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反正大致知道是个变数,只要扔得远远的应该就没事。”何姑娘思考一番,随手一揉,将大红花连枝叶带花冠揉成一团软烂,扔到了地上又踩了两脚,拍拍手,若无其事地走了。
等她离开很久,天都黑了下来之后,聂萦才腾地一声,从草丛里跳出来,龇牙咧嘴地舒展开被揉成残枝败叶的身躯:“哎呀,疼!疼疼疼!”
这尼玛十二侍女都是一群什么人啊!她原来还以为流时不正常,其实流时除了被欺压狠了非想当仙尊夫人之外,还算是最正常的。
她把根须扎进泥土里,同时散开枝叶,扬起残缺不全的花冠,努力吸收空气中的灵气,虽然没能构成大周天循环,但也勉强能修复被损伤的自身。
也不知道流时回去发现自己不在,会有什么反应?
她以为自己长出根须就跑了吧?
聂萦吸了两个时辰的灵气,终于修修补补,枝叶重新焕发了生机,她想了半天,还是嘀嘀咕咕地拔出根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主峰进发。
算了,到底是曾经相处一场的前宿主呢,去提醒她一下好了。
神女峰诸峰相距并不太远,但那是对修仙者而言,对这么一丈远要走三四十步的小花而言简直是天涯海角。
何况每一次把根须扎入泥土拉扯身体,再拔出来,身体破裂被撕扯的痛苦也是真的,聂萦只能咬紧牙关,不停地用灵气去促进受损根须的愈合。
破裂,治疗,愈合,再破裂……她就这样重复着过程,反而让吸入体内的灵气循环了起来,不知不觉,等她气喘吁吁来到山下的时候,不但浑身伤处都焕然一新,而且神识之火燃烧得大了一圈。
也因为如此,她模糊想起来的东西好像也多了一些。
聂萦抬起花冠,看着在她眼里遥不可及的神女殿,一股期待又渴望的感觉涌上心头,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让她不顾一切地奔过去。
一阵阴风拂过,吹醒了聂萦,她花冠一哆嗦,突然猛醒:不好!她不会也中了系统的洗脑术,想要当什么仙尊夫人吧?
不过,这阵风,为什么这么阴冷呢?
聂萦抬起头来,两片大叶子一瞬间绷得笔直,警惕得根须抓紧泥土,她看到了什么?!
那是完全超脱她理念范畴的一幕奇景:漆黑的夜空中,一队漂浮在半空的人马无声无息地穿行而过。
虽然人数众多,但每个人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脸色青白,行动却份外轻飘,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
一对对‘人’衣着整齐,手里捧着乐器吹奏而过,聂萦分明看到它们卖力到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但就是听不到一点声音。
吹鼓手之后,就是扛着黑底白字幡旗的人马,它们仿佛都看不见聂萦一般,就这么漂浮而过。
可是想一想,又有谁会注意到山脚下开的一朵大红花呢?
就在聂萦观察的时候,一抬看上去繁华至极的车驾停了下来,正好停在她头上。
聂萦吓了一跳,本能地竖起大叶子警惕。
车厢门口挂着的白色锦帘无风自动飘了起来,露出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头发雪白,眉目含威,扫过来的时候聂萦感觉自己被她看了个透穿。
“奇怪。”老妇人低眉看着她,没有开口,但所发出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聂萦的识海里,“怎么我会有一段因果在你身上呢?”
因果?不管了,聂萦大喜,挥舞叶子示意:能不能带我去主峰?
遗憾的是,严肃的老妇人好像听不到她心里的要求,端详了一阵子,抬手似乎是撒了点什么东西下来。
在聂萦看不见的角度,一道浓厚的金光自老妇人手里降下,把聂萦整个包裹起来,明明灭灭几次之后,彻底渗入了聂萦的识海。
神魂之火,又大了一圈儿。
做完这一切,锦帘自动垂下,这支无声队伍继续飘飘浮浮向前进发。
只余下聂萦在原地伸着大叶子:别走啊!顺路捎我一下不行?
