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一瘸一拐的顺着廊下月牙门追上去的捡春,苏淼淼也忽的想到了什么——
是啊,她原本也可以一并跟着去的!
不过身子晃了一晃之后,苏淼淼也反应了过来。
赵怀芥是去办正事,她分明与他话都没说清楚,元太子如今还觉着她一心痴恋箫予衡,只是在接着他的名头赌气呢!
他是不是当真如她想的一般还不确定。
她怎的……就这样恋恋不舍,一刻都分不得了?
小桃抬着头:“姑娘怎么了?怎的一时恼一时笑的?”
小椿也笑嘻嘻的:“姑娘脸也好红,耳朵都是红扑扑的,烫不烫呀?”
苏淼淼捏了捏发热的耳垂,红着脸开口:“你们两个,跟着捡春到处乱跑,半晌瞧不见人,也就吉祥姐姐不在,若不然又要教训你们了!”
一番话,只说得小椿小桃都笑着告饶,在顾不得说什么脸红不红的事,苏淼淼才略微平静了些,一并出门,说笑着往东配殿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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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配殿内,送了圣驾的瑞安长公主也已行了回来,
看见满面红光的女儿,长公主也不禁疑惑:“遇见什么好事了?这样高兴?”
她的欢喜这样明显吗?怎的所有人都能瞧出来?
苏淼淼有些不好意思,只故作严肃的抿了抿唇:“哪里有什么好事,阿娘是不是看错了?”
“神神叨叨……”
长公主嫌弃的摇头,往前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一般转身开口:“对了,你先前不是说要回家去?又偏偏不肯与陛下一道,如今陛下也归京了,你怎么想?要什么时候动身?”
先前急着走,是因为听见赵怀芥想要谋算她的婚事,心里生气,想着趁早离开,谁也不沾染。
偏偏不与陛下一起,则是因为六皇子伴驾,她不想在路上和箫予衡一道。
至于现在……
苏淼淼想了想:“明、后日罢!”
现在,她总归要等赵怀芥回来之后,与她好好说过了话,再赶在箫予衡回来接她们之前动身。
长公主被她的反复折腾的头疼,埋怨了几句当真是上辈子欠了债,特意托生来磨她的小烦人精,便只是摆手,叫她赶紧的一边玩儿去,别在她跟前碍眼。
被嫌弃的苏淼淼转了一圈,便又钻进了姐姐的西厢房里去。
分明只隔了半日,但苏淼淼这时就一点不记得姐姐给大安寺里送钱,为箫予衡生母续灯的恼火,甚至干脆将什么箫予衡,长明灯抛到了脑后,压根忘掉了这事。
将姐姐从午歇中叫起之后,苏淼淼看了一会儿诗,弹了一会儿棋,却是什么都静不下心,眼看苏卿卿也要受不住,将这个妹妹赶出去时。
苏淼淼忽的开了口:“姐姐,你是怎么被陈昂那小子骗去的,与我说说嘛?”
苏卿卿白皙的面颊忽的一红,原本不肯应这一茬,只是实在磨不过妹妹几番痴缠,最后才将侍女赶到外间,只与她低低开了口。
倒是与之前听到的差不多,是陈昂这小子小小年纪便生了贼心,多年前,便时常寻各种由头,在祈安院附近转悠,找苏卿卿说话。
姐姐原本一开始对陈昂也是不假辞色,还是近些年她痴恋箫予衡的闹得沸沸扬扬,都知道对陈昂无意之后,苏卿卿才渐渐和缓了一丝颜色。
就这般,一来二去,先前都未两个人,便这般成就了好事。
苏淼淼笑眯眯的听了半晌,最后忽的发现了什么:“啊,所以现在你们都定亲了,姐姐你都没陈昂那小子说过喜欢他?”
苏卿卿羞红着脸摇头。
苏淼淼疑惑:“为什么?你分明也早对他动心了,为什么说出来叫他知道?”
听着“动心”二字,苏卿卿面上有些羞色,却还是侧过面颊,十分矜淡道:“这等事,也不必非要说出口,他若是懂我,自然明白。”
苏淼淼张大了眼睛,半懂不懂,又忍不住觉得感叹。
难怪她与陈昂自幼一块儿长大,且两边长辈都有意撮合,却一点都没生出男女之情了。
这性子太过相像的人,大半是生不出什么情意的。
陈昂喜欢旁人之后的反应,她十分理解,换到姐姐,却是只觉得迷惑起来。
她的性子,最受不得这样的黏黏糊糊,纠缠不清,先前五年里,她每每都为箫予衡时远时近,忽冷忽热难过不已,若不是有故事强加给她的感情顶着,她大半也早受不得这样的手段。
要换成她,却是决计耐不住这样的性子,只叫旁人去猜的。
若是喜欢,当然要痛痛快快说个清楚才对啊!
