位外甥女满心喜爱的有趣长辈,苏淼淼动容之后,也巴不得这位舅舅能圣体安康,长命百岁。
不论如何,元太子没打算与陛下兵戎相见,总是好事。
苏淼淼松了一口气之后,又忍不住提起了最大的问题:“可是,若无宫变,你凭什么能……”
后面的话,苏淼淼含糊在了喉咙中没有开口,但两人却也都能听得出来。
凭什么就能保证你日后一定能登基?
许是因为苏淼淼听了这一番话之后,并没有忌惮厌恶,甚至还有几分关心。
赵怀芥面上便又重新平静下来,仿佛千里无波的清冽江面:“陛下登基之时,曾说过百年之后,还位于我。”
“啊这……”
这话实在是太玩笑了,哪怕是经事不多的苏淼淼,听着也觉着荒谬。
就为这个?陛下当初是说过还位的话,连她都听过,可再是金口玉言,再是名正言顺,赵怀芥你也不是陛下的亲儿子啊!
若这一句冲动的保证当真这样有用,当初赵皇后也不必皇后的身份都不要,硬是带着带着几岁的儿子避到这蓬莱宫来。
看着苏淼淼面上的担忧,赵怀芥却隐隐弯了嘴角,沙哑的声音内都仿佛带了一丝笑意的安慰:“自然不止于此。”
“当日母亲带我离宫,是东宫之位太过紧要,她不愿将我置于风波之中,引人觊觎,不若来蓬莱宫独善其身,尊养待时。”
“母亲在蓬莱宫,也并非当真不问世事,她劝来刘国师当我师长,元宗留下的三师三少,多也年来亦有书信,我自幼习帝王之道……”
说到这儿时,赵怀芥似乎有些迟疑,但对着苏淼淼的澄澈眸子,轻咳了几声之后,还是沙哑着嗓子继续道:“虽然此刻听来狂妄了些,可箫予衡此人,贪欲过重,若论为君,他必不及我。”
在一番沉谋研虑,未雨绸缪的话里,猛不防听见了一句吃醋般的比较,苏淼淼原本端肃的神色也忍不住顿了顿。
但回过神后,她又觉哭笑不得。
分明听到了箫予衡三个字,她却发现这一刻,自己心中浮起的,竟不是故事强加的熟悉微醺,而是像毛羽在心尖儿轻轻拂过,痒痒的,有些想笑,又忍不住心尖发软。
说出这话的赵怀芥似乎也有些羞愧。
他扭过了头,又忍不住的咳嗽了一阵,才又说回正题:“原本还有些麻烦,只是凑巧,箫予衡……并不得圣心。”
这一句不得圣心,便也叫苏淼淼心下猛的一亮。
是啊,这才是关键!
若陛下当真很心疼萧予衡,已经看中六子为继承人,当初说过还位又如何?反悔也就反悔了。
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哪怕拼着朝政一场动荡,也就是要将皇位传给亲儿子,谁也说不出一句不是。
可问题是,陛下真的很喜欢箫予衡吗?
也不啊!
怪不得天音里说元太子事箫予衡破釜沉舟,九死一生的敌人,这一番阳谋,可不是戳中了箫予衡的最要命的地方。
陛下原本只是闲散王爷,压根无心帝位,只是因为长兄去得急,侄儿又太过年幼才仓促登基。
但即便如此,陛下继位之后,也硬是将自个的纨绔习性都生生收敛了十几年,勤于朝政。
包括眼下的箫予衡,非嫡非长,甚至连陛下的欢心都没有多少,只是因为前头几位殿下都十分平庸,陛下顾念天下,相较之下,才能在这些年间冒出了头。
若是这时候,冒出了一个更加英明,更加贴心,更加合适,还有不少旧人支持,名正言顺的赵怀芥。
陛下会为了一个箫予衡,冒着朝政不稳的风险,废去这个大哥留下的唯一血脉吗?
还当真不一定!
所以赵怀芥针对的其实只是箫予衡?
这,这……这可再好不过!
苏淼淼的眸光都是一亮。
她迈步向前,趁着这一番坦言,也决意干脆将话挑明:“那赵皇后想要你娶我,是不是也是因为想要公主府的支持?”
