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进二。
已经很不错了,江柠歌不禁佩服地想,若是换了自己,怕是连投都懒得投了。
江清梨和沈卯幸灾乐祸地对视一笑,单投他们才进七箭,双投该不会比他们更多。
“你还能撑吗?撑不住就不投了。”江柠歌道。
沈逸不答却问:“不投我们可就输了……咳……你也就输给了自己的姐姐。”
其实他俩都能看清局势,一个被姐姐强行拉踩,为了自己出风头不惜踩在妹妹头上;一个被堂兄拉踩,还被未婚夫人戴绿帽……
江柠歌心里无所谓,江清梨已经够丢人了,自己即使输了比赛也没她更丢人,何况丢不丢人这种事从来都只是心魔,自己不嫌丢人,丢人的就是别人,可惜江清梨的心魔太重。
“输了就输了呗,我是不在乎,端看世子你……”
沈逸突然有了笑意,因为紧张和咳嗽而紧缩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心头的压迫感烟消云散,笑道:“那便继续。”
江柠歌心说这可不是我逼你的,等会你的身子出了毛病不要来找我,你们整个宁王府都不要来找我。
不知是因为门关上了,还是因为卸掉了心中重压,沈逸却是不怎么咳嗽了。
江柠歌和沈逸相隔一尺而立,手中各持一支箭矢,做好了同投的准备。
那壶口只有铜板般大小,同时投进去两支也不是不可能,只需要每个人的箭只占据半个壶口,就可以做到互不影响。
她看了眼沈逸,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明白她的心思。
随着一声“投”音发出,江柠歌和沈逸手里的箭同时脱手,像两只把身体收得紧紧的飞鸟,掠过半空,目标明确地朝铜壶飞去。
众人的目光追随而去,紧紧盯着两支箭。
只见那两支箭矢像约定好了似的,越飞越近,最终在壶口上方半寸的地方相撞。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都以为会像江清梨和沈卯的箭一样,相撞后各地掉落在地上,有人不愿看到这一幕,有人迫切希望看到这一幕……
可那两支箭距离壶口太近了,相撞后发出轻微的响声,而后双双落入青铜壶中。
花厅沉默了一瞬,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毕竟这可是连沈卯都没投进去的双投!
谁都没想到,一场儿戏般的投壶比赛,竟然突然变得这么精彩。
全场唯三黑脸的,恐怕只有江清梨、沈卯和潘氏了。
江柠歌也兴奋起来,这样的投壶才有点挑战性,她看了眼沈逸,给同伴以肯定的眼神。
两人似乎找到了窍门,第二组双投也以这样的方式投了进去,现场看得人激动不已,有不少客人已经不满足坐着观看,直接站了起来,最终围出一道人墙,把投壶场包围在里面。
第二组。
第三组!
第四组!!
现场已经人声鼎沸,全是激动不已的声音,连宁王妃都从主位上站起来,站到人群最前面,笑眯眯地看儿子投壶,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夸赞。
最后一组,若是最后两人的箭也投进去,两人便完成了超高难度的五连双投,这样的好成绩别说在宁王府,就是放眼整个京城,也绝无仅有!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场上两人手上,整个花厅听不到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全部都在期待这最后一投。
有人在祈祷进,有人在祈祷不进,然而箭矢已经飞出去了。
两支箭靠近、靠近,和前面四组一样,在壶口上方相遇。
但这次却没有相撞,箭尖相差比绣花针还细的聚集,擦肩而过。
这样还能进吗?所有人的心被高高吊起。
这样不会进了吧。
两支箭尖在空中交错出一个漂亮的图案,下一秒,分别进了另半边的壶口……
“进、进了?”
