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破网”而出,逐渐变幻了一副崭新的容貌,唯独眉骨处的那一枝迎春花一如往常。
他摇头晃脑,哼着小曲,朝着与万象巫相反的地方渐行渐远。
……
三日后。
月色未褪,黎明将至。
宫殿外,有人来报:“少君,大祭司让我来告知您,半个时辰后对三长老的审判,将从刑罚堂,转到祭祀大殿,还请少君提早做好准备,注意仪态,莫要误了时辰。”
姜拂衣知道他们的祭祀大殿,是在二层的露天广场上,下方的巫族族民都能看得到。
她扭头看向软榻上侧躺着的燕澜。
这三天,燕澜就这么平静的躺着休息。
姜拂衣知道他在压制心魔,想帮忙,又害怕弄巧成拙。
只在他身边陪伴着,从不曾出声打扰过他。
“少君?”
燕澜终于睁开眼睛:“知道了,退下吧。”
报信之人:“是。”
等他退下后,燕澜缓缓坐起身,穿靴下床。
姜拂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观察他与心魔抗争的结果。
燕澜取下衣架上的长袍:“阿拂,我想换衣裳。”
姜拂衣“哦”了一声,走到他面前去,帮他脱寝衣,近距离观察更好。
燕澜愣了一下,他是想告诉姜拂衣背过身,并不是喊她来帮忙。
回忆起来,自己身上这件寝衣,正是姜拂衣帮他换上的。
燕澜稍作迟疑,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只垂眸看着她头顶的发缝。
姜拂衣没有从他身上感觉到异常,松了口气。
等衣裳穿好之后,姜拂衣见他习惯性的戴上象征少君身份的面具,又取下来,扔去一边。
她说:“带上你的面具,陪我去一个地方。”
燕澜微微怔,听话的将面具捡起来,重新戴上之后才问:“你想去哪里?”
姜拂衣拉着他迈出了寝殿:“跟我走就是了。”
一路上遇到不少巫族护卫,满口恭敬的“少君”、“圣女”,看得出来,他们的恭敬是真心实意的。
这巫族内,知道真相,知道稍后将会发生变故的人寥寥无几。
仍是一片岁月静好。
两人踏着月色走在游廊里,姜拂衣说道:“一千年前,闻人氏找不到巫族作恶的证据,选来选去,竟拿巫族的宝物为名头发动鸢南之战,最终落下个贪婪的名声,你知道原因么?”
燕澜如今再听鸢南之战,心中五味杂陈:“因为唯有贪婪,才能得到云巅各大势力不遗余力的支持。世间无人不贪婪,然而碍于巫族声望,各大势力不愿意败坏自己的名声,但闻人氏既然站出来承担了骂名,他们求之不得,冲锋陷阵,力求能分一杯羹。”
姜拂衣不得不说,闻人氏的先祖是懂人性的,且还豁得出去。
而姜拂衣从中得到的启示就是,若想对付不要脸的人,就必须比他们更不要脸。
姜拂衣仰头看他:“燕澜,我认为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老实的去大殿等待他们对你出招。”
燕澜:“嗯?”
姜拂衣:“必须化被动为主动,反客为主,打乱他们的计划。”
燕澜根本无法思考,一思考眼睛就痛的厉害,头昏脑涨,全都听她的:“你想怎么做?”
姜拂衣先不解释:“身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从现在起,你我性命相连,荣辱与共,对不对?”
燕澜:“对。”
姜拂衣:“那我有没有权利为我们两个做决定?自作主张?”
燕澜点头:“当然有。”
姜拂衣说了声“很好”:“既然如此,接下来你要听我的话。”
燕澜应下:“好,你说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两人说着话,走到藏宝阁门外。
姜拂衣一把将燕澜推进了藏宝阁中。
少君入内,门外的守卫无人敢拦。
姜拂衣曾经听柳藏酒讲过巫族的藏宝阁,一座高塔,内里的藏宝浩瀚的似海洋一般。
今日亲眼瞧见,仍不免赞叹一声壮观。
不说别的,单是极品剑石,堆的像是一座山。
姜拂衣指着周围环形的陈列架:“打破这些柜子的封印,我猜应该难不倒你吧?”
燕澜终于蹙起眉:“阿拂,你是想……”
姜拂衣冷笑道:“你不是要想证明三长老不是盗宝的人吗,咱们将宝物全盗了,族民自然知道三长老是冤枉的。他们不是想要安个叛族罪给你吗,反正无法辩解,不如先叛了再说,这样你一点都不冤枉,也就犯不着和这群无耻之徒生气,还能将他们气的自乱阵脚。否则争辩不过他们,还要看着他们成竹在胸气定神闲的模样,你心胸宽阔,能忍人所不能忍,我可气不过,你难道想看我被他们气死不成?”