苏淼淼不期然间,又想起去了庄子上的赵怀芥。
等元太子回来,她一定要立马去问个清楚对方不是当真喜欢她。
还有上次,在三清殿外听闻的什么“有愧”的缘故,也一定要问个明白,一点误会不生。
苏卿卿看着妹妹面上的神色,也忍不住开口:“我瞧着你就很不对,听我说了这许多,你到底有什么事?也该与我说说才是!”
苏淼淼回过神,却是满面狡黠:“我明日再告诉你!”
说罢,仗着自个身手灵活,也再不给姐姐多言的机会,便也干脆起身回了自个屋去。
屋外已是日暮西斜。
天边坠着一道嫣红绚烂的晚霞,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木案上,姐姐为她新插的花瓶也是繁茂热闹,看着便叫人欢心。
天地万物,无一处不可爱。
苏淼淼伏在窗前,一面欢喜,一面又有些不舍。
日头都落到了山下,赵怀芥却还不见消息,大概今夜要守狼群,回不来了。
可就在天色彻底沉下来,苏淼淼都已经放弃赵怀芥,洗漱之后,准备歇下时,屋外却又行来一个面生的蓬莱宫宫人,低低叫门,说要寻苏二姑娘说话。
苏淼淼心下一动,坐起身,连忙叫起来。
果然,来人低着头,开口便说是太子殿下传话,想请姑娘去后殿书房一叙。
一旁吉祥姐姐疑惑:“这么晚了,太子殿下怎的这个时候叫人?”
苏淼淼却觉心下跳个不停,只当是赵怀芥回来的晚,却还没有忘记她的话,一回来便派人来叫她。
她的性子,自然是等不得的,当下便也重新穿衣,在身上多披了一件斗篷,便叮嘱吉祥不要声张,独自一人,踏着满地的星光夜色悄悄的出了门去。
一路脚步匆匆,行至后殿,却只见了一片昏暗。
苏淼淼的脚步一顿,带路而来的宫人便低头解释:“殿下还未至,请姑娘在书房暂坐,小人去取火烛来。”
客人都到了,才现去热水点灯,放在京中旁的世家权贵里,已是十分失礼。
不过蓬莱宫内与京中不同,赵怀芥身旁没有那许多侍从讲究,苏淼淼想了想后,倒也能够体谅。
她点点头,在提灯的照亮下行进屋内坐下,宫人便低头退了下去,还顺手从外头合上了屋门。
留下苏淼淼独自一人,留在昏暗的书房,鼻端隐隐闻到了一股松油与烧焦一般的烟火气。
她微微皱眉,顺着味道起身四顾。
黑暗中,桌案书架的情状都模糊不清,苏淼淼借着窗纱外照进的月光走了几步,还未寻到这烟燎气的来源,眼前便是忽的一亮。
窗外骤然亮起了一片明黄的灯火,亮几乎刺目。
但与此同时,鼻端那叫人不安的松油与焦燎的味道也愈发浓郁起来。
苏淼淼一顿之后,猛然回神——
这不是灯光,是火!
着火了!
第50章
着火了!
好好的, 怎么会忽然着火?
苏淼淼脸色一变,顾不得细思缘故,只连忙奔向门口。
只这样几个呼吸间的功夫, 门口的火光便已飞快蔓延起来,火光汹涌,伴着呛鼻的黑烟, 早已无法靠近。
苏淼淼急促的脚步,在靠近烈焰的一瞬间生生的顿住, 又立即回头, 转而奔向了一侧还未燃起的木窗,用力推去——
窗棂纹丝不动, 似乎已被人从外面牢牢的卡死。
怎么会?
与此同时, 进门时还是隐隐闻到的松油味愈发浓郁, 原本没有火光的窗外也一瞬间便燃起了火龙一般的烈焰,火光的照耀下, 她甚至模模糊糊的看见窗外纵火之后,便仓惶后退的黑色身形!
不是意外走水, 是有人故意纵火!
