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午夜荷花池显现的图案, 到凌晨来自爆的老宫女, 都巧得好像是被人安排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是过去的我看来这鬼哭山,是非去不可知道父母均死于魔修之手, 一定会迫不及待赶过去查请真相, 但是能被我看见的,真的就是事实吗?而且我现在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看起来很为我着想的人,背地里转的不知道是什么念头。”
聂萦的心漏跳了一拍:不错,如果在原来的时间线里, 谢玄素少年英才,青云得志,再度回到人界的时候,面对这些精心安排的线索,不会像现在这样多疑谨慎。
他会相信所展示的一切,然后刻骨铭心地记住魔修犯下的罪孽, 并且在往后余生以铲除魔修荡平魔界为己任, 所以他才能成为高高在上的仙尊谢玄素。
但是好像事情也没什么改变……从昨天的事可以看出,千年前的魔修,的确是这种残酷血腥荼毒众生的坏人。
聂萦开始痛恨现在的魔尊九幽老祖了, 没能力约束手下就不要坐那把椅子!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到魔界去把他拖下来胖揍一顿, 然后自己坐上去大刀阔斧整顿门户。
她忧愁地摸了摸丹田, 感受到那颗小冰花在里面静静地旋转,还是要早点解决心腹大患才行啊, 大不了……就把做坏事的魔修都交给谢玄素杀了,她教剩下的好魔修怎么吸取混沌之气修炼。
谢玄素没发现她的愁肠百结,认真地分析:“我感觉这事还没结束,我们做出不去鬼哭山的模样,肯定还会有人来推一把的,我想钓钓鱼,看到底多少只手隐藏在水面之下。”
谢玄素万万没想到,他面对的下一个推手竟然是谢家皇朝里那些勤勤恳恳的官员。
起初,他只是照例去给父母打醮的路上看到宫人们慌慌张张,似乎是有事发生,并未多想,太皇太后今次亲自过来,神情形容一如往常,亲切的拉着他的手夸奖那柄桃木剑果然有用,这几日她睡得十分安稳。
说着,老太太终于露出了一丝身为后宫最尊贵女人的气势,斩钉截铁地说:“你就住在宫里,想住多久住多久,万事有我做主,我拢共就剩下你一个亲孙子,到要看看还有谁想来摆弄你!?”
旁边的女官笑着劝谏:“太皇太后这样说,倒是让贵人惶恐了。”
“贵人?”太皇太后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谢玄素的胳膊,冷笑了一声,“他要真是贵人,那些人岂敢这么欺负他?!”
谢玄素不得不表态,低眉顺眼地说:“皇祖母,到底出了什么事?”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外面朝廷上一群家伙,老背晦了,居然跪在午朝门外请愿,这是逼宫!”
谢玄素愕然,太皇太后看着他俊秀脸庞一脸无措,嫡子死后久已封闭的心灵再度掀起一股又酸又胀的痛感,那是血脉相连的滋味,让她几乎失去了贵妇的矜持,咬牙切齿地说:“他们上表,说你既然去修仙,就不该再回来,即使回来,也不能以皇子的身份住在宫里,说到底,还是碍着先帝心虚,当初封了你一个熙明太子惹的祸。”
“皇祖母不用为我担心。”谢玄素反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安慰,“我在仙门一切都好,本来也只是回来探亲的。”
“不成!”太皇太后看着他,目光热烈,低声说,“好孩子,这本来就该是你的,你不用管,其实……”
此时一个娇小身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大殿,小公主先是恭敬地给上面的牌位上过香,才转向坐在一边的太皇太后行礼:“父皇打发我来说一声,前朝的事他自去解决,皇曾祖母和玄素皇叔请放心。”
太皇太后的脸一瞬转化成慈祥的长辈,招手叫她过来,笑着说:“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些多嘴的宫人早该处置,焉知不是故意离间呢?你玄素皇叔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小公主仰起头,眼神和谢玄素对上,好脾气地笑:“那是自然。”
“这里打醮弄得烟熏火燎的,你小人儿家不该多待,不是这几天给你选的伴读该进宫了吗?忙你的去罢。”太皇太后做关怀状。
谢玄素差点没忍住露出惊讶之色,难道那天魔修说的七七四十九个少女竟然应在这里?!
所幸小公主下一句话就撇清了:“我正要说呢,母后只说请七八个年纪差不多的闺秀进宫,暗暗定下三四个就好,偏是宗正也不知是听错了还是故意卖弄,足足定了五十个人,单子呈上来,又不好删减了谁,母后特地空了一个宫来安置她们。”
谢玄素忍不住,沉声说:“我夜观天象,天枢星浮淡晦光,疑似有星犯禁,此时不宜妄动,更不宜引外人入宫。”
殿里所有人都在暗暗纳罕,太皇太后却立刻附和:“玄素说得对!不如在皇城找一座大宅子安置她们,到底是内宫,你父皇日常行走的地方,也要避点嫌才是。”
小公主惊讶地看着谢玄素,听到太皇太后的话,反应过来,微一沉吟,爽快地说:“这不是什么大事,我这就去请母后懿旨,先别叫她们进来,难道我没几个伴读还读不成书了?倒是玄素皇叔,你居然还会看星象啊?”
