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狼狈地往下一滚,千钧一发躲过一道剪刀的寒芒,‘啪’地一声,整棵花重重地落在冰精棺上,硕大花冠恰好对准了棺内貌若沉睡的少女,来了个脸对脸。
这身体要是我的该多好啊!立刻就能跳起来暴揍她们。
聂萦愤愤地想。
看她趴在棺材上一动不动,几人更不停手,所有攻势都对着招呼了下去,眼看就要落在聂萦身上——
空气中传来轻轻的一声弹指,顿时漫天火球刃光大网陡然消失,大网也悄然回到了衣袖上重新化为咒纹,华师姐立刻敛袖躬身:“仙尊。”
谢玄素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冰精棺一侧,嫌恶地看着殿内的混乱,声音清冷地问:“怎么回事?”
流时身上压力一轻,她不假思索地跳出来告状:“启禀仙尊,她们根本不听我解释就要弄死这盆花!”
万冰哪能背这个锅,声音也高了起来:“神女日常供奉何等重要,岂能被一盆花破坏,若不是它捣乱,谁会去伤它?!”
谢玄素微微皱眉,到底还是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了趴在冰精棺上的大红花,聂萦被摔得懵里懵懂,被拎起来的瞬间本能地用根须死死地卷住灵石不放,贪婪地开始吸取里面储藏的灵气。
“真为嘴不顾身。”谢玄素拎着大红花叹息一声,淡淡地转头吩咐:“你们继续吧。”
“是。”万冰不敢多言,赶紧收回宝剪,和秦桑桑一起继续催动春风诀开始打扫落满了残花的地板。
此时华师姐跨前一步,有些为难地说:“人界前来祭拜的队伍已经到了百里之外,此次他们来的人数众多,全部进入神女峰怕是不妥,请仙尊示下。”
谢玄素皱起眉头:“众多?”
华师姐想了一下,不大确定地说:“总有三四百人。”
“说了什么原因吗?”
中京城离神女峰万里之遥,以前祭拜不过来十几人,一路上借用仙盟的传送阵和飞舟也算方便,但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
华师姐低着头恭顺地回答:“说是一些来自人界的乡老,诚心诚意感念神女教化魔界惠及凡人的恩德,要来烧香磕头,求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在一侧布香的流时大惊,心想:神女还有这业务?!
但是在谢玄素听来,这才是聂萦承受人间香火进而成神的必经之路,脸上竟然带出了一丝微笑:“凡人弱小,远道而来实属不易,准了。”
“是。”华师姐试探地问,“那就定在明天?”
谢玄素点点头,转身刚要拎着花离开,突然停住了,微微仰头,向着空气中闻了闻。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流时身上,流时正在一边干活一边偷窥想着怎么能把系统给弄回来,猝不及防和谢玄素的眼神对上,吓得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半空。
好可怕!谢玄素的眼神毫无感情,对视上的一瞬间,威力拉满,直接让她血液凝固,下一秒就要粉身碎骨那种恐惧。
“什么香?”谢玄素问。
流时手里还拿着一颗香炷,结结巴巴地回答:“就是……每天点的仙香,从库房领来的。”
华师姐神色一凛,瞬间移动到她身边,拿过香炷检查了一下才松了口气:“仙尊,确是仙香,并无异常。”
“不对。”谢玄素目光凛然,流时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冻住了,一股强横的神识毫不客气地横扫过来,顷刻全身被搜捡得干净彻底。
她这时候还苦中作乐地想:幸亏系统已经被仙尊拎在手上了,不然这时候被从识海里翻出来,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华师姐一脸诧异地问:“仙尊?有何不妥?”
谢玄素缓缓收回目光:“无事。”
他未作解释,一道金光闪过已经消失无踪,流时这才喘过气来,心脏怦怦跳,手指无意识地一撮,香炷在她指尖破碎,散发出典雅浓郁的厚重香气。
奇怪,她也闻到了,和昨日的香炷不同,空气中有一丝淡到几乎觉察不到的甜香。
“流时。”华师姐温言宽慰,“祭典之事不可轻忽,这两日,你最好……安心留在房内修炼罢。”
“华师姐。”流时苦笑了一声,“你要关我禁闭可以直接说的,我一个魔修,赤手空拳要怎么修炼?弄一股混沌之气来,再泄露了怎么办?”