赵怀芥的面色微微一变,却还是垂眸点了头。
苏淼淼抿了抿唇,也决定干脆说出自己的打算:“那我可……”
“我不会如此。”
苏淼淼一句愿意还未曾说罢,赵怀芥却又忽的出了声。
“这是母亲的打算,我原也无意算计旁人婚事,多年来都未曾答应。”赵怀芥微微闭眸。
他这半晌没有猛咳,眼尾的嫣红褪去了些,但睫羽还隐隐带了一丝湿润,衬着病中的白皙面庞,竟莫名显出几分憔悴:“我知你心慕箫予衡,如今不过赌气,我亦不会勉强你。”
苏淼淼听得着急,嘴唇翕动了几次,一时间却又没能说出话来。
说她其实不喜欢箫予衡?就是愿意和你成婚?
她性子再是大方,到底还是一个未嫁的姑娘家,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
而且元太子先前分明想过离间她与箫予衡,与她成婚!
他说不会勉强,也不会算计婚事,难不成……
心念转动间,骤然发觉不对的苏淼淼,便又不自觉地浮出一丝期待,面颊都泛起一抹嫣红:“你,莫不是……”
“是,我会离京。”赵怀芥捂着嘴角,也忽的从书案后站了起来。
像是方才那掺了枇杷膏的蜂糕有了用,赵怀芥这一次连一声咳嗽都没有,沉静得仿佛停一瞬就要反悔:“历来一国太子,总是保全自身,皇城都不出一步,听得再多道理,也不过闭门造车。”
“如我这般情形的太子千载少见,如今皇叔在位,不需我固守京城,趁这机会,我总要出去,亲眼看见一见这天下苍生,民生百态。”
仿佛在融融春日之中兜头泼下的一盆冰水,苏淼淼期盼的心情忽的一沉。
她张了张口,只觉着声音也艰涩起来:“什么时候?”
赵怀芥愣了愣,才意识到苏淼淼是在问他何时动身。
他躲避着什么一般,扭头避过了苏淼淼的目光,声音嘶哑:“原本打算,为母亲守过三年孝,将丧信报于宫中,便独自动身……”
“那你那时候怎的不走?”
这一句话,也叫苏淼淼忽的生出了一腔恼怒来。
怒火从心底一股脑涌至胸膛,来势汹汹,瞬间便冲破了她好容易维持的正常与平静。
三年孝期已过,丧信也早就报过了,怎的那时候不干脆动身去,偏偏要拖到现在招惹她!
苏淼淼用力攥着手心,面颊绯红,话里是分明的质问:“你怎的不早走,偏偏要拖到现在?”
“因为……”
似乎是被她这怒火所慑,素来清冷出尘的赵怀芥,面上竟露出一丝呆滞,下意识开口:“放不下你。”
这句话“放不下”,便已然叫人多心,但苏淼淼却还同时,听到了一句愈发直白坦诚的心声——
[舍不得你。]
第49章
[舍不得你。]
四个简简单单的字, 落在苏淼淼耳中,却仿佛山野之间,骤然拂过的一阵清风。
清风温柔, 似是一汪轻柔的水,盈满心田,将她的心尖都泡得又酥又软, 风梢清冽,带着泠泠的波澜, 又将她的面颊都漾出云霞般的潮红。
书房内再细微不过的嘈杂声也瞬间归于沉寂, 苏淼淼耳畔甚至响起了微微的嗡鸣,只叫她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只愣愣的看着往日里萧疏轩举, 清冷如玉, 如今却眼尾嫣红,双眸深深的面容。
在苏淼淼的目光下, 赵怀芥的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的胸膛轻轻起伏着,似在悸动, 也似在忍耐喉咙间的轻咳。
半晌, 却终究还是苏淼淼主动了开了口:“你说什么?”
屋内的凝滞被她清脆的声音打破, 仿佛鸟雀在冰面踏出第一丝浅浅的缝隙,冰面轰然破碎, 整个天地都重新生动。
赵怀芥闪过一丝羞赧般的惊慌,声音沙哑颤抖,仿佛强自镇定:“没什么,是我失言冒犯, 你不必……”
“我已经听见了!”
