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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行至大门之外,苏驸马面上的憔悴愈发分明,眸中的光彩因未能找到幼女略微黯淡,却仍旧执着坚韧。
他转身看向赵怀芥,看似宽慰,眸中却也带着一丝试探:“便当真是他,也总不会就这般放在明面,只怕带去了异地也未可知。”
虽是故意,但说到这儿时,苏驸马心下也忍不住的发沉,天下之大,若箫予衡当真将淼淼送去了旁处,当真不知要从何处去寻。
“不,就在此处。”
赵怀芥微微垂眸,神色疏淡,却似泛着冷气的寒潭,透出了逼人的冷意:“淼淼未死,的确在他手上。”
苏驸马吃了一惊:“可是发现了证据?”
他听了长女的话后,便一刻不曾的耽搁的进宫去见了赵怀芥。
元太子顶着“杀人灭口”的嫌疑,被困东宫,虽然暂且还未当真获罪,但已是万夫所指,陛下疑心。
若长女所言为真,淼淼没有死,而是当真是被人虏了去,那眼下最想查明真相,叫幼女回来的,除了他与长公主,便正是眼前的赵怀芥。
赵怀芥居于东宫,也并没有坐以待毙,细细听过他的话后,也说早已在派人留心箫予衡。
按元太子的说法,他早已怀疑箫予衡。
箫予衡回京之后,除了宫中,六皇子府,与这绫罗街上的私宅,便再没有去过别处。
宫中不可能,皇子府有官员属从,内宅也皆有不少都是从宫中分去的侍从宫人,人多口杂,盘根错节,莫名多了一人必要露出痕迹。
唯一剩下的,便只有私宅。
这才有了方才二人不顾礼数,将箫予衡宅院一一瞧过的举动。
说着,苏驸马又仔细回忆一番,除了脖后的伤口的确蹊跷之外,周身上下,都并无破绽,也并没有发现有幼女或是随身物件之类。
元太子凭什么这般笃定?
难不成是在私宅内发觉了什么痕迹?那为何方才不干脆戳破?
赵怀芥沉默片刻,但在苏驸马的坚持中,还是不得不低低开了口:“他身上,有淼淼的味道。”
第57章
“他身上, 有淼淼的味道。”
苏驸马刚刚听到这话时,心下不是不怒的。
淼淼,他的小女儿, 才是一个十四岁的闺阁女儿。
说什么闻到味道,实在太过无礼,简直登徒子无异, 元太子难不成对淼淼竟……
但这样的怒气,在抬头看到面前缥缈孤高, 毫无惭愧之色的赵怀芥之后, 一时间竟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元太子这般的清心绝尘之人,又是师从国师, 公主还说过, 莫说姬妾, 他屋内丫鬟的都没有,似乎早已绝情禁欲。
这种连男女之情都没有的人, 怎么会生出这般孟浪之念?
有些人天生的五感就比常人敏锐,有人目力不凡, 能看见秋日野兽身上新生的容貌, 有人耳力超人, 能听见百步之外的落叶之声——
元太子或许就是,嗯……鼻子特别好使?能闻见所有人的味道?并无他意?
苏驸马欲言又止的张张口, 也只得安慰自己如今不是计较这些小节的时候,能先找着淼淼才是要紧!
这般想着,苏驸马却还是莫名的后退一步,与赵怀芥离远了些, 才开口道:“殿下确定?”
