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盛荷蓱遂召集了县城内的所有人,在某宽阔处集合。
众人昨儿个得了粮食,兴奋虽尚未褪去,但亦不得不忧心起以后来,如今兴襄县的田地皆受了蝗灾,他们来年该如何呢?因而面上愁眉不展,无精打采地拖着步子走到集合地。
她大致同众人说了蝗虫并非神虫,而是一种可以被治理的害虫,只要按着她所言之法,定能将其从全县境内通通赶出去。
有的人经盛荷蓱在城门口一役后对她以及她的神能无比崇拜,认为她的一切行为皆是明智之举,不听便会遭殃。遂成为了她忠心耿耿的支持势力。
但亦有些人只是因她所开出的条件而服从于她,骨子里仍是那陈旧思想,认为一个神神叨叨的小姑娘不堪大用。
“说得比唱得好听,我看这几日蝗虫不还在天上乱飞吗?”
旁人有听完此言不服气的:“牛老二,你昨夜刚从领主那领粮食回去大吃一顿,今儿就开始说起人坏话了,你害不害臊!”
“我说的可是事实,你瞅瞅这蝗虫都精神得很,差点都要来把我的米给抢光了,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
盛荷蓱此刻亦注意到人群之中两股派系在暗暗较劲,她此刻召集众人便是为了此事。
“我知道大家心里头难免有些别的念想,但是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给大家看看我凤翥岭是如何杀灭蝗虫的。”她轻拍双手,立即有护卫之人用麻绳捆着一大串蝗虫踩着阶梯而上。
那串蝗虫虽已被紧紧绑住,但仍是奋力地蹬着强壮的后腿,试图逃脱。瞧着精神百倍,像是刚从田野间捉来的。
众人皆引颈而望,翘首以盼她能拿出些什么手段对付蝗虫。
盛荷蓱将那串蝗虫绑在一处,掏出早已备下的一瓶灭蝗农药,将其泼满虫身。
蝗虫一开始尚且不断扑棱,一旦接触了农药后,旋即便跳动两下腿,便再也不动弹不得。
众人瞪着大眼惊讶地瞧着这一幕。
“这是什么神水?洒上去虫子就没命了?”
“真的不动了!我小时候不懂事捉蝗虫,拔下它那两条大后腿它还会爬我身上呢!”
也有人嗤之以鼻:“这都绑着,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尚未说完,盛荷蓱用小刀将捆着蝗虫的草绳划断,蝗虫们失去支撑力,像座岌岌可危的沙塔,只需一道小小的浪花,遂可无影无踪。
它们直直从半空中摔下,散落在盛荷蓱脚边,一动不动。
“瞧瞧,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站在那人身侧之人揶揄着给了他一手肘。
那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愧地低下了头。
盛荷蓱趁机又同他们讲述了其他相关的灭蝗知识,例如多养些鸭子,珍珠鸡之类的家禽,少捕捞田野中的青蛙,和森林之中的野鸟,这些动物皆以蝗虫为食。
但此时再养早已来不及,为的便是以后的防治阶段。
眼下杀灭蝗虫最有效的法子便是靠她的无人机去喷洒农药,但是药三分毒,虽能降解,有时却也不可避免的给生物以及农民带来伤害。
于是她决定只在耕作的田地间喷洒,至于其余各地残留的蝗虫,她则打算采用虫子的趋光性将其消灭。
*
夜半时分,巨大黑色幕布沿着地平线展开,银圆悬于其上。月明星稀,静得唯有穿梭于草地间的“沙沙”声尚萦绕在耳。
赵生带着一行人,举着火把来到一处荒郊野岭,若是再离此地远些,便是大亩的阡陌。
人群中有人不爽道:“神神秘秘的,晚上不睡觉来这种鬼地方干什么?”
同伴戳了戳他:“领主的命令,你可别胡言乱语被领队听到了。”
“这又有什么”那人打了个呵欠,怏然道“说啥子能用火杀灭蝗虫,咱们老祖宗又不是没试过,要是真有用,哪还轮得到她说出来。”
他说完,亦有人跟着附和:“俺觉着也是,前几日俺偷偷拿火把去追蝗虫,这哪里追得上,那天太阳大,俺追得草鞋都掉了一个,连一只蝗虫都烧不着。”
那人见有人赞同,遂来了兴头,欲要添油加醋一阵,只听前头传来一声:“闲聊什么,赶紧把柴给捡到一块儿去,要拖拉到什么时候。”
这才没趣地止住话头,怫然散了,迫于赵生的威严下各自干活去。
众人拾柴火焰高,须臾便找来一堆,一齐搭了个大大的篝火堆。
赵生虽气他们在背后说领主小话,领主分明是那么心善一人。却也知他们断不可在短短几日内,便从人人喊打的邪祟要转变为深得民心的正派人士。但他嘴笨,不知该如何同他们反驳,只好闷头做事,最多也是不大高兴地指挥着他们罢了。
将篝火堆点燃,火苗唰地从下头蹿到最顶端,明晃晃的焰火将光芒所及之处皆照得一清二楚。
同行从县城出来的大多数人其实对新上任的主子没甚感觉,他们觉着只不过是换了个女娃娃当县老爷罢了,他们每日疲于奔命,自是无暇顾及上层发生的大事,又与他们有何干系,能多挣几个铜板不?