她一阵难过,也顾不得其他,垂下肩膀向殿外走去,落寞的背影让华师姐也心生恻隐,略一思索,追上去笑着说:“那你辛苦一下,负责引导人界来使分批入神女峰,唉,他们实在是来太多人了,又无修为,区区百里都难以支应,不派专人盯着不行。”
流时心下黯然,却也知道华师姐是真心为自己考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
聂萦蔫蔫的,好容易恢复过来,发现根须上卷着的灵石不知不觉已经被吸收一空,她松开根须,落下零散的碎渣。
换地方了?聂萦终于有力气昂起花冠打量四周,这是一间空旷的石室,四壁光秃秃毫无装饰不说,地板上只有两个蒲团,谢玄素坐了其中一个,她趴在另一个上。
而谢玄素正垂目仔细地打量着她。
聂萦一惊,砰地跳起来,大叶子一挥,摆出一个进攻的姿势,根须暗暗抓紧蒲团,准备下一秒就掀起来糊在对方大脸上。
谢玄素不动声色地弹出一缕灵力,聂萦摆动叶子灵活一卷一收,尽数笑纳。
这才对嘛!捡我回来,你得养,你得喂啊!
谢玄素来了兴趣,又掏出一个花盆,手指一松,里面堆满上品灵石,宝光氤氲,闪得聂萦的神识之火都噗噗乱跳,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蹦了进去,根须深深扎入,贪婪地开始吸取。
凝神看着她‘进补’的满足样子,谢玄素抬手扶住额头,深深叹息:“我大约是真疯了。”
他为什么竟然能在一朵凶巴巴的大红花身上,看到大师姐聂萦的三分神韵?
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艳丽的红色花瓣,聂萦正忙着吃饭没空理他。
寂静室内只听见谢玄素的自言自语:“也许白玉雪是对的,天地之大你自有机缘,不该困在神女峰这方寸之地。”
他从袖里又放出一把灵石投入花盆,把聂萦的根须彻底埋了起来:“明日之后,若我……就放你走罢。”
聂萦不理会,好容易吃得饱饱的,充足的灵力在全身流淌,暖洋洋的,她伸了个懒腰,露出满口利齿打了个大哈欠。
嗯,先睡一觉再跑不迟。
第142章 打脸
今天是个好天气。
当然, 仙家手段之下,雨雪雷霆皆可转为响晴白日,流时今天出门的时候就看见华师姐在对天做法,一挥袖驱开晨雾, 金色阳光普照神女峰。
不对劲,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身上贴着华师姐给的御风符,百里来去不过一炷香时间, 谢氏的皇家代表也早坐上马车一溜烟地跑了, 只剩下三百多名凡人步行前往,稀稀拉拉地在路上拉成了一条长线。
流时被委以引路重任, 丝毫不敢懈怠,奔前奔后地督促,生怕有人掉队, 但越是仔细,心里越觉得这支队伍有问题。
情报上说他们是凡人界的乡老,看起来并无问题,皮肤是被阳光长期晒透的黝黑,手脚粗大,衣着普通, 走起路来也是脚步轻快, 一看就是干惯了体力活的样子,对她前来引路十分感激,一边打躬作揖一边没口子地道谢:“小仙子辛苦。”
同时他们也对神女虔诚到一百二十分, 走上一段时间之后就要虔诚地跪下磕头, 然后才起身继续走。
流时停下来的时候神识探听, 他们一边叩拜一边喃喃自语:“求神女娘娘保佑,风调雨顺, 今年的收成好一些。”“一向蒙神女娘娘护佑,待观瞻了娘娘玉容,回村一定给盖个庙!塑金身像!”“多谢神女娘娘,俺们才吃得饱饭。”
流时听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无论言行举止,这都是一群神女的忠实信徒,目光诚挚无比,全心全意地感激。
是的呢,她宗门小到和凡人界没有隔绝,经常外出遇见村里的乡亲们也是一样的朴实善良,平生最大心愿不过是一家和乐,吃饱肚子。
但慢慢的,人群越往前走,她就开始听到一些不和谐的言论。
“神女娘娘,什么时候打个雷,劈死那群占着地盘不拉屎的魔修才好。”
“打雷哪够啊,应该发洪水淹了,全都淹死!”
“先淹后烧,烧了再淹,一边淹一边烧!死的透透的。”
“俺来了这里才知道,魔界地方老大了!连根草都不长,抛荒了多可惜,都是魔修祸害的种不成地,神女娘娘有灵,把他们都弄死吧。”
到了最后,一个个跪拜的时候也不像开始那样带着微笑从容磕头,而是狠命地邦邦邦磕到额头青紫,目光狂热到要冒出火焰,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祈祷:“魔修都该死,神女娘娘保佑,杀光魔修,夺回魔界。”
流时又是生气,又有点害怕,他们要是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小仙子,而是一个魔修会怎样?
她不禁急躁地上前劝说:“各位,祭祀时辰已到,先别磕头了,还是留到神女面前再祈祷罢?”
