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你退我进,僵持不下。
不同之处在于,枯疾看上去较为轻松,而姜拂衣则显得十分吃力,指向前的两根手指不停发颤,虎口处隐有裂纹血丝。
枯疾说道:“小石心人,这人间没我几个故人了,我念你乃故人之后,哪怕是讨厌的故人,也是故人,我不想杀你,不要自寻死路。”
姜拂衣另一手握住发颤的手腕:“多谢,但不需要前辈顾念。”
众小剑反而前进一寸。
“后生可畏。”棺木隐夸了一句,不愧是奚昙的后人。
“老妖婆。”枯疾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从前苦恋奚昙而不得,而今我剜了她的石头心拿来送你,也算圆你一个心愿。”
此时姜拂衣背后,燕澜已经艰难的盘膝坐起。
听见“小石心人”和“石头心”两个词,他的睫毛微微颤。
然而燕澜无暇多想,他看到了姜拂衣后背上那几道长而深的爪痕,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而此时,姜拂衣又被逼退了半步。
后背原本就狰狞的伤口,遭枯疾影响,再度崩裂。
燕澜的瞳孔不断紧缩,仿佛听见皮肉绽开的声音,涌入他的耳膜,刺耳至极,刺激的他心神动荡,胸口剧烈起伏。
姜拂衣突然觉得胸口处有些滚烫。
分神低头一瞧,竟是之前燕澜吐在她胸前衣衫上的那口血在发烫。
烫的她几乎承受不住,想问燕澜在做什么,是不是施了什么血咒?
但这是什么血咒,如此厉害,竟能影响到她的石头心?
嘭。
姜拂衣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心跳,是震动。
她这颗尚处于稚嫩期的心脏,原本像一颗尚未成熟的果实,此刻却仿佛被强行催熟了一般,在胸腔内迅速成长。
姜拂衣突破了。
虽不知石心人的突破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自己突破了一层需要很久、挺难突破的屏障。
她愕然之中,枯疾猛地发力,将她再逼退一步。
但姜拂衣心领神会,并拢的两指旋了个圈,往正中一点:“合!”
那一众整齐排列的小医剑倏然合拢,凝结成一柄巨剑,高高抬起,朝枯疾劈下!
夜枭群直接化为灰飞!
枯疾瞳孔紧缩,满眼惊疑不定:“这怎么可能?”
棺木隐一双猫眼也竖了起来,她一个明显混了血的石心人幼崽,竟能达到这等境界?
枯疾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转身便撤。
对抗不了,并不代表他躲不开。
“棺木隐,走!”
言下之意是求棺木隐出手帮忙,这医剑并不克制她。
枯疾多心了,姜拂衣虽也震惊于自己突破后的力量,但这柄剑实在太过沉重,她无法灵活操控,根本无法控剑追他。
却见一册展开的竹简从她背后飞出,飞向枯疾。
正是姜拂衣非常熟悉的《归墟志》。
燕澜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八荒六合,四海归墟,收!”
竹简俯冲而下,逐渐化为一头威风凛凛的麒麟神兽,一口将已经虚耗过度的枯疾吞了下去。
之后再度化为竹简,飞回到燕澜手中。
棺木隐只是分身,见势不妙,直接抽魂离开。
姜拂衣收力,那柄巨剑轰然散开,又是噼里啪啦满地的小铁片子。
收完小医剑,姜拂衣转过身,这才瞧见燕澜已经虚脱的再次倒地,连《归墟志》都没有收回储物戒中。
原来这本《归墟志》不只是册书籍,还是一件收怪物的神器,之前都没听燕澜提起过。
姜拂衣向后方望去,暮西辞三个人刚赶过来,目睹这一切,脸上多少带着些惊骇之色。
惊骇她操控的巨剑。
以及那头已在人间绝迹的麒麟幻象。
尤其是暮西辞,姜拂衣与他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些畏惧。
姜拂衣捡起《归墟志》,犹豫了片刻,放进了同归里。
“小酒,帮个忙。”
……
柳藏酒将燕澜给背回了客栈,脱去他沾了血脏兮兮的外袍,帮他擦了擦脸,随后给他盖了层薄棉被。
“我三姐说燕澜没受什么伤?”柳藏酒不太信。
认识燕澜这么久了,从未见他如此过。
姜拂衣坐在床边,伸手又探了探燕澜滚烫的额头:“病根的缘故,我大哥的眼睛曾经受过重创。”
可想而知是哪种程度的重创,柳藏酒蹙起眉:“都没听燕澜讲过,不过他也不是个会诉苦的人,什么事儿都喜欢藏心里,和我大哥有些像,难道当大哥的人都是这样?”