赵怀芥颔首,眸光沉静若渊。
这样的大事, 元太子的性子,不会随口妄言。
听了这话之后,苏驸马面色郑重,心中又喜又忧又怒,简直是说不出的复杂。
女儿还活着,当然是一桩好事,但是在箫予衡府中……
苏驸马皱了眉头:“你我方才并未发现踪迹。”
“淼淼意外已有四十三日,箫予衡的脾性,使劲手段将人虏来,不可能送至别处多年不见,还有味道……只怕是方才便见过,就在附近。”
说着,赵怀芥便又回首看向身后的宅院,面色看来仍旧疏淡,只言语之间也透着一股莫名的凛然:“明面没有,便只剩暗室。”
说来也怪,箫予衡从回京至今,光风霁月的君子之名便传遍盛京,素日行事,也都是谦谦有度,对上恭敬对下贤明,挑不出一个错处。
这样的人,要说他心思叵测强虏宗女,只怕大半人都不会相信,还不如眼前元太子的嫌疑更大些。
但即便是从前,苏驸马私心之中,也觉箫予衡此人心思莫测,从未当真信任过。
当真叫他来看,他反而宁愿相信并不熟识的元太子赵怀芥。
苏驸马历来相信自己的识人之术,此刻听着赵怀芥的话,面色便也愈发沉了下来:“箫予衡决不会承认,要找人不易。”
救人不难,只要能确定淼淼就在箫予衡宅中,莫看公主如今病得不能起身,但凡听闻淼淼未死,他今日回去说了,公主决计等不得明日,即刻便能披挂点兵——
莫说一个皇子府,便是敌军大营也冲破了。
可问题就是不知淼淼具体在何处。
三进的宅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何处都能藏一个人,要掘地三尺的将夹壁、暗道、密室,一一查清,也远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办成的事。
匆忙上门,若是没能找出淼淼,事后的麻烦问罪都且罢了,只怕打草惊蛇,叫箫予衡杀人灭口,才更是一世之憾。
苏驸马甚至有些后悔:“只怕今日箫予衡便已然察觉。”
赵怀芥紧了紧手心:“打草惊蛇也好,我早已派人看紧了四下,箫予衡若有所动,我必能察觉。”
苏驸马:“殿下是何时便已怀疑箫予衡?”
赵怀芥沉默片刻,眉目忽的低落下来:“蓬莱宫着火后第一日。”
看着元太子神情,苏驸马一时便又难免迟疑。
他原本以为元太子这般上心,只是因为风闻之中是女儿撞破了太子大逆之年,被太子纵火灭口。
元太子只是为了摆脱嫌疑,眼前这模样,怎的看来有些不对劲?
再想到先前“闻到味道”之说,苏驸马微微皱眉:“太子殿下,你……”
“淼淼是在蓬莱宫被虏,救人,我责无旁贷。”
只是没等苏驸马的话说罢,对面赵怀芥便已经出了声。
他微微低头,正色拱手:“如今时候未到,还劳驸马暂且不要惊动府中,待我准备好,再请长公主救人。”
说罢,便也再不耽搁,大步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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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赵怀芥也并没有再去别处,而是在京中最热闹的四象街上,闲逛了几处酒店商铺,都是略微停留一刻之后,便径直进了宫。
他虽被一旨圣意召回了宫中,但陛下也并没有因为流言难为,仍旧将他安置在东宫,一应身份,都按太子例。
赵怀芥六岁离宫,细论起来,东宫才是他自幼长大之处。
但当今踏进东宫之后,赵怀芥发觉他对眼前的宫殿草木,却只觉一片陌生。
他仍旧是一身道袍,踏进宫门,照例挥推了宫人,先去前殿,在明烈皇后神位前上了一炷香,就这般,一动不动的静坐了整整半晌。
日暮时分,赵怀芥行出东宫,于乾政殿请宫人传话,求见陛下。
今日是五日一次的大朝会,北疆战事渐紧,延平帝也难免忙碌,近午时下了朝会,午后又召了几位亲信大臣议政,刚刚才得了空闲,来得及叫了晚膳。
听到了侄儿的请见,延平帝有些疲惫的按按额角,也立即见了人,顺道吩咐晚膳也多上一份。
今日晚霞遍天,日暮西沉,天边却还映着一片通红的余晖。
延平帝高坐圈椅,听见声响抬头时,眼前只见一道拉长的模糊身形。
身影越行越近,在案前站定,于背光之中看清模糊的面目时,延平帝竟生生的愣了一瞬。
直到赵怀芥屈膝下拜,跪地见礼。
延平帝方才如梦初醒一般,骤然从方才的怔愣中回神。
他抬手叫起,眸中却带着分明的回忆的恍然:“旁人都说儿子肖娘,你的模样都仿了明烈皇后国色,依朕看,你分明也像极了先帝。”
先帝,说得当然就是赵怀芥的生父,元宗皇帝。
太宗还在时,他也曾多少次见过兄长的这般立于乾政殿内,挥手招呼他近前。
长兄为父,兄长一向得太宗看中,自幼带在身边,军中政务无一不通。
有兄长在时,延平帝也从来不必管什么政事,只管肆意随心,能少传几件荒唐的风流逸事,让叫太宗少动几次肝火,便是最大的懂事孝顺。
若不是元宗皇帝一场急病驾崩,他如今应该也还是一介闲散风流王爷,可以满天下去寻自己倾慕的娇娘美妇,花前月下,调风弄月,那该是何等畅快?