“进了!空心儿的!”宁王妃不顾端庄持重的身份,激动道。
这时候怕是任何人都很难顾及身份,几乎都激动地大喊大叫起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原本支持的是哪一队,此时此刻,精彩的投壶已经让他们忘却一切,尽情欢呼。
江柠歌露出灿烂的笑容,像一朵春日下绽放的花朵。
沈逸也长舒了一口气,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目光柔和地看向自己的搭档。
热闹的欢呼声中,江清梨的脸色格外黑,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心里又恨又妒,无从发泄。
转头去看沈卯,沈卯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原地,她急忙去找,只见沈卯壮硕的身影已经走到花厅门口,他约莫是不想看接下来刺眼的一幕,兀自走了。
喧闹的花厅中,视线都汇聚在江柠歌和沈逸身上,没人注意到沈卯的离开,就如同没有人注意到江清梨的遗恨一样,连潘氏都不得不先去恭维宁王妃,不得不冷落失落至极的大女儿。
第38章
江柠歌从宁王府回到醉苏堤时,天儿都麻黑了。
醉苏堤的下人一水儿地排着队上来服侍小姐,更衣的更衣,拆头饰的拆头饰,奉热水的奉热水,上晚膳的上晚膳……
一番意,江柠歌终于脱掉了繁复的衣裳,摘掉了繁重的头饰,换上舒适贴身的常服,披着一头黑长素发,舒舒服服坐在火炉旁用膳。
“小姐可是饿坏了吧。”冬雪笑着把一盘大个儿的饺子端上桌,“说是去吃席,可那种场合哪是能吃舒坦的,小姐快尝些饺子,今儿可是冬至呢。”
橘红的火光映着江柠歌的脸,身上温暖干爽,此时此刻的感受就是舒坦,脸上的神情笑盈盈:“我也没饿坏,筵席上没少吃,宁王府的吃食做得尚可。”
虽说不饿吧,可面对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抵抗力还是顿时化作乌有,何况这饺子还是昨个她和冬雪俩人亲手包的。
那饺子普通一个个白胖晶莹的胖娃娃,肚大皮儿薄,江柠歌夹了只韭菜鸡蛋馅儿的,竟是一口塞不下一只,只能咬开一半,露出里面色泽鲜亮的馅儿来,嫩绿的是韭菜,金黄的鸡蛋,还有细碎的虾米,一口咬下去小嘴撑得鼓鼓囊囊,天知道这得多美味。
这盘饺子是拼盘,有好几种馅儿的,是个荤素混合的大拼盘,夹到哪种那得看缘分。
第二只就夹到了和她有缘的虾仁玉米粒馅儿饺子。
这个季节的虾子特别难得,冬雪花了好大价钱才买到的,回来就被剥开塞进了饺子皮里,另有奶黄香甜的玉米粒,翠绿绵香的豌豆粒做点缀,围绕在晶莹剔透的虾仁旁,别提这饺子有多鲜甜美味了。
冬雪匆匆吃了一盘饺子,就开始在一旁忙活,脸上的神情很是兴奋,因为软榻上堆了一堆绫罗绸缎和首饰珠宝。
“小姐,宁王妃赏的东西也太多了,我这记档都要记好半天。”
江柠歌把一只香菇肉馅儿的饺子蘸了醋,吞进口中,笑道:“瞧你抱怨的,这记不完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被戳穿的冬雪嘿嘿直笑,她不知道江柠歌在酒楼的收入,只当是成了个暴发户,直念叨“这回去宁王府可没有白去”。
这些贵重物件有一半是宁王妃赏赐的,是江柠歌和沈逸赢得投壶比试的最终胜利后,宁王妃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大手一挥豪放地赏了这许多。
原本投壶比试并没有设彩头,谁也没想到这场比试越来越精彩,到最后直接全场欢呼,宁王妃作为东道主不赏些彩头还真说不过去,赏了才应景,毕竟胜利者之一还有她儿子,从心底来说她也是真心想赏赐。
宁王府家底丰厚,给沈逸赏了些文房四宝和文玩古董,给江柠歌的就是些名贵绸缎布匹、玉佩首饰。
那布匹都是名贵料子,花纹也是京城时兴的样式,宁王妃一拿出来,在场的小姐们眼睛都亮了,她们可能只有一两身衣裳,而江柠歌足足有好几匹布料!够做十来套成衣了!