燕澜:“……”
姜拂衣继续劝他:“这些宝物多半都是神族留下来的,你拿走原本就是物归原主,何错之有?再一个,纵横道的成员并不知道背后的金主是巫族,我们盗走巫族宝库的事情,肯定是会传出去的,我已经通过一个可靠之人,偷偷转告闻人,让他散布消息出去,说纵横道的首领就是我们俩。有奶就是娘,你猜纵横道还会不会再听真首领的话?至少咱们逃出去之后,不必遭受纵横道的追杀,切断了他们一条后路。”
燕澜抿唇不语。
姜拂衣解下手腕上的同归:“谁都知道你做不来这种无耻的勾当,那几个老东西才不防着你。但他们错就错在不了解我的人品……”
或者不相信燕澜竟然会看上这么一个道德败坏的烂人。
姜拂衣摇着手里的铃铛,“你若不想看我被气死,就听我的话,打开封印,我来盗。”
燕澜摇头:“不用了。”
姜拂衣正想再劝,只见他解下腰间坠着珍珠的同归,向中空的宝塔上方一抛。
燕澜先封了藏宝阁的大门,随后闭眼掐诀。
宝塔内部刮起一道旋风,一排排的环形陈列柜开始震动,幅度增长极快。
嘭!
封印被冲开!
叮铃咣当,从下层至上层,陈列柜里的宝物纷纷飞出,被旋风卷入,有序的涌入同归之中。
姜拂衣手中的铃铛,重量逐渐增加,沉的她不得不施展术法。
幸好同归是神族的储物法宝,若是换成普通的储物法器,早就爆了。
但同归也不能盛放太久,逃离巫族之后,需要立刻取出来,重新找个地方存放。
藏宝阁的异动,如地震一般,惊醒了万象巫内所有尚在梦乡中的巫族人。
附近的守卫慌忙涌来,却都被困在门外。
众长老也纷纷赶至,本想破门而入,却从看守的护卫口中得知,方才入内的只有燕澜和姜拂衣,动静应是燕澜造成的。
于是众长老停下动作,先喊道:“少君?少君??”
无人应答,藏宝阁仍在剧烈震动。
久关的铜门轰然开启,族老愤怒的声音从铜门传递而出:“燕澜,你在做什么?!”
燕澜收回同归,提着沉甸甸快要爆开的铃铛,开启塔门,面对一众熟悉的面孔,缓缓开口:“如您所希望的,我正在叛族。”
第107章
姜拂衣摩挲着手里的铃铛,心里总算舒坦了点儿。
待在万象巫的这几天,真要将她给憋坏了,照顾着燕澜的情绪,还不能发作。
她看向塔门。
塔门虽被燕澜开启,但结界仍在。
众人摸不清楚状况,多数处于懵怔的状态。
气急败坏的族老又警告道:“你有本事盗,难道认为自己还有本事逃出去?万象巫外,早将九道防御结界全部开启,想当年鸢南之战,结合整个云巅国最强的势力都攻不进来,而你所有的秘法皆为我们所授,你凭什么?”
燕澜置若罔闻,当着众人的面,在姜拂衣面前半蹲下来。
他将手里提着的铃铛,系到姜拂衣的腰间:“阿拂,小心保管,我已经给同归施了秘术,铃铛若是损毁,里面的宝物也会随之损毁。”
姜拂衣垂眸看着他的发髻,明白了他的意图。
话是说给族老听的,这两个铃铛,如今成了她的保命护身符。
这或许才是燕澜盗宝如此干脆的原因。
系好铃铛,他抬头看向姜拂衣,虽不曾开口,心中的期盼全都写在了眼睛里。
燕澜从来都将生死看淡,希望她不要太执着,且顾着自己的命,留着和母亲相见。
姜拂衣目光微沉,等他站起身,倏然拉起他的手腕,想将自己那枚铃铛系到他的手腕上。
燕澜试图挣扎:“你……”
姜拂衣问道:“那根簪子你做好了么?”
燕澜的声音顿住。
姜拂衣仰头看他一眼:“我认识的燕澜,从来不是个半途而废之人。”
燕澜原本僵硬的手臂逐渐放松,看着她将红绳系在自己的手腕上:“你知道?”
