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谢晏让她扮成萧泠音,她垂眸,一时没有回话。
萧泠音这个名字的号召力她自己清楚,但这样太过犯险。
谢晏见她为难,道:“沈小哥不愿,也无妨――”
萧泠音却接过他的话,道:“好。”
谢晏一下笑出声来,她愿意。
萧泠音没有回避,就在谢晏和夏枯面前撕下脸上的□□来。
夏枯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懵,“沈大人怎知公子要让你扮萧将军,竟提前就准备好了。”
谢晏突然觉得夏枯有些犯傻,把夏枯支开,不忍心再看着他在这里丢人现眼。
夏枯很贴心地把门关上,现在屋里只有谢晏萧泠音两人。
谢晏看着眼前这张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倒是萧泠音表情如常,“谢大人这般惊讶做什么,你不是早就一清二楚了吗?”她目光放肆,就直直盯着谢晏。
谢晏看见萧泠音这般模样,忍俊不禁,“是,早就清楚了。”
萧泠音有些好奇,抬起胳膊肘碰了碰谢晏,“不过,你是什么时候确定了我的身份的?”
她能感觉出来,谢晏对她一直都很奇怪,可她总不能一开始就暴露了身份吧,她对自己易容的手段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而且,谢晏从一开始就信誓旦旦说她没死,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谢晏对她没什么好隐瞒的,“秋猎之前只是怀疑,在猎场你和沈顾音的互动,才让我确定下来。”
果然是那次,萧泠音叹气,顾音还是年纪太小,不经事。
萧泠音笑着,“果然是在那小子身上出了差错。”
外边敲门声又响起,“公子,马车准备好了。”夏枯这次没有直接推开门进来。
谢晏目光还在萧泠音身上,回答道:“知道了。”
夏枯闻声离开。
萧泠音见谢晏还不动,问他:“你还有别的事?”
谢晏这才迈开脚步。
因为石城和洛城邻近,今早李峻已经收到石城外有柔然军队的消息。
李峻捂着额头,满脸疲惫。
这时有人来报,“大人,外边有人拜访,他没说身份,只给了属下这个。”他把象征着谢家公子身份的玉牌递给城守。
李峻看见这玉牌,脸上疲倦之色更浓,屋漏偏逢连夜雨,谢家人该不会听到什么风声了吧。
就算他不与世家人打交道,可也不能把谢家公子拒之门外。
他抬手道:“把人请进来吧。”
当谢晏走进来时,李峻还在桌子后边坐着。李峻认为谢家派出来的这人,大约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也没必要费心迎接。
谢晏一步步走到堂前,看着李峻唤了一句:“李城守。”
李峻这才抬头朝来客看去,见是谢晏,李峻坐不住了。他忙起身朝谢晏行礼,“谢首辅怎么有空来此?”
谢晏朝李峻回礼,道:“陛下密令,恕谢某不能多言。”
陛下对谢晏的信任所有人有目共睹,因此李峻还真不会怀疑谢晏。
只是洛城才丢了粮,要是谢晏知道,必不会替他压着这件事。再者,石城那边已经传消息过来,柔然军队确实蠢蠢欲动。
李峻这时看见谢晏身后两人,准确来说,是盯着谢晏身边的女子目不转睛。
萧泠音红唇轻启,嗓音是特有的清亮,“李大人这是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李峻做出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您……您果真是萧将军!”
萧泠音轻笑一声,“不然还能是鬼?”
李峻把几人请到后边屋里,料想陛下密令该是与萧泠音有关。
可年初时,陛下明明对萧泠音怀有诸多忌惮,若非如此,怎会让文津去送粮。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大周确实需要萧泠音这样的将领。
李峻给谢晏和萧泠音安排好住处,便关上门离开。
不多时,李峻的心腹去禀报。
“属下听见谢首辅说,陛下想把洛城的兵马调到玉京,由萧将军统领。”
李峻拳头一点点攥紧。
洛城的兵马,也就是陛下的私兵。
他这洛城城守听起来风光,城池比其他地方富庶,也大的多,每年光是赋税就比别的城池多几倍。
可这些东西不是他的。
甚至,陛下现在怀疑他了,想暗中把洛城的兵都调走。
那不能够!