第139章 你怀抱的是何物
夜晚的神女峰, 除了主殿有永恒不灭的香灯供奉,其余部分都是一片漆黑,鸦雀无声。
对面的秦桑桑和万冰早已关闭房门调息修炼,只有流时惴惴不安地几次开合大门, 最终还是犹豫地踏出了一步。
有季空俏半夜失踪的前车之鉴, 她也不想乱跑的,但系统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虽然她也觉得系统不像一开始那么好用贴心, 能给她提供任务和积分, 但流时孤零零地站在房间里的时候却发现,天地之大, 她竟然只剩下系统一个陪伴了。
不行,还是得找回来。
流时鼓起勇气给自己打气:只要别做坏事,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吧。
然后她试探性地向着黑暗中的神女峰踏出了一只脚。
此刻, 在主殿门口,聂萦见过的那一队人马刚刚到达,白色锦帘掀起,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缓步而下,脚不沾尘,直入大殿。
她每踏出一步, 人就年轻一分, 直至走到殿中,已然是一个十一二岁垂髫少女的模样,黑漆双眼灵动顾盼, 向着一侧的谢玄素飘然下拜:“一别百年, 皇叔风姿如旧。”
谢玄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颔首算是打招呼,少女不以为忤, 抬手招来三根净香,恭恭敬敬地跪下,向被满堂鲜花簇拥的沉睡神女虔诚叩拜。
她拜完又闭目祷祝了几句,这才站起身来,静静伫立在原地,谢玄素见她许久不动身离开,终于开口问:“有事?”
少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知道的,皇叔一定也知道,用不着我多说。”
谢玄素凝目在冰精棺里的神女脸上,并不吭声,少女轻叹一声,敛袖又是一拜:“不必顾忌什么,随皇叔的心意罢。”
谢玄素终于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倒是聪明。”
少女摇摇头,低声说:“我只是知道感恩。”
就在两人说话的同时,大红花聂萦正在山间坚韧不拔地向主峰进发,她一边承受撕扯根须又愈合的剧痛,一边给自己打气:总比在浩瀚虚空里当一粒漂浮的光点强!
她吭哧吭哧地拖着根须翻过了一块青石,眼看主峰近在眼前,突然!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危险的预感,有人在附近!
这大半夜的,会是谁?
还没等聂萦钻入泥土把自己伪装成一棵正经的植物,一只手就突兀地把她从地上给拈了起来。
“咦,小花妖?”说话之人身穿白衣,纤尘不染,白色丝绡蒙住双眼,用两根手指捏着茎秆,饶有兴趣地打量。
聂萦泄愤地用根须卷起泥土试图扔到对方脸上:大半夜的,一个瞎子还这么多事!
白衣人身上自动冒起淡淡的黑色魔气,消弭了她扔过去的泥土,胸前挂着的半旧铜色香囊里一点绿色荧光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发出‘叮’地一声轻响,细不可闻。
他更感兴趣了,把大红花举得近了一些打量着:“真是少见啊,这么微弱的异界残魂。”
聂萦心虚地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来自异界的?等等……他要干什么!?
随着白衣人手掌轻轻一挥,聂萦只感觉到一阵柔和但透彻的力量从里到外把自己的神识清扫了一遍,她惊恐地发现,本以为打扫干净的灵魂里居然还有一抹蛰伏的异物,淡到几乎看不见,但又确实存在。
这就是她从流时识海里化形而出都没摆脱的,那个见鬼的805系统!被这股力量扫过,才真正消弭干净,整个神识都清澈了起来。
好人呐!聂萦感动得都要把叶子举起来啪啪啪地鼓个掌,万万没想到在野外还能遇见好心的路人,居然能替她解决心腹大患。
还没等她抒发完感激之情,白衣人仰起脸,蒙着丝绡的双眼看向面前秀美的神女峰,不知在想什么,而后幽幽叹息了一声:“既然遇到,就再送你一份机缘吧。”
说着,他随手掏出一只纯白的纸鹤,注入魔气之后,变大成正常仙鹤大小,三角形的头歪过来,询问地看着白衣人。
“去罢!”白衣人神念一动,纸鹤俯首叼住大红花的茎秆,拍拍翅膀,昂首向夜空飞去。
喂!喂喂!聂萦无助地在心里愤怒呐喊:混蛋!什么好心人,完全是熊孩子嘛!干什么,突然放出一只鸟来叼我走……放我下去啊啊啊!
