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倒是好听,有种在海坨山上闲云野鹤般的飘逸。”江柠歌道,还羡慕这小孩名字好听,殊不知平日里她在醉苏堤过的亦是闲云野鹤般的自在。
“我在山上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吃食,偶尔下山去山脚下的镇子里,也没见过姐姐这里的点心。”苏云集吃着热奶宝,和江柠歌稍微熟悉了些,便不再像方才那般怕生,小嘴叭叭地主动说话,“姐姐叫我阿云就好。”
江柠歌还从未跟这么小的孩童聊过天,都说五六岁是猫狗都嫌的年岁,可这小孩可爱得很,身上没有半分世家小孩的骄纵,只有从小长在山间的灵气,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被套了身世家小公子的衣裳,看起来甚是规矩。
“阿云啊。”江柠歌饶有兴趣地问,“你在海坨山上住了这么多年,怎么今年随祖父来了京城啊?在这里可还住的习惯?”
小云集昂着脑袋想了会儿:“我阿爷嫌我在山上闹腾,对我说京城有很多好吃的,让江阿爷带我来吃,我就跟着来了京城,刚到时的确有些不惯,可吃了姐姐做的小揪揪,就知这趟没白来。”
江柠歌被逗乐了,笑得止不住:“这个不叫小揪揪,叫热奶宝,你想吃只管来我这儿。”
苏云集嘴角粘着白白的奶油,甜甜地笑了:“好~”
江柠歌喜欢这小男童,又给他做了支水果口味的热奶宝,葡萄肉、苹果粒、橙子粒布满在上头,小云集吃的那叫一个香,一颗心早就被江柠歌的手艺虏获了,口口声声称柠歌姐姐是江家最好的人。
江柠歌还就吃这一套,哄着小童说自己是江家最漂亮的人,看得冬雪一愣一愣的,小姐不在意旁人说自己漂亮,却信一个小童的话,当真是好哄。
眼看到了正午,该是用午膳的时候,小云集又是偷偷跑出来的,担心江安泰一时找不到人会着急,便辞了江柠歌,回到江安泰身边去。
冬雪奉命把小云集送到景泰院外面,看着他进了院门,才折回去。
江安泰果然在找苏云集,一屋子人都在找。
老太爷刚一回来,江延庭身为儿子自然得作陪,潘氏和江清梨又是惯会讨好的性子,自是赶都赶不走,江景书倒是因为课业繁重,作陪了会儿便回房温书了,至于夏氏和江景墨,有潘氏和江清梨在一旁茶言茶语,根本近不得老太爷的身,在这也是自讨没趣,自觉告辞了。
方才便是江清梨和潘氏硬往江安泰面前凑,江安泰不得不分神来和这对母女说话,致使小云集无人看顾,自己循着香味跑了出去。
“呦,小祖宗,你怎么到处跑啊?瞧给老爷子急得。”潘氏佯装急切道,她说话向来如此,话里暗藏指责,让人一听就觉得是孩子不懂事。
江清梨也忙道:“祖父您别着急上火,江家很是安全,小公子只要不出大门就不会有事,只是别去二妹妹的院中,二妹妹脾气不好,怕是也不喜欢小孩子。”
苏云集抬头看了江清梨一眼,这位姐姐很是年轻,她口中的妹妹不就是方才醉苏堤院中的柠歌姐姐吗?柠歌姐姐待自己那样好,为何她却这样说?从小阿爷讨厌颠倒是非的人,他也不喜欢。
江安泰忙把苏云集接到身边安抚,却一句重话都没舍得数落,这是他最好的朋友的孙儿,比自己的亲孙儿都亲呢。
“阿云,你去哪了?”他柔声问。
苏云集这才开口,声音奶奶柔柔的:“江阿爷,我方才在江府溜达,江府真大,我差点迷路了。”
他是个聪明的小孩,知道眼前这个姐姐不好,就没敢把在柠歌姐姐那里吃热奶宝的事说出来。
江安泰这才放下心来:“江家怠慢你了,都挤在这景泰院里,没人带咱们小公子出去转转。”
这话里有责备之意,潘氏和江清梨听了心里一颤,老太爷待这孩童竟比自家人还好。
江延庭忙道:“父亲说的是,该带苏小公子去府中参观,只是眼下到了午膳的时间,不若先传膳食,等用了膳让清梨带小公子去院中玩。”
的确到了正午,江安泰觉得腹中空空,也担心饿着苏云集,便答应下来。
膳食传了一大桌,潘氏和江清梨自是要留下来吃饭的,不为别的,只为能在老太爷面前多刷脸。
“祖父,您尝尝这个鱼,这是后厨大厨做的清蒸白鱼,最是好吃不过。”江清梨殷勤地给江安泰加菜。