石城情况未知,若是柔然真打进来,他的倚仗便是这些年替陛下训练的私兵。
原本李峻还没下定决心调动那些兵马,现在看来,即便他不用,陛下也会把兵马召回,他又何必纠结。
陛下若非下定决心要把这里的兵马收回去,也不会派萧泠音来。萧泠音手中有大周的虎符,可调动天下兵马,即便是陛下私兵,也得任由调遣。
李峻的脸被桌案上的公文遮出阴影,晦暗不明,他对下边站着的人道:“本官知道了。”
待这人离开,李峻靠在椅子上,找自己的出路。
兔死狗烹,萧泠音年初的遭遇便是他的前车之鉴,他为大周效忠,为陛下效忠,不想就这么被算计着死。
月亮隐入云中,屋中暗了下去。
萧泠音把烛台端到窗边,吹着风,赏景。
她有多久没用真面目示人了,假面在脸上戴时间太长,她都忘记自己本来的模样了。
外边寒风瑟瑟,却比不上边关寒冷刺骨。院中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摆动,宁折不屈。
因为开着窗户,屋里也冷下来。
萧泠音的右臂又痛起来,她按着右臂的穴位,给右臂灌注内力,试图去关上身旁这扇窗户,自己的右手却只抬起来一寸的高度,接着就像落空一样,手臂失力摔落下去。
她有些恼怒,一道内力打过去,窗户“砰”地合上。
接着她从囊中抓出把药丸填入口中,面无表情地嚼着。
之前这条胳膊多少还能动,现在却是货真价实的废物了。
谢晏正过来找萧泠音,走到院子门口,就看到那扇窗户被很粗鲁的关上,不知关窗的人把多少气撒在了这扇窗上。
他快走几步,在门外停下,抬手敲了敲门上的木框。
萧泠音知道这时候敲她门的也不会有别人,径直走过去把门打开。谢晏跟在她身后进了屋,转头看向窗边。
窗边的蜡烛已经熄灭,显然是受到刚刚主人生气的波及。
萧泠音随意坐下,指了指旁边,“坐。”
谢晏拿出药,放在桌子上,“正好,今天云神医给我的东西也送过来了。这是他又配的药,敷两个时辰。”
萧泠音正因为胳膊上的伤生闷气,看见药,问道:“效果怎么样?”
谢晏取出云岐给他的信,递给萧泠音,“外敷配内服,比之前的效果强些。”
听了这话,萧泠音直接把袖子扒下去,拿起药按在伤处。刺痛感涌上来,萧泠音咬牙压抑着没出声。
只片刻,萧泠音鬓间便渗出汗珠。
谢晏知道他帮不上其他忙,退出去,把门轻轻关上。
他靠在门外,要拿下洛城的心思越发坚定。
第36章 算无遗策
因为大周境内有人里通柔然,所以,即便只分出一小部分,石城也在一日之内被柔然拿下。
军报再呈到李峻案上,石城被占,柔然人并不恋战,迅速往洛城赶来。
甚至在看到这封军报的时候,李峻都不敢置信。
大周和柔然打仗打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一次败的这么快。
柔然铁蹄想要踏破洛城,刀架玉京。
这时天还未完全亮起来,谢晏把手中的信鸽放出去,就这么站在院子里。
天灰蒙蒙的,看不见一丝光亮,空气中似乎也含着混沌的水汽。
信鸽飞往北漠城,是给谢晴的。
石城沦陷,北漠城自然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
按理来说北漠城应分出余力去援助石城,可危难之际,北漠城尚难自保,又哪里管得了其他许多。
谢晴把信鸽放飞,不知是否该按谢晏所言去做。
璃月步至谢晴身边,静静站着。
谢晴开口,“谢晏给我送了一封信。”他转过身来,看着璃月,“要我和殿下去石城主持大局。”
璃月不解,“石城?我们手里没有兵,如何进得了石城。”
谢晴把信奉给璃月。
按着谢晏的意思,璃月手中持有天子剑,可号令石城官员及士兵。此次石城虽被攻破,却基本没有损失。
只要璃月能把石城士兵收拢起来,与洛城形成夹击之势,攻入来的一批柔然军队自然无路可逃。
同时,大周也不再是门户大开。
璃月对谢晴说:“谢首辅思虑周全,你在犹豫什么?”
如此乱局之下,璃月只感觉到无能为力,若能贡献绵薄之力,她自当赴汤蹈火。
谢晴对上璃月坚决的目光,知道璃月是打定主意要去石城了。
他说:“殿下,前路茫茫,不会像谢晏信上那般顺利。”他停顿了一下,而后认真道:“或者,我去就够了。”
谢家不出将军,谢晴却希望国破之际能护在璃月身前。
璃月拢紧身上的大氅,转身离开。
片刻后,她捧着木盒行至谢晴身边。
谢晴不知璃月这是什么意思,疑惑道:“殿下,您把它抱出来准备做什么?”