意识到这一点后, 苏淼淼心跳猛地一凝, 浑身都忍不住的颤抖。
惊惶之中,苏淼淼猛然咬住舌尖, 借着口中腥甜的痛意挣出一丝清明。
她面色苍白的转身四顾,目光落向书案,用尽力气举起书案后的大圈椅,猛然砸向另一面还没有燃起火光的窗棱。
第一下没能砸开, 苏淼淼咬紧牙关,踉跄的扛起沉重的圈椅, 用尽全力又砸了一次。
这一次,窗框被她砸毁了大半,但只这么片刻的功夫,火势便已经越来越猛。
火势蔓延从书房外,蔓延进了屋内的房梁上,火焰的噼啪声和木料的倒塌声交织在一起,火苗虽还相隔两丈,蒸在脸上,却已然在苏淼淼察出了灼热的温度。
但更要命的还不光是火,伴着火势山风,门窗缝隙也传来阵阵的逼人黑烟,叫她忍不住一阵阵咳嗽之外,也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越咳越是无力,苏淼淼看着破了一半的木窗,分明想要上前去求这最后的生机,脚下却仿佛被抽走了筋骨一般,绵软无力,提不出丝毫的力气。
一阵阵的晕眩中,苏淼淼躬着身喘息着,努力抬起了右腿,但不等直起,下一刻,却又软绵绵的跪倒在了地上。
偏偏这个时候,她的耳畔又响起了她再熟悉不过的僵硬天音——
【夜色如水,于天地间撒下一片莹莹清辉。】
【苏淼淼的性命,便也终结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色中。】
【娇柔鲜活的身躯,在粼粼月光中,一点点沉入幽谧的湖底,滋啦啦——挣扎没有任何用处,箫予衡亲手喂下的迷酒,叫她的手足无力凫水,想要呼喊哀求,张口却只是冰冷的湖水?滋啦啦——争先恐后的涌进她的喉肺,仿佛一团灼热的烈火烧进胸膛。】
【憋闷,窒息,呛进的湖水——滋啦啦融入肺腑,融入皮肉,痛苦漫长的几乎没有尽头。】
【怎么会这样?怨恨与妒忌渐渐消弭,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苏淼淼心下涌起的,却只是巨大的不甘与迷惘,衡哥哥……箫予衡,她就这样喜欢他吗?】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她这一生,不该如此。】
【母亲,阿娘,我好难受……娘……】
苏淼淼在痛苦与窒息中,无力的倒在书案之下。
她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甚至连这样刺目的火光都是一片晦暗,但耳边刻板又尖锐的天音,却仍旧一字一顿,丝毫不受影响的听得分外清晰。
这个世界只是一本荒谬的故事,每当,便会在她耳边响起这样的,所以是她这样命悬一线的狼狈,又合上了故事中注定的情节。
所以,这就是故事里,她最后的下场吗?
如同戏台上的傀儡,在“故事”操纵下,从懵懂无知的十岁开始,一心痴恋着箫予衡,厚颜无耻的纠缠着他。
十四岁与箫予衡定下亲事,用母亲多年的积累助他为将北伐,十五及笄,与箫予衡成婚,为了他泯灭本性,将自己有孕的亲姐姐推进水中,之后再被他报复,亲手喂下迷酒,沉入湖底?
可她在水中时,是会恢复本心的啊……
在故事的最后一刻,她沉在水中恢复了清明,却没了一点挣扎之力,就这样在她最喜欢的水底,呼喊着阿娘,伴着清明的痛苦与绝望,一点点没了性命?
【看着苏淼淼苍青的尸身,箫予衡的冠玉般的面色,也不禁露出一丝复杂。】
【不论如何,这是自十岁起,一心痴恋了他五年的姑娘,他可以容苏淼淼嚣张跋扈,妒忌刻薄,若不是触碰了他的逆鳞,也不愿见她落得这般下场。】
【但她若不死,如何对得起卿卿腹中与他再无缘分的孩儿?】
【箫予衡隐在袖中修长手指微微攥紧,背影清隽决绝:“夫妻一场,为她好好装殓。”】
这是什么狗屁结局?是什么荒谬的故事!
苏淼淼胸膛剧烈的起伏,呼吸微弱而急促,却只能带来痛苦的窒息。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似乎即便到了最后,都仍旧不甘的想要挣扎反抗,但在弥漫的黑烟中,她却甚至连眸光都开始无力的涣散。
破了一半的木窗外传来噼啪的垮塌声,在熊熊烈火之中寻常的毫不起眼。
但伴着这不起眼的声响,苏淼淼却感觉到了一股清冽的山风,身旁也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