还有那些珠宝首饰,也都是上上佳品,价值不菲,一众夫人小姐可羡慕坏江柠歌了。
潘氏和江清梨脸色赛锅底,毕竟这些好首饰连她们都没有,江柠歌一个没见识过好东西的乡野丫头凭什么配拥有?
江柠歌又蘸红油吃掉一只羊肉馅儿饺子,说道:“宁王世子身子孱弱,一向被人诟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回却在投壶比试上赢了沈卯,宁王妃心里得多开心,因此赏赐丰厚了些。”
冬雪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知道有了这些好东西,再加上先前老爷让库房给的冬衣,小姐的衣裳首饰再也不用发愁了。
软榻上还有好些好东西,是江柠歌从宁王府回来后,江延庭和夏氏差人送来的。
筵席上去的人非富即贵,宁王妃谁都没赏,就赏了江柠歌和亲儿子,单凭这一点殊荣,就足以让江延庭和夏氏额外关照,江延庭混迹官场,夏氏洞察人心,这两位最是会来事。
江柠歌吃了个八分饱,搁下筷子,端起饺子汤饮了一阵,温热的饺子汤下肚十分舒坦,肠胃都熨帖了不少。
“从宁王府不是折回来好多梅花么?你选些嫩花苞,洗净,留着我做梅花酱和暗香汤,已经盛开的就找瓷瓶插起来,搁在屋里瞧着也好看。”
冬雪脆生生地应了声,她们这趟去宁王府真是又吃又拿,连宁王世子的梅花都折了不少,反正是世子答应的。
醉苏堤其乐融融,桃姝院却截然相反。
江清梨受了一肚子气回来,晚膳也不吃了,早早上床睡觉。
刚钻进被窝,烛火还没熄,就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紧接着就是潘氏的大嗓门:“清梨,你睡了没有?快开门!”
夜深人静之时,这一嗓子嚎的隔壁夫人养的狗都吠起来,江清梨烦死了,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脸上堆满不耐烦。
等夏蝉把门打开,请了潘氏进来,江清梨已经把不耐烦的神色掩藏得严严实实,换上一副乖巧的皮囊,睡眼惺忪地问:“母亲,怎么这么晚过来?”
潘氏一屁股坐在上座,拉着脸问:“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大早得罪宁王妃不说,投壶时还不选沈逸,转身选了裕王世子,你是想把宁王妃得罪透吗?不想要日后的荣华富贵了?还有啊,往常在这类筵席上你不是最吸引人眼球的吗?怎么今日反倒不如江柠歌了?回来时在马车上我没问你,是给你留面子,现在你好好给我说道说道……”
喋喋说了一大堆,江清梨头都大了,被质问裕王世子的事情时,她心里“咯噔”一声,果然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她原本想着等和沈卯八字有一撇了再和潘氏说,可现在追问起来了,不得不先交代。
“母亲,你要相信清梨,清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咱们母女俩好。”她搬只圆凳顺从地坐在潘氏腿边,“沈逸什么身子骨您也看到了,宁王府虽地位超然,可世子却是活不了几年,女儿嫁过去左不过白白等着做寡妇,且论起来,宁王远没有裕王地位高……”
这倒是人尽皆知的事,宁王和裕王的地位,别说江延庭,就连深闺妇人的潘氏都知道,可江家的女儿能嫁进宁王府已经是烧高香了,还敢奢望裕王府?