江安泰却一门心思在苏云集身上,给小云集面前的盘子都夹满了菜,小公子就是不怎么爱吃,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潘氏递给江清梨个眼神,示意照料好苏云集,如今苏云集是老太爷的眼珠子,照顾好苏云集才能讨得老太爷的欢心。
江清梨懂了,环视一圈桌子上的饭菜,挑了炸得焦焦脆脆的红糖糍粑夹到小公子面前:“小公子啊,这是甜丝丝的红糖糍粑,你尝尝。”
苏云集嗜甜,看到红糖糍粑才有些心动起来,在江安泰盼望的眼神中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糍粑吃起来。
“哈哈哈,还是清梨会选菜。”江安泰眉头的皱纹舒展开来。
江安泰并不常夸奖人,对江清梨已经算很慈祥了,因此江清梨很是得意,趁机道:“祖父,清梨近日新学了琵琶,教我的乐师说我琵琶学的不错。”
潘氏也连忙帮腔:“是呀,乐师说清梨很有天赋,我给她买了象牙琵琶,勉强能入乐师的眼。”
江安泰手里有钱,出手也大方,江清梨那里不少好东西都是他给买的,因此这母女俩也达成一个暗戳戳的共识,讨好完这老太爷就必须让他心甘情愿出点血,否则都不够本钱。
“象牙琵琶又不是什么名贵之物,难得乐师也能看得上眼。”江安泰道,“我记得永宁街上有个乐器行,店里奉了架古槽琵琶,才三五百两银子,只要清梨学得好,明儿个我就让人给她买回来。”
江清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喜上眉梢道:“清梨谢谢祖父。”
潘氏心里也很是得意,情况果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样,老太爷一回家,她和江清梨就能得意起来,那江柠歌还有潘氏都得靠边站,她们俩一个乡野丫头,一个小娘,还妄想和正妻嫡女争锋么?
女儿有了赏赐,儿子的也不能少,她又道江景墨念书辛苦,明年开春就要春闱,大概率是能中进士的,等中了进士一定好好孝敬老太爷,带领江家发扬光大,把江安泰哄得一愣一愣,又答应给江景书买上好的徽墨和名砚,只字不提江景墨。
这对母女此刻样样得意,江清梨心里畅快地想,可惜江柠歌此刻不在这里,要是在就好了,就能让她瞧瞧谁才是讨人喜欢的,谁才是江家重金养育的小姐。
她故意问道:“祖父给我与兄长都买了好物件,那、那二妹妹呢?”
江安泰不喜欢江柠歌,方才在门口的片刻时间众人就都能看出来了,于是他冷淡答:“她一个乡野长大的丫头能用得着什么好东西?琴棋书画都没学过,不用买也不用学,够吃够穿就行了。”
一旁吃红糖糍粑的苏云集听到江安泰这样说江柠歌,偏头看过去一眼,想反驳些什么,终究没有说话。
江延庭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他知道父亲一向固执,这会儿说什么都不会听的,日后只能看柠歌自己的造化了。
江清梨心里甭提多畅快了,又假模假式道:“二妹妹虽不通琴棋书画,可她会做饭,做的饭菜很是美味,父亲和二兄长都很喜欢吃呢。”
“做饭?”江安泰果然皱起眉头。
他壮年那会儿家中缺钱,过得便是女人做饭缝织的日子,等江延庭入了仕、做了官,家中才逐渐富有起来,江家和那些百年望族比起来,底蕴到底是浅薄,因为此,他十分在意江家的家规,女子学习琴棋书画,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才算撑得起江家的颜面,不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可到了江柠歌这儿,竟又围着锅台转悠起来。
“府中没有厨子么?虽说她以前是乡野丫头,万事都得自己上手,可回到江家就是江家的小姐,再做那些粗鄙活计成什么体统?”江安泰越说越生气,若不是在门口时江柠歌拿“修身养性”的话堵他,这会儿怕是又气到想罚人了。
“祖父莫要生气。”江清梨再次开口,“二妹妹刚来不懂规矩,您是家中最德高望重的人,不如您来教教二妹妹规矩?”