姜拂衣挺想笑,牵动背后的伤口,额角青筋一跳。
柳藏酒扔给她一瓶药:“我三姐给你的,你今晚也累的不轻,回去歇着吧,我来照顾燕澜。”
姜拂衣本想说“好”,稍作犹豫:“还是我照顾他吧,我更知道大哥的需求。”
她担心燕澜想喝水,柳藏酒直接一杯冷水给他。
冷水还是好的,最怕干脆一壶烈酒给他灌下去,还说喝酒止痛。
柳藏酒也知道燕澜讲究,事儿多,担忧的看向姜拂衣:“可是你也受了伤。”
姜拂衣说了声小问题:“何况我突破了,体力正是充沛的时候。”
柳藏酒挺为她高兴,又难掩心头的失落感:“我大哥常说我不上进,我毫无感觉。可咱们一路走来,你不停进步,我原地踏步。感觉自己好没用,马上都不配和你们交朋友了。”
姜拂衣笑道:“和你没关系,是我太强了。”
柳藏酒抽抽嘴角:“就没见过你这样厚脸皮的。”
姜拂衣得意挑眉:“难道不是?”
柳藏酒好笑:“我看你是怪物。”
姜拂衣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又提起唇角:“我如果真是怪物,是不是就轮到我不配和你交朋友了?”
柳藏酒摆了下手:“我姐夫还是怪物呢。”
他站起身,“那你守着燕澜吧,有需要了喊我。”
姜拂衣:“好。”
等柳藏酒离开,她见燕澜睡沉了,便坐去矮几后。
解开衣带,半脱外袍,对着铜镜给背部的伤口上药。
她越想越奇怪,今日突破的力量,好像是从燕澜身上获得的。
为何会这样?
昏昏沉沉之中,燕澜听见姜拂衣因为疼痛发出的闷哼声。
他挣扎着醒来,抬手拨开床幔,瞧见的竟是姜拂衣裸露大半的后背。
燕澜愣了一刹,慌忙收回视线,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姜拂衣听见动静,转头朝床铺望去。
燕澜心知不该,但实在不知怎样应对,唯有选择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姜拂衣瞧见纱幔微动,以为是被夜风吹了,起身去将窗子合紧,又回去继续涂药。
她起身之时,燕澜以为她要过来床边。
如个被抓现行的贼,他心慌不已。
发现她是去关窗,才稍稍放松。
燕澜窘迫着听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声,一直等到姜拂衣涂完药,换回女装,离开了他的房间。
燕澜从床铺艰难坐起,朝她方才久坐之地望了一会儿,随后放出寄魂。
寄魂落地,变成小熊仔。
燕澜有气无力:“你不是说我的天赋要觉醒了?”
他遭这一番罪,除了病痛感,其他并无任何的改变。
寄魂趴在床沿:“主人,我怎么觉得您已经觉醒了天赋呢?就姜拂衣对抗枯疾那会儿,亲眼见她因为护着您而皮开肉绽,而您又无能为力,您的情绪极为激动……”
跟在燕澜身边的这段时日,从未见他有过这般激烈的情绪。
燕澜微微拧眉:“但那会儿好像是她突破了,我的天赋在哪里?”
寄魂摊爪:“您的天赋,就是令她突破了呗。”
燕澜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什么意思?”
寄魂托着下巴猜测:“我觉得您觉醒的,大概是一种信奉之灵。这世上有一些狂热的信徒,他们的信奉之力非常强大。您因为喜欢姜拂衣,已经成为了她的信徒,您的狂热,导致了她的突破……”
“停。”燕澜吃力的打断它,“虽说万物有灵,但根据我族中记载,没有这般虚无缥缈的天赋。”
寄魂认真想了想:“哦,您若是嫌这种解释太过虚无缥缈的话,实际一点儿,我觉得您大概是觉醒了公螳螂的天赋。”
燕澜手指微颤,沉默不语。
“您知道么,为了提供养分,繁衍后代,好多公螳螂是会被母螳螂给吃掉的。”寄魂严肃认真的提醒他,“您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已经开始主动给姜拂衣提供养分了。我劝您往后还是远离她吧,千万不要和她繁衍后代,否则您有可能完全被她给吸干……”
话未说完,便被燕澜揪住后颈拎了起来,扔去了墙上。
第63章
“你脑子里除了繁衍,是不是没有其他东西了?”