璃月打开木盒,铸造精美的剑在盒中静静躺着。
她说:“皇兄把它给我,它便有了其他意义。可是,说到底,它也只是一把剑。别人认它,我才可以持节,别人不认,我拿着它甚至难以自保。”
“我应该去能发挥我作用的地方。”
璃月一只胳膊抱着木盒,另一只手抚摸着冷剑,极其认真说道。
谢晴听后,明白了璃月的意思。
他躬身,“谨遵殿下懿旨。”
谢晴和璃月按着信上的路线,安全到达石城。
这时,攻入大周的柔然军队已经快到洛城了。
洛城繁华,十里长街如画,名人墨客无数,但唯独缺少久经沙场的将军。接下来洛城要面临一场硬仗,所以李峻特意避开谢晏,单独与萧泠音会面。
整个大周,再找不到一个比萧泠音更了解柔然军队的了。
李峻没有拐弯抹角,把洛城如今的情形与萧泠音说了一遍。
萧泠音也不急着表态,少见的礼数周到,在炉子旁边煮着茶水。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等李峻说完,她把茶水奉上。
李峻看着萧泠音的动作,总觉得她这样很像一个人似的。准确来说,不是哪个动作像,是她这会儿表现出来的气质像。
他心中打着鼓,怕萧泠音不帮他,执意要收走洛城的兵。
若真走到那般地步,即便是萧泠音,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萧泠音把茶水放在桌子上,道:“李城守所言之事,我会认真考虑。”
她自然是要守住洛城,可要是连思考都没有就答应李峻的要求,难免又让李峻起疑心。
反正一时半会儿柔然人打不进洛城来,她也尽量少给自己留后患。
李峻听见萧泠音说会考虑,心头悬着的重石就落下一半。萧泠音与别人不同,说考虑,就是真的会认真去想,而不是敷衍他。
在李峻印象中,萧泠音把国事看的远比她自己重要。柔然军队已然兵临城下,他不相信萧泠音会坐视不管。
因为洛城如今面临的情况,李峻写信向玉京求援。
但他没提萧泠音之事。
信送出去之后,李峻就去看洛城的防守布置。
石城已破的消息传的很快,洛城内百姓人人自危,避在家中,不敢出门。
谢晏去街上转了一趟,眼底的悲凉隐不去。
谢家在洛城有一脉旁支,便是谢晏出身的那家。
不过这一脉人丁单薄,在几年前,谢晏的父母先后去世,谢晏在洛城便再无亲人。谢晏赴往玉京之后,很少有人能记得,当今谢首辅,其实出自洛城谢家。
洛城谢府的下人已经遣散,外边大门的朱漆已经片片剥落,石狮子也显出岁月的沧桑。
夏枯站在谢晏身后,眼中流露出不忍。公子少年离家,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其实也只是个没有家的人罢了。
谢晏往回走着,厚厚的大氅披在身上,身影在宽宽的街道上只余孤寂。
快走回城守府时,谢晏肩头落了雪。
今晨看着天气就要下雪,谢晏抬手掸去肩上落的雪花,抬步继续往回走。
雪越落越大,几乎要迷了谢晏的眼。
忽的他眼前亮了些,一把油纸伞撑在他头顶。
身旁人说:“不是说你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吗?天气阴的这样明显,出来不带伞?”
谢晏从萧泠音手中接过伞柄,侧目看向她,心情好似愉悦起来,道:“我早知道有萧将军来接我。”
萧泠音把左手垂在身侧,仰头,正对上谢晏清亮的眼眸。他的睫毛上雪花未化,凝成一道白。
谢晏皮肤本就白,与雪色相映衬,更显清冷动人。
它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雪化成水珠,掉落下去。
萧泠音说:“谢大人果然算无遗策。”她把自己的视线转回,落在别处。
两人踏在雪地上,留下明显的脚印,转瞬又被新雪覆盖。
看着这样的大雪,萧泠音说:“柔然人最爱在这样的天气偷袭。”
因为雪大,大周士兵看的便不会那么真切。也是因此,柔然军队更容易隐蔽身形。
而且,天气越寒冷,对大周士兵来说就越不利。柔然人更习惯寒冷。
谢晏说:“李峻已经在布防了,石城那边我也安排了人。”
萧泠音明白谢晏的意思。
她走回城守府,到门口时,她停住了。
谢晏看着她,道:“你去吧。”
洛城如今正是危难之时,他知道萧泠音坐不住的。
萧泠音点头,随即毫不犹豫转身,走进大雪里。
雪纷纷扬扬落下,萧泠音换了盔甲,是一副能遮住脸的甲。
李峻看到萧泠音时,没有惊讶,只是抱拳行礼,“洛城安危,全都倚仗将军了。”
萧泠音颔首,走上城墙。
此时洛城士兵忍着酷寒,一丝不敢放松,他们要抵御外敌,不会让自己的家园任人践踏。
即便他们的盔甲上落了雪,依旧站的笔直。
萧泠音下令:“守城士兵换防由两个时辰一换改为一个时辰一换。”
现在下着雪,视线不怎么清楚,人就更得有精神,否则漏了哪一块,让柔然人偷袭进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萧泠音立在城墙上,有火头军送煮好的羊汤过来,李峻给萧泠音盛了一碗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