不等他说罢,苏淼淼便已又上前行了一步。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她怎么会再叫元太子这样不明不白的含糊过去?
苏淼淼的声音清脆,眸光闪亮若星:“你说舍不得,可是真的?”
赵怀芥桃花眸微微轻颤,口中未言,但心声杂乱:[我竟说了出来……她心慕箫予衡,若察觉……定会心烦恼火,却又不像……]
这分明的心声,也叫苏淼淼的胸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忽的抬头,轻轻的顶了她一下,
她的心尖都被这东西顶得突然收缩,停滞了一瞬,接着才慢慢放缓,重新雀跃的跳动起来,越跳越轻,越跳越快。
苏淼淼眉眼弯弯,歪头等着片刻,看着往日里清冷出尘,仙人一般的面庞上,一点点沾染上凡尘俗欲,才忍不住笑着笑:“我……”
“你怎的在这儿?这是殿下住处,真是没规矩!”
一个“我”字才刚刚出口,窗外却忽的传来了一道训斥。
苏淼淼面色一顿。
赵怀芥看她一眼,也松了一口气般,扭着头忍着轻咳,匆忙转身到了门前。
苏淼淼伸手贴了贴发烫的面颊,也跟着往外行了几步。
门外廊下,立着一个衣着整齐,像是管事模样的宫人,正在训斥着一个穿着粗布的灰色短衣,十分朴素的庄户男人。
男人被训之后,似乎十分手足无措,满面慌乱从窗下退至台阶下,又畏缩的跪在了地上。
“何事?”赵怀芥声音淡然。
当前的宫人拱手见礼,告罪之后禀报:“殿下,这是山沟庄子上的人,今日禀报,说庄上昨夜来了狼。”
赵怀芥面色一正:“可有伤人?”
那庄户畏畏缩缩,口中含糊着说了几个字,却是压根听不清,
似乎是在贵人面前不敢开口。
宫人见状便又当前解释:“偷偷咬了两只羊,庄户半夜听闻犬吠出来瞧,也被咬伤了腿,好在邻里合力,也杀了一只狼。”
赵怀芥闻言,却越发皱了眉:“狼性记仇,只恐还要报复。”
宫人点头:“正是怕这个,是不是该请剩下的侍卫们去瞧瞧,该一气能杀了大半,只叫狼群吓破了胆子,再不敢来才好。”
赵怀芥应了一声,先叫两人退下。
苏淼淼在后开口:“行宫附近还有狼吗?”
赵怀芥:“从前是没有的,许是这些年人烟稀少,山沟庄又是最偏僻的,狼群在山中寻不够吃食,才摸了来。”
苏淼淼点头。
这话说罢。两人便又忽的沉默下来。
苏淼淼抬眸,却见赵怀芥的一双也正好看来。
两人对视一眼,便又不约而同,忽的一起挪开了去。
分明也没说什么,可不知怎的,屋内却莫名泛着一种说不出的羞涩尴尬。
赵怀芥紧了紧手心,忽的侧身捂了嘴角,声音沙哑:“我去庄上看看……”
苏淼淼回过神,也低低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侧着身看不见,才又开口补了一句:“嗯,正事要紧。”
赵怀芥脊背挺直,神情面色莫名的端肃:“那,我便先去了……”
苏淼淼看着,却忽的笑了一声。
赵怀芥闻声垂眸。
迎着元太子的目光,苏淼淼两只手指搅在一起,却还是定定看向对方,主动开口道:“表兄路上小心,回来记得叫人告诉我,我还有话要与表兄说。”
赵怀芥的身子猛然一滞,又顿了半晌,也格外谨慎的应了一声:“是。”
说罢,便也一撂袍角,大步而去。
他答应时分明格外小心,御前回话都没有这样的恭敬正经,但说罢离去的身影,总觉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苏淼淼看着,便又忍不住的弯了嘴角。
捡春与小椿小桃几个小的,嘻嘻哈哈的闻讯而来时,苏淼淼还立在书房口。
捡春瞧了一圈,问:“师兄怎的走了?”
听苏淼淼解释了缘故之后,更是跳起来:“啊,我都没见过狼,不成,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