眼睁睁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主峰在视野里逐渐变小远去,聂萦感到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渴望充斥全身,神识之火熊熊燃烧,激愤之下,硕大的花冠猛地合拢。
再度张开的时候已经是布满利齿,狠狠地对着纸鹤的胸口咬了下去,同时根须怒张,轮番上阵抓挠着任何可以触碰到的部位,大叶子也举了起来,在空中对着纸鹤的三角脸来了一个风车乱打。
混蛋!送我回去!
神女峰主殿内,祭拜结束的少女返身走出,殿门口停留的庞大队伍安静无声,豪华车驾上白色锦帘无风自动地卷起,她却在殿门口停住了,似在等待什么。
山间长长石阶上,银色月光温柔撒下,白衣人拾阶而上,衣袂飘飞,丝绡在脑后轻舞,仿若仙人踏月而来,风姿卓然。
他走到一半,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仰脸看去。
两人隔着半座山的距离遥遥相望,似是两不相干,又像是金风玉露终于相逢。
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空中传来不知谁发出的一声叹息。
少女终于收回视线,弯身坐回车驾之中,锦帘落下的时候已经变回雍容华贵老妇人形象,闭目安坐。
队伍动了,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像来时一样悄然离去。
谢玄素一直站在殿内,但神识放出,所有一切尽收眼底,半是讥笑半是埋怨地说了一句:“何必呢。”
白衣人此刻正好踏入殿内,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仙尊说什么?”
“请称呼我大护法。”
白衣人温和地笑了笑:“大护法当仙尊久矣,怕是连血云宗的大门朝哪儿开都不记得了。”
谢玄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还在记恨我逼你们远迁的事?”
“那倒没有。”白衣人娴熟地拈香叩拜,起身之后才说,“左护法大人不愿意来见你,只能换我来祭拜魔尊。”
谢玄素双目微阖,语气平淡地说:“她大概是走火入魔了,脑子不大好使,说了一通胡话,不来也好,我不大愿意见她。”
不是……白衣人,血云宗右护法白玉雪抓狂地腹诽:左护法已经是魔修了,还能怎么个走火入魔?!
到底脑子不好使的是谁啊!
但这话他也不敢说,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我听说,仙界有人为难我们魔界?”
谢玄素不在意地一挥手:“放心,有我。”
“你这样搞得我们魔修好像很废物,要托赖魔尊的面子靠你庇护才能生存一样。”白玉雪不禁埋怨道,“实际上他们真的要打过来,我们也奉陪。”
谢玄素冷笑一声:“我说了我能解决,你们安心修炼就是。”
白玉雪还想说什么,忽然眉头一皱,神识感应到自己放出去的纸鹤怎么又掉回头了?
流时胆战心惊地以侧殿为中心划出一个半圆寻找,前面的主峰她不敢去,只敢围绕着后山打转,希望系统只是因为刚刚化形而一时新鲜跑出去玩了,正在哪个角落蹲着等自己救它回去。
那样的话,系统就会变乖一点,能给自己继续发布任务了吧?
怀着这样的希望,她兜了好大的圈子,虽然一无所获,但好在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正当流时精疲力尽,甚至开始打退堂鼓的时候,突然头顶传来一阵风声,她警觉地抬头,目瞪口呆地看到空中一道黑影歪歪扭扭地斜着忽起忽落——
好像是一只纸鹤?
一只破破烂烂还冒着魔气的纸鹤?
嘴里还叼着什么……不好!
流时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压根没思索神女峰为什么会出现魔气纸鹤,拔腿就跑,尾随着纸鹤飞行的方向追去。
此时此刻,半空中的聂萦已经被怒火包围,发挥出了身为一朵花的最强战力,横生的利齿不死不休地撕咬着纸鹤,全然不去想纸鹤如果损坏,她从半空中掉下来会是个什么结果。
“啊啊啊!给我死!”她怒气满盈,全身所有部位化成武器在纸鹤身上抓挠。
不但白色碎纸屑满天飞,而且魔气从撕毁的部位不停往外泄露,使得纸鹤不能按照原有路线飞行,在空中随风逐流,渐至不支,终于一头向着地面栽下去。
“统子!”流时恰好赶到,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双手举起,恰好在聂萦落地之前一瞬间托起了它,免除了粉身碎骨的下场。
“呸呸呸!”被高高举起的聂萦吐出牙缝里残余的纸屑,凶悍地张开花冠,满口利齿在月光下闪着雪亮的光芒,示威似地咔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