唯有几个刺头在那儿说这说那的,他们大多是城中无赖混混一类,整日游手好闲,一不爽快便怨天尤人。可谓是十分宽于律己,严苛待人。
他们正站在一旁面朝篝火堆,等着看好戏,从一人口中得知白日都追不上的蝗虫,他看这黑灯瞎火的,凤翥岭出来的领队要如何给他追。
此刻,忽得有不明之物从耳边呼啸而过,众人借着篝火发出的光芒定睛一瞧,那竟然是一只大蝗虫!
大伙惊诧看着它头也不回地一路猛飞撞进篝火之中,再也消失不见。
一只两只的,偶然罢了。
那些轻视盛荷蓱之人寻到了合适的借口,如此宽慰着自己。
但紧接着奔向篝火中的蝗虫愈来愈多,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们纷纷排队送死,有时居然引得一大批密密麻麻的蝗虫悉数在篝火中燃烧殆尽。
这烤蝗虫的活动在大伙接连添的新柴中愈发火热,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只剩下些零星往火中纷飞的几只蝗虫了。估摸着这附近能识到篝火之虫亦快被赶尽杀绝。
篝火不断散发出炙烤肉类相似的焦香,大多数人忍不住咽了咽突然冒出的津液,好馋,好饿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口。
但瞧着那被烧成碳状的蝗虫,心下亦有些发怵,遂便想想作罢。
赵生兀自转首,用冰凉的眼神横眉瞪视些方才多嘴之人,启口道:“这下你们可相信领主大人可不会乱诓人了罢,有些人觉着自己是什么样,就以为别人都像他一样喜欢瞎吹牛。”
那几人霎时间觉着面皮上火辣辣的,忿忿地上瞥领队的赵生一眼,瞧见他身上紧实的肌肉时,便又没了声气。
好气啊,但是打不过又能怎么办呢。
*
盛荷蓱披着夜色隐匿在林间,默默观察着这一切,最终合意拂袖而去。
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只差修缮水渠防止来年干旱利于虫蝻孵化,便可大功告成,她心情愉悦地一边行走一边在识海中打开系统界面查看任务。
可她忘记留意脚下,不知走到何处,倏然间被一块凸起的小鹅卵石绊住,摔了个大马趴。
盛荷蓱吓得下意识护住脸,不如预想中与草坪亲密相接,而是摔到了一沓柔软的衣物上。
鼻尖陷进丝绸布料里,嗅到从中流散的冷冽兰香,香气因与肌肤紧密接触而芬芳馥郁,像是炎炎夏日中滑过舌尖的一口清泠兰花酒,晃得人微醺,却亦有些……熟悉?
她无意间灌入好几口兰香,才猛然从衣物中抬头,撑起手臂要从地上站起。
映在她眼眸之中的是一汪清池,明月将它的温柔光晕在池中挥洒,水面受月光恩惠,好似镀着银的精巧玉盘。偶有飞鸟掠过,荡起一圈又一圈的熠熠水波。
须臾,池面上泛起幅度更大的波纹,直到将那玉盘掰得粉碎,其中跃出一道身影。柔静月色下,流畅的肌肉包裹着纤细腰肢,滴滴水珠从瓷白皮肉上滑落,后腰以下皆隐没于池水中。
腰间缀着一颗细小的朱砂痣,长发倾泄如瀑,带着湿意的发丝将其掩盖,又随着他的动作浮起,那颗朱砂痣在池水与青丝中若隐若现。
盛荷蓱倒抽一口冷气,忙不迭从地面爬起,欲要落荒而逃,谁知她方才站稳,却又踩在滑腻的青苔上摔了一跤。
这回可是真结结实实地磕在了草坪上,她惊愕地痛呼一声,亦引起了池中人的注意。
那人带着愠色蹙眉回首,随后怔然。
二人视线相撞。
盛荷蓱呆呆地保持着摔于原地的姿势,他竟是——凌绛苏?!