燕澜这一使力,头昏目眩,虚的坐不住,重新躺下来。
寄魂灰溜溜从墙角回来床边,小声嘀咕:“是您自己说不要那么虚无缥缈,实际点儿的您又不爱听。”
燕澜的语气逐渐有一些不耐烦:“你莫在和我扯东扯西,我这觉醒的究竟是哪种天赋? ”
寄魂喊了一声冤枉,反问道:“不是信徒,也不是公螳螂,那您自己说个合适的?”
燕澜望着床顶,闷声不语。
族中自古以来的记载中,从未见过类似的天赋,找不到适合代入的。
寄魂又扒着床沿安慰道:“您也不必沮丧,您这天赋虽然增长不了自己的修为,但还是有用的,至少成功化解危机,收服了枯疾。”
沮丧?
燕澜没有沮丧。
他对天赋觉醒之事,原本早就不报几分希望。
若能令姜拂衣突破,是意外之喜。
即使燕澜觉得姜拂衣就算不突破,也可以越战越强,最终胜过枯疾。
但缩短这个摸索的过程,她会少吃许多苦头,很好的事情。
只不过燕澜始终心存疑惑,这真是天赋?
他隐隐有一种直觉,这其中另有缘故。
但具体是何缘故,又说不清楚。
“她回来了。”寄魂听到走廊有脚步声。
燕澜此时五感皆弱,被提醒过后才稍稍听见一些动静。
寄魂再次提醒:“主人,您不要嫌我烦,我说姜拂衣或许会吸干您,不是开玩笑哦。她是个聪明人,应该已经知道能够从您身上获得力量,谁能忍得住。即使您觉醒的不是公螳螂天赋,她也可能会变身母螳螂,将您视为提供养分的公螳螂。您可千万别被她给迷昏了头,傻乎乎献身了啊……”
“谢了,闭上嘴。”
燕澜将它收了回去,驱散掉漂浮在脑海里的螳螂二字。
犹豫片刻,决定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姜拂衣若问自己突破的原因,燕澜不知怎样答。
而关于“小石心人”和“石头心”,他也没想好该怎样问。
不是逃避,燕澜现在头脑昏沉的厉害,实在没有精力思考,想要先睡上一觉。
嘎吱。
姜拂衣轻轻推门进来,今夜消耗极大,肚子饿的厉害,忍不住去厨房找吃的。
又不敢离开太久,随便拿了碗粥赶紧回来。
姜拂衣坐在矮几前吃粥,还有空翻一翻桌面上叠放的书册,燕澜觉着她的伤口还算稳定,稍放些心,不一会儿,就真睡了过去。
逐渐入夜,乌云遮月,屋内仅靠一盏夜明珠照亮,已是越来越昏暗。
姜拂衣同样困倦的厉害,本想看书提神。
结果打开燕澜给她的那本阵法入门书,没看几眼,便趴在书上昏昏欲睡。
朦胧中听见燕澜呢喃的声音,她醒过来,连忙走去床边坐下:“大哥?”
燕澜双眼紧闭,眉头皱出深深沟壑,一幅强忍痛苦的模样。
姜拂衣伸手覆在他额头上,竟比刚回来时还要滚烫。
之前已经以剑针扎过他的晴明穴,不敢再扎了。
柳寒妆也无法诊出他旧疾产生的原因,说稳妥一些,还是让他自愈比较好。
“燕澜?”姜拂衣又喊一声。
燕澜没有反应。
姜拂衣凝视他比旁人略深一些的眼窝,很难想象,她这看着就很精贵的大哥,年幼之时究竟遭过什么罪。
不知道是不是和他母亲封印怪物有关系。
如果是,姜拂衣更不知道该怎样去评价他母亲的做法。只能说人心总有偏颇,她会觉得燕澜可怜。
不想干看着,姜拂衣想要去打些水来给他敷一敷,多少会舒服一些。
手从他额头拿来,倏然被他握住手腕,又给按在了额头上。
燕澜紧皱的眉头似乎松展了一点。
姜拂衣微微怔,想起来自己体温低,尤其睡着的时候,冰块儿似的,每天醒来整个床铺都是冰凉的,还真挺适合解热。
她没想太多,踢掉鞋子,面朝燕澜侧躺下来。
给他散热,自己还能睡的舒坦,一举两得。
等燕澜再度昏沉着醒来,扭脸瞧见姜拂衣躺在身边,一条手臂还搭在他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