江清梨见潘氏不说话,继续道:“裕王世子沈卯对女儿青眼有加,倘若我能嫁进裕王府,母亲还愁没有福可享?还担心处处被夏姨娘压一头?更加不用怕二妹妹会嫁的比我好啊。”
提起夏氏和江柠歌这俩不省心的死对头,潘氏这才缓过劲来:“清梨啊,你终于知道为自己打算了,也知道为母亲打算了,江柠歌这辈子不可能嫁的比你好,可裕王府的地位比咱家高得多,那沈卯他……将来会娶你吗?”
“会的。”江清梨自己都不确定的事,张口给了个肯定的答案,“母亲您想想,京城中还有比我更知书达礼的姑娘吗?”
潘氏摇摇头,毕竟每次筵席江清梨都是最惹眼的一个,多少家夫人想给儿子求娶,这次是个意外,都怪那萧文妤提议投壶。
既然清梨就是最好的,让两个小辈多处处,那沈卯定会对自家女儿动心,这事说不定真能成。
“那……”潘氏仍有担忧,“那宁王府那边怎么办?江家可得罪不起。”
“宁王府得罪就得罪了,裕王府想要的,宁王府不敢硬抢,只能吃这个哑巴亏。”江清梨淡淡道,“而且宁王府只是和江家定亲,又不是非清梨不可。”
潘氏立刻明白过来,那不是还有江柠歌吗?江家得罪了宁王府,却把江柠歌嫁过去填坑,宁王府怎么可能对江柠歌好。
“那行。”她欣然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清梨你闲来无事就与裕王世子多走动,母亲也会适当帮你。”
江清梨点点头,沈卯她一定会拿下,谁也阻挡不了。
一场筵席下来滋生无数谈资,尤其是江家的真假千金更是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尤其是宁王府和萧家,这两家又和江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不会古井无波。
萧家,偌大萧府浸在夜色中,甚是安静。
已经到了宵禁时分,萧夫人穿着丝绸里衣坐在床榻边,已然准备安寝,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传丫鬟捧来貂皮披风,起身出门而去。
萧夫人扣响萧文妤的房门,里面烛火还亮着,萧文妤的丫鬟来开门。
“女儿,还没睡呢?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看书。”
萧文妤睡不着,打发时间罢了,白日里那根丝线让她越想越不甘心,竟至失眠。
“女儿不困,母亲怎么也没睡?”她起身相迎。
萧夫人拉着萧文妤坐下:“母亲有些担心你,白日里你都看到了,那江家的大小姐连妹妹都明里暗里欺负,可见是个不好相与的,母亲担心你嫁过去在江家不好过。”
萧文妤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道:“以前我只觉得江清梨是个多才多艺的姑娘,今日这番相处看来,也觉得有些怪异,她未免也太争强好胜了些。”
“日久识人。”萧夫人不忍心女儿过充满心计的生活,“那江夫人处处顾着大小姐,冷落二小姐,难保将来不会为了女儿难为儿媳,妤儿,你要实在不想嫁过去母亲可为你主持退婚。”
萧文妤也觉得婆家这妹妹和夫人不是好相与之人,可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到了江柠歌,江柠歌的遭遇全京城都知晓,从今日潘氏和江清梨的言行来看,江柠歌在江家的遭遇怕是比众人想象的还不公,可江柠歌都能活那么舒坦。
“母亲,我当初同意和江家定亲,无非是觉得江大公子人品不错,文采斐然。”她慢慢道,“如今江大公子并无过错,我不能因为他的母亲和妹妹而退婚,这不像话。”
萧夫人如何不知道退婚这事坎坷,可再坎坷也不愿让女儿去龙潭虎穴受苦啊。
“好啦母亲,稍安勿躁。”萧文妤轻声安慰,“反正女儿的婚期在明年,且等江公子过了春闱再说,若是他没中进士,到时候再退婚也名正言顺。”
她嘴上这样说,却是在安抚母亲,心里想的是江柠歌能做到的事,自己也能做到,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江柠歌当成了对比。
萧夫人只好点头,和江家退不退婚,且看明年江景书的科考吧。
无独有偶,与此同时的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