第51章
这段时日的滋养使得他开始抽条,少年人初长成的肌体细挑,稍褪去孩童的稚气,有种雌雄莫辩的错觉美感,皓白蟾光笼罩于其上,覆着皎皎月纱。稠丽的五官毫无预兆地撞进她的眼底,如同在平静无波的水面投下一颗小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静静对视几秒,凌绛苏张口,欲走上前。
盛荷蓱两颊飞起红晕,霎时变得口干舌燥,一时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遂顾不着磕在硬物上的疼痛,一阵风似的逃走。
匆匆穿过林隙,她阖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冲,直到精疲力尽,旋即倚靠在树干处大口大口的喘气,心脏在胸膛中剧烈地踊跃,不知其中究竟掺杂着几分怦然。
*
几日后。
周二嫂正拿着一箩筐蝗虫,撒在食盆中喂着鸭子。鸭妈妈屁股后边跟着一群嫩黄色毛绒绒的小鸭,睁着黑豆豆眼,煞是可爱。
它们将头埋入食盆中,争先恐后的啄食着那些蛋白质满满的肥美蝗虫。
邻居郑大娘正巧也领着一群小鸭子从旁边的小河处归家,郑大娘瞧着她手中拿着的一大筐蝗虫,奇道:“周家的,你相公这是捉了多少,够你们家鸭子吃上好一阵子了。”
“也就是前几日撒药的时候顺手抓回些,家里头养着鸭,我让他多带些,省得再给它们额外弄吃食。”周二婶笑道。
“撒药?”郑大娘听到这词微讶,凑到她跟前小声道,“你也敢让相公去啊,也忒大胆儿了,这活都是没娶亲的光棍去。这药虽是专门对付蝗虫的,但村里都说跟药相处多了,可不是啥好事。”
周二婶道:“那时候我给他把衣服穿严实了才去的,裹得连我都认不出是他了。就算这样,他还是把一些药弄到了衣袖上。”
郑大娘着急道:“唉哟,这可咋办哪,你相公现在咋样,还能起床不。”
周二婶嗔怪地睇她一眼,郑大娘会意,旋即在自己嘴巴上轻拍一掌道:“瞧我这张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你还能有心思在这喂鸭子。”
“大风刮过,不打紧,但我也叫他下次别去了,他说撒完这回,咱们县里的田啊就都撒过药了,他们撒一亩,蝗虫就死了一亩,好多人捡虫子回去喂鸡喂鸭子啥的,你要是去晚了,还找不着呢。”
“说得也是,现在县府又用不着咱们拿鸡鸭啥的去抵租子,好多人家里头都养,为着每天能添个蛋吃。我刚从你家借了几个有月儿的鸭蛋,马家大姐也学着我借来几个。这不,我刚路过她家,她那小鸭儿才刚破壳。”郑大娘道。
周二婶乐了:“还是现在换的新县老爷好哇,本以为要过一阵苦日子,没想到手头倒是越来越宽敞,连蛋都舍得吃了。”
郑大娘颔首赞同,旋即看向她微凸的小腹:“新县老爷还是个女娃娃,可真厉害。你现在还怀着身子,别太累着了,记着要多吃些鸡蛋补补。”
周二婶微微一笑,掌心抚过孕育着小生命的肚皮,不住遐想孩子出生之时的景象,旁的人或许一心想给相公家续香火,可她却觉着不论男娃女娃,只要是她的孩子,她都会悉心照顾,况且如今他们县里的县老爷也是个女子呢。
盛荷蓱将全身心投入工作中,逐渐将那夜的尴尬事迹淡忘,她亲自跟着众人除蝗铲蝻的每一个步骤,为的便是彻底将他们教会,以防未来蝗虫又从外地流窜来到基地中,打个措手不及。
经过众人的努力,整个兴襄县再无蝗虫作孽的踪迹,她遂鼓励县中人再度于受灾土地中进行耕作。若是按原先古时的劳作,将整个县城的地皆种完,那得费上不少功夫,还会错失最佳的播种期。
为此,她特意建模出几台大型耕作以及播种机械。将其置于田野间,教会农民们简易的操作,一个人开着一台机器,在两日内便能将周围所视之处田地翻新。播种的事儿更别提,亦无需人们弯下腰将种子一粒粒地置于挖出的土坑中。
盛荷蓱造了一架农业无人飞机,用携带智能机操作其飞于上空,均匀地播撒种子,她躺在床上动动手指将县中的庄稼地皆播种完毕,剩下的收尾交给每家负责农活的人照看自家土地便可。
除原凤翥岭出身的兴襄县人瞠目结舌地观着他们新任县老爷,轻轻松松地将往日里需十天半月方能完成之事,给做完了。
而且,她、她那怪异的东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眨眨眼就出现,吓得那时跟在她身边的人们差些抱头鼠窜,后来还是领主喊人了才不情不愿地走回来。
县城中人一时想不通,随后一人的话语让大伙顿时都恍然大悟。
“俺知道了,这些都是领主大人的法器!这才是神仙用的东西,俺们以前没见过神仙,都以为跟话本里一样,没想到真神仙是如此这般!”
他所说之言引起绝大多数人的赞同,是他们钻牛角尖了,好不容能接近神器,他们还怕得把这次机会给浪费,可真是叫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