她这算盘打得噼啪响,想让老祖宗来训诫江柠歌,好让她不那么得意,以江柠歌那跳脱的性子,肯定气得老太爷翘胡子,那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江延庭却适时截断了话头:“算了,父亲好不容易还从外面回来,当然是静养为上,怎好让柠歌再来打扰。”
江安泰点点头:“我才不愿教那丫头,有空给她请个严厉些的师傅,好好教教她规矩。”
虽然此计不成,江清梨稍稍有些失望,但也无妨,祖父赏赐的那些名贵物件就够气江柠歌了。
苏云集吃着甜食,听着大人们说话,大眼睛咕噜噜地看看这边,再瞧瞧那边,一时也分不清江清梨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饭后,江清梨奉命带苏云集在府中游玩,江府是皇上赏赐的宅院,建得亭台楼阁,很是好看,还有一个小花园,江安泰让江清梨带着小家伙出来散散心。
江清梨亲亲热热把小云集带出了门,出门前还贴心地拉着小手,等出了景泰院,她便一把甩开苏云集的手,兀自一人走在前面,让小客人独自跟在后面。
夏蝉上前搀着主子往前走,主仆俩没一个人去看顾苏云集。
“小孩儿烦人得很,若是以后有自己的孩子也就罢了,旁人家的小孩儿我是一点都不待见。”江清梨抱怨道,“老爷子怎么想的,没得对别人家的小子这么好,让自己的孙女亲自来带。”
这话声音不低,也不知道跟在身后的苏云集听到没有,夏蝉回头看了眼,只见那小公子低着头走路,一副不会告状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小姐就当自己散步了,别去管跟后的小尾巴。”
江清梨“嗯”了声,回头瞪了眼烦人的尾巴。
“清梨姐姐,我有点冷。”数九寒天,苏云集虽然披着貂裘、戴着毡帽,小手还是冻得通红,搓着小手道。
“事儿还挺多,冷你还非要出来,你以为我不冷么?”江清梨没好气道。
苏云集想想也是,是自己想出来玩的,便闭嘴了,尽力把小手缩进袖中。
又过了会儿,腹中传来咕咕的叫声,方才他在饭桌上没有好好吃饭,只吃了两块红糖糍粑,这会子肚子却饿了:“清梨姐姐,我饿了。”
江清梨失了耐性,不耐烦道:“方才在饭桌上你怎么不多吃些?现在你问我要,我没有。”
五六岁的年纪知道什么?哪能想到出门时要多添衣裳,带上暖手炉,否则会手冷,又是哪能想到饭桌上不多吃些便会饿,若事事顾周全,那就不是小孩子了。
苏云集挨了训斥,不敢说话了。
方才他分不清这位清梨姐姐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在饭桌上她说柠歌姐姐脾气不好,会带坏小孩子,因此认定是坏人,可饭间又夸柠歌姐姐做饭好吃,便又觉得是好人,到了现在他才恍然觉出,这个清梨姐姐就是阿爷口中两面三刀的人,在江阿爷面前说好话,到了小孩儿面前就暴露原型了。
都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不会告状,不分好坏,轻易在小孩子面前暴露本心,殊不知小孩子才是最能感受善恶的。
江清梨终于得了些安静,抬头一看,眼前就是醉苏堤了,她心里被小家伙扰得不痛快,便也想让江柠歌更不痛快,想了想就抬脚往醉苏堤的方向去了。
第41章
冬阳正好,醉苏堤院里洒满暖洋洋的日光,暖烘烘的。
六脚亭旁绑了个吊床,吊床上铺着软垫和云枕,江柠歌正躺在吊床上小憩,身上盖着软软的鹅绒被,怀中还揣着小暖炉,跟猫儿似的暖和又舒服,她的睡颜很是可爱,羽鸦般的睫毛在白皙的脸蛋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就见院中来了不速之客,正是江清梨和夏蝉。
身上舒坦,江柠歌心里便生不起太大的怒气,即便好梦被江清梨扰了,也只是微微蹙眉,懒洋洋地开口:“你来做什么?”