人们仰头看她的时候,又恢复了老实憨厚而和气的微笑:“小仙子莫催,这是来拜谢神女哩,家里老人都叮嘱过了,可不能马虎!必须一个头一个头地诚心诚意磕到了,神女娘娘才会保佑俺们。”
话虽如此,他们也听了流时的劝,回头扬声吆喝,后面的人加快脚步赶了上来。
人一多,磕头的时候就更加壮观,站起来的时候地上甚至还留下了斑斑血迹。流时飞在半空,心里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谢玄素一早就来了主殿,华师姐做事谨慎,天没亮就督促着侍女们做好了准备,殿中鲜花如锦,仙香缥缈如轻烟如薄雾,衬得冰精棺里的聂萦气色仿佛也好了几分。
他把手掌盖在棺面上,凝视着聂萦安静的睡容,轻声呼唤:“大师姐,醒一醒。”
这句话,最初的几百年里他每天早上都要说一遍,可惜,奇迹从来没有出现过。
看着聂萦的睡脸,谢玄素突然想起往事,大约是一百多年前,有一批侍女里出了六个探子,趁他不在家,试图毁棺戮尸,被他赶回来一剑尽数斩杀,尸体丢回宗门,仙界皆惊。
赵闻道来找过他,劝说:“何必呢,你既知道幕后之人图谋不轨,还要开这个口子作甚?探子只会源源不断地藏在侍女队伍里送来,不如干脆不要收了,省得麻烦。”
当时他也是站在冰精棺前,贪恋地看着聂萦的睡容,喃喃地说:“她们都长得很像大师姐……”
赵闻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吧?你搁这儿找替身呐?”
“仙途坎坷,修行不易,我只是想给她们一个向上走的机会。总不会来的每一个人都是刺客,神女峰资源齐备,灵气充裕,若是她们能安分守己在此地修炼十年,出去之后有个筑基修为,足可自保。”
他看向神女峰西方的魔界,那里混沌之气弥漫,终年不得消散,除了石头别无他物,以前更是魔修厮杀得腥风血雨的野蛮战场。
“你说,大师姐像她们这么大的时候,一个人在魔界修炼……她该吃了多少苦才能修成魔尊?”
忆起往事,言犹在耳,谢玄素闭上眼睛,苦笑了一声。
大师姐是个善良的好人,但他不是,别以为长着一张和大师姐相似的脸就能迷惑他的心智。
他看在聂萦的份上发一念之慈,奈何总是有人自己作死。
殿门口传来响动,华师姐躬身回禀:“仙尊,谢氏皇族的人来了。”
谢玄素睁开眼睛,缓缓地说:“那就开始罢。”
祭拜神女自有一套流程,华师姐亲自主持,万冰和秦桑桑一身青衣侍女服,面容端肃,请香的时候手指翻飞,一套法印结得行云流水,配合袅袅升腾的馥郁仙香,简直让皇族中的几个年轻人看直了眼。
为首的中年人用力咳嗽了一声,几个子侄才赶紧收回视线,惶然低头,恭敬地向上叩拜。
他们此来还特地写了一篇四六骈文,之乎者也地念了一遍,谢玄素垂下双目,静静地听完,微一颔首:“你们有心了。”
中年人满面堆笑,恭谨地说:“不敢当仙尊的夸奖,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千年前中京城乍逢巨变,没有神女护住圣武皇帝一脉,哪有如今谢氏子孙的存在。”
说着他向后比了一比:“这些孩子——都是谢氏如今的嫡支近派,未来有机会继承大宝登基为帝的,特地带来祭拜神女,好叫他们将神女的功德铭刻在心,日后子孙相传,不得忘记。”
谢玄素有些意外,终于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中年人谦恭地微笑以对,谢玄素却从他脸上依稀看到了故人之风。
他轻轻一笑,俊秀面容被玉冠宝光一衬,加上大袖飘飘的仙人之姿,容色逼人,那几个年轻人又看呆了。
“很好。”谢玄素声音温和地问,“那你们几个都说说,来了神女峰,有什么感想?”
中年人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让年轻人上前表现,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七八个‘子侄’七嘴八舌地赞美起来,无非是仙家境界如何神奇,神女如何端庄慈爱,恩泽天下,仙凡二界皆该齐声颂唱。
他们越说越热闹,谢玄素的笑容也逐渐扩大,这更给了谢氏子弟鼓励,互相对了个眼神,由最小的一个十几岁少年大着胆子开口:“仙尊,我年少无知,有一事不明,想当面请教仙尊。”
“说。”谢玄素很和蔼。
“我听老师说,此界天地乃仙凡共有,仙人由凡间修炼而来,凡人又蒙仙人庇佑,相辅相成,那么为何还要有魔界呢?岂不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