情感之事,姜拂衣是比较迟钝,但他表现的那么明显,不懂的是傻子。
姜拂衣虽然觉得外公孜孜不倦,去寻找一个令他心动和心碎的人,纯属是闲得发慌。
但又不否认,她对自身也充满了好奇。
且她比外公幸运,不必主动寻找,身边就有一个不错的人选,一直在帮助她探索自身。
铃铛已经系好了,姜拂衣轻轻拨了下,根本拨不动:“我只知道有人想送我一根簪子,有话想对我说。”
燕澜微微抬起手臂,望着手腕上的红绳:“但那其实是巫族的习俗……”
姜拂衣轻笑:“赠送礼物全凭心意,和习俗有什么关系,你可不要用这种理由搪塞过去。”
嗡……!
塔门结界被族老远程所破,但塔外的众人仍然不曾入内。
“少君?”大长老愁姑眉头深锁,纳闷着喊他一声。
不明白一贯懂事的燕澜,为何突然和族老闹起矛盾。
更不懂他和姜拂衣是唱的哪一出。
在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两人之间不简单,他们不是兄妹吗?
休容来得晚,站在后排,已然反应过来,原来燕澜之前说的,那惯会看碟下菜的女子,竟然是姜拂衣。
她问身旁的猎鹿:“燕澜和姜姑娘的事儿,你知道么?”
猎鹿摇摇头。
族老的声音再次传出:“你们没看清楚?姜拂衣并非我们巫族人,她是从神族封印里逃出来的大荒怪物,而我们的少君受她蛊惑,早已做出叛族之事。你们不将他二人拿下,夺回我族宝物,还愣着作甚!”
一片哗然。
姜拂衣不是巫族人,一点儿不奇怪。
这位圣女原本就是半路冒出来的,剑笙一贯行事不着调,喜欢乱来。
但大荒怪物混成了他们巫族的圣女,可真是匪夷所思。
姜拂衣嗤笑一声,她正是要将燕澜的罪名往自己身上引:“你说我是怪物我就是怪物?不久之前,整个白鹭城各门各派那么多修行者,多少双眼睛亲眼看着我借用凤凰神威,将飞凰山引去了东海,你说我是怪物,问没问过同样身怀凤凰血脉的女凰大人?”
“族老。”六长老重鸣是位巫蛊师,白鹭城他也去了,俨然觉得族老在胡言乱语,“圣女……姜姑娘不可能是怪物。”
族老不与他理论,质问道:“姜拂衣,你敢不敢回答,你是不是石心人?”
姜拂衣坦然点头:“没错,我是石心人。”
族老居高临下,指向她:“那你还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不是怪物?”
姜拂衣摊手:“为何不敢,九天神族留下的《归墟志》里,可有记载我们石心人了?哦,你说第一册 内被撕掉的那几页?那不是无名怪物吗?”
当众说出“无名怪物”四个字,显然是踩痛了族老的尾巴。
一道刺眼的光芒从铜门飞出,轰,落在了藏宝阁的塔顶。
不等他施展秘法,向塔内施压,燕澜已经扣住姜拂衣的肩膀:“遁!”
遁地术接瞬移术,两人离开了藏宝阁,去到外面空地上,出现在巫族众人的后方。
众人纷纷转身,原本后排站着的休容和猎鹿,变成了最前排。
猎鹿紧紧绷着下颚线,脸色难看至极。
姜拂衣则仰头看向塔顶,站着一位包裹严实的男人,戴着诡异的面具,极标准的巫族装扮。
巫族这三位隐世长老,分别精通法阵、蛊毒、妖兽。
眼前这个耐性最差,脾气比较暴躁之人,应该是精通蛊毒之术的族老封厌。
封厌负手立于塔顶,目光在两人身上的铃铛之间流转。
想直接动手,又怕损坏了宝物,不得不先按捺住心头的怒火:“我不与你做口舌之争,燕澜,你偷盗藏宝阁罪证确凿,从此刻起,你不再是我们巫族的少君!宝物交出来,我们会考虑从轻发落,否则这叛族之刑,除你之外,身为圣女的姜拂衣也要一起承担,希望你考虑清楚!”
万象巫的二层,没有巫族的平民,汇集的都是贵族,二长老嵇武虽然搞不懂,却跟着族老的话说:“没错,不管姜拂衣是不是大荒怪物,燕澜已经受她蛊惑……”
“父亲!”猎鹿瞪他一眼,示意他不要火上浇油。
嵇武向来听儿子的话,讪讪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