江清梨脸色比刚才还难看,因为看到江柠歌过得太滋润了,凭什么她在外面辛辛苦苦溜娃,江柠歌却在舒舒服服睡大觉?
她阴阳怪气道:“二妹妹惯会享受,对不顺心的言语向来当场回击,连祖父都不例外,你可知道这样做是什么下场吗?”
江柠歌觉得甚是不解,她和江清梨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以前她窝囊,江清梨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现在两人算是势均力敌,怎么还专门跑来醉苏堤耀武扬威,好生幼稚。
因此她并不想搭理着等幼稚且可笑的人。
江清梨见自己被无视,更加生气,继续道:“你就假清高吧,日日给父亲做饭讨好,才得了一套玛瑙妆奁和几套冬衣罢了,你可知祖父给我买了什么?古槽琵琶,六百两,却什么都没卖给你。”
耳边聒噪得难受,江柠歌正要叫冬雪把人轰出去,突然瞧见江清梨身后探出个小脑袋,不是苏云集又是哪位。
“柠歌姐姐!”苏云集乍一见到江柠歌,欢快地跑过来。
江柠歌被这天真无邪的笑脸洗干净了眼睛,舒坦了些,道:“你这小家伙,怎么又来了?”
不等苏云集答话,江清梨先酸酸地训斥道:“你是白眼狼么?我带你玩耍那么许久,也没见你对我有多亲热,怎么见了这位,倒像是久别重逢似的?”
苏云集被这么一训,欢快的步伐立刻止住了,像个做错事的小犬,小声道:“我不是白眼狼。”
连对小孩子都这么言语刻薄,江柠歌对江清梨的认知又进一层,白了旁边一眼,转头对小孩子道:“别听她的,你没任何错。小孩子是最有灵性的,谁好谁坏他分得清。”
后半句是说给江清梨听的,说完便把苏云集护在身后,给他塞了盘梅花酱馅儿的甜酥吃。
这话算是戳到了江清梨的痛楚,别看她平时装的知书达理,极尽讨各家大人的喜欢,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孩儿、小猫小狗小鸟,从不跟她亲近。
有一回在国公府的筵席上,国公夫人养了老大只波斯猫,那波斯猫下了崽儿,五六只团奶可爱的小团子遍地爬,她和萧家的萧小姐同在那里看猫儿,可小猫儿们全往萧文妤身上爬,一只来找她的都没有,她强行抱在怀里一只,那奶猫儿竟使足了劲儿挣脱,差点把她手抓伤。
那只是记忆最深的一次,总之小孩和小动物就没偏爱过她,如今连这山间修行的小公子都喜欢江柠歌,而非她,难道真被江柠歌说中了?
江清梨心里恨,不愿意再想这个事,江柠歌让她不开心,她就要说些让江柠歌不开心的话:“对了二妹妹,除了琵琶,祖父还给我带了许多海坨山的名贵茶叶,天然露珠,哦对了,还有一串大师开过光的手钏,那可是无价之宝。”
江柠歌听得古井无波,难道对江清梨来说,这些身外之物就是炫耀的底气么?
正在这时,一时躲在后面的苏云集突然冒出头来,小声道:“那手钏是菩提珠做的,菩提珠山间长的到处都是,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