哪里像是如今,政务繁琐,案牍劳形都罢了,接连派出了两次采选使,银子花了不少,各地几百秀女也白白折腾了一圈,硬是一个看重的良家子都没挑出来!
细论起来,也怪不得采选使们无能,历来宫中采选秀女都是选德性选身世选容貌,但偏偏当今陛下却压根不理这些,只看中眼缘性情,情投意合!
甚至其实女子不愿,只是陛下一厢情愿也无妨。
延平帝虽然是个风流种子,但他自幼喜欢的,其实也就是这”君子好逑”过程,窈窕淑女磨不住他的殷勤小意、软磨硬泡,一点点动心生情,恩爱缠绵固然也叫人欢喜,但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一番用心只换来心痛错失,日后琢磨起来,也是另一种趣味。
他从前还是个“恶名在外”的荒唐王爷时,这趣味其实并不麻烦,便如那沽酒的寡妇,便是明知他的身份,一番旧情之后,也敢翻脸嫌弃,携金另嫁,从始至终都是她泼辣爽利的本色。
但如今他是帝王,便是新人之中好容易挑出一个合心意的,在他面前也大多都会收起本性,小意逢迎,用不得几日便只觉厌倦。
这么多年,满后宫中,也就遇见一个丽妃,淡了之后,竟再没有正经遇上第二个能够叫他好好追求的女郎。
更莫提北境动兵,他少说几年内,都再不得派出采选使,愈发一点可能都没有。
这么一点于寻情谈爱的喜好,也生生忍耐,这个皇帝当的,当真是无趣透了!
回过神后,延平帝看着面前赵怀芥,也只深深叹了一口气:“来,朕方叫了晚膳,一并用些。”
赵怀芥起身谢过,却又径直开口:“侄儿想与陛下辞行。”
“辞行?”
延平帝一愣:“去哪?”
赵怀芥低头:“北境、江南,风景名胜,百态民生,天下之大,皆可去,皆可观。”
延平帝坐直了身子,原本是打算宽慰劝阻,结果听到这儿,却硬是生出了一股艳羡来。
走遍塞北江南,看尽风景名胜,各地风情,这不是他年轻时候的志向?
他若不是当了这皇帝,说不得这时候都已经实现一半了!
但艳羡憋屈之后,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延平帝摇摇头:“可是因为京中风传?你不必在意,大理寺去查,不过是了有了交代,朕与长公主都知淼淼身……”
“并不为此。”
没等延平帝说罢,赵怀芥紧了紧手心,便忽的开口:“先师在时,便有意待我云游,因母亲病重,方才耽搁,如今母丧已过,再无牵挂,侄儿也该动身。”
既是许久之前就有的打算,延平帝便也没了太多阻拦的意思。
他这个侄儿,原本就是一副脱尘绝俗的仙人模样,想要四处云游,倒也不叫人意外。
延平帝登基之时,便想过好好教养侄儿,日后还将皇位还于兄长一支。
只是当初明烈皇后似乎并不相信他,又忌惮宫中诡谲,执意离京。
在蓬莱宫后殿灰烬中,发现前朝奏折与朝中大臣书信时,延平帝还在心下思量过,这些东西是明烈皇后的意思,还是这个侄儿亦有意继位。
延平帝并不震怒忌惮侄儿有这样的心思,但赵怀芥若是当真有意,他却会斟酌自幼长于宫外的赵怀芥有没有这样的本事,能不能及得上已经在朝中历练多年的六皇子箫予衡。
他是大梁的帝王,总要为这天下挑出一个更合适的继承人选。
可如今看来,怀芥却是当真一点心思也没有……如今这样急着走,想来也是为了避嫌。
延平帝想一想:“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只是一路险阻,却要多加小心。”
赵怀芥重新低头,说出了他真正的来意:“蓬莱宫中士卒,如今还余二百护卫,守着一座空宫亦是无用,请陛下降旨,赐予兵甲,随侄儿一并动身。”
这么一点小事,延平帝毫不介意点点头:“准奏。”
第58章
小院寝间。
苏淼淼斜斜倚在榻上, 目光散漫的看着窗外。
萧予衡自从上次被她伤了后颈便没来过,但好在先前答应她的事倒是并没有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