谢玄素含糊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那五十个小姑娘,不管是弄进内宫还是皇城,都给了魔修下手的机会,但……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呢?看起来谁都很可疑。
毕竟整个谢家,唯一有灵根的只有他自己,应该是从母亲血脉里传下来的。
多讽刺啊,他一个废人,这些名义上的至亲里有人觊觎他的灵根,有人觊觎他的身份,他的存在就是一根刺,只要他活着,就有人夜不能寐。
这世界上,除了聂萦,竟无一个人是真正别无所图对他好的。
很快谢玄素就得到消息,百官跪谏的起因竟然是在中京城里发生了魔修作乱事件,有多名孕妇失踪,最后被发现埋在一个久已荒废的大宅子里,地下室还有各种血腥魇镇的工具。
此案弄得中京城人心惶惶,有人直接明着说,谢玄素没回来之前,都城向来是政通人和,他一回来,不但宗室子弟好几个跌扑骨折,甚至外城都出现了魔修!
谢玄素的确曾经是仙门子弟,但废了丹田之后,也难保少年心窄,走上邪路。
连聂萦都一脸无语,越说越真,谢玄素现在俨然已经是魔修爪牙了,这以后自己不把他拐去魔界都不合适!
“审案子的……是刑部来的吧?飞廉道君的徒子徒孙越来越不成器了,真该把他拉过来看看。”
谢玄素却全然不将谣言放在心上,习惯性地挽起袖子在庭院里打扫落叶:“飞廉道君是千年前的人,那时候的皇帝都不姓谢呢,怎么好牵连到他头上。”
聂萦坐在屋顶上,无聊地摇晃着小腿:“小谢,如果谢家现在的皇帝死了,该是谁继位啊?”
这句话让谢玄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不确定地说:“祖父有三个儿子,只有我父皇是祖母亲生,当初二叔坚辞皇位才轮到三叔。”
“哟哟,这就热闹了!”聂萦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是立你这个被先帝给过虚名太子的长孙呢,还是立你二叔的儿子?毕竟坚辞皇位的是他爹,又不是他。”
谢玄素失笑:“大师姐多虑了,今上才二十三,且已经有小公主了,未来子孙昌盛是迟早的事。”
他这话说早了,没过两天,皇帝突然重病卧床,高烧不退,跟他当年的症状一模一样。
谢玄素提前禀告了太皇太后要去探病,出门的时候,逍遥王谢安然气喘吁吁地跑来阻止:“玄素,你不能去。”
“为何?”谢玄素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二叔不会也相信谣言,认为是我魇镇了今上?”
谢安然一把抓住他,神色焦急,压低声音:“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冲你来的!”
他看了一眼谢玄素身边只有那个无所事事的剑灵‘阿萦’,凑过来,声音近似耳语:“太医说今上的病无药可治,唯有……”
谢安然再度环视了一圈,确定荷花池旁再无他人,才偷着指了指瑶华殿:“当年你母亲说鬼哭山顶有一株九品灵芝,包治百病,没有用在你身上,应该还好好地长在那里。”
“哦?”谢玄素神色平静,“既然知道,就赶紧派人去采药啊。”
谢安然一跺脚:“那是什么地方!凡人有去无回的!仙居的真人说仙盟规则限制他不能插手凡间帝王生死交替,所以那群人竟然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谢玄素飞快地看了聂萦一眼,两人都明白了,原来幕后推手看到他们死活不去鬼哭山,终于使出了大招。
“你可千万不能去啊!”谢安然苦口婆心地劝说,又叹气,“都是我不好,没想到接你回来会遇到这种事,要不然——你快走吧!虽然没有飞舟,但我给你准备几匹快马,昼夜不停也能跑出去几百里地,躲了这场祸事再论其他。”
事到如今,他这么离开又算什么呢?不管皇帝是生是死,他都没脸再以谢玄素的身份回来了吧?何况他一旦离开皇城的龙气护佑,在路上发生什么事可都不意外。
难道二叔才是那个黑手?
“好啊,我去。”谢玄素接收到聂萦的信号,点头答应。
“啊?”谢安然傻眼了,气急败坏地跳脚,“我是叫你不要去!”
谢玄素挣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着,坦然地说:“不瞒二叔,我一早就想去看看我父母罹难的地方。”
第81章
如果谢安然真的是幕后黑手, 这一刻怕是要气得骂街:你早就打定主意要去,之前还做张做势推脱,搞得我要花这么多心思作甚!
但是至少从明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谢安然跺足捶胸, 死活拦阻不住, 最后只能站在皇城门口看着他们绝尘而去。
跑出去一段距离,聂萦回头看, 谢安然还站在城门下, 化作一个小黑点。
“小谢,你说真的会是他吗?”聂萦不禁问道。
谢玄素策马飞奔, 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轻声说:“大师姐,我不想猜, 也懒得猜。”
“没错!”聂萦豪气大发,指着前方说,“不管是什么阻碍,冲过去撞个粉碎就是了!”
鬼哭山,名如其实,离得老远就看到地面上黑乎乎雾蒙蒙的一团轮廓, 隐隐还有诡异的怪声飘来, 谢安然给他们准备的马也是千里挑一的名驹了,远远地就停下来,甩头嘶鸣, 不肯往前走。
周围更是早就没有人居住, 四野荒芜, 只有偶尔还留下几块断裂的石碑基部,标记着这曾经是繁荣的村庄。
大好肥沃的土地被藤蔓野草疯狂占满, 越往前走,甚至还可以看到有白骨露于地面,鼻端飘来一股腐朽草木散发的异味。
“这也不像是魔修作祟啊,倒像是障眼法。”聂萦随手掐了个清风咒,周围的雾气顷刻之间涤荡一空,露出蓝天白云,满山的繁盛草木苍翠如常,但也就仅仅能维持一瞬,马上黑雾又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照旧笼罩住这座山脉。
她从中并未感受到魔气的存在,除了白骨吓人,也没有那日地下室魔修自带的血腥恶臭之气。
两人御风而起,不多时就看到了半山腰一处断壁残垣,应该就是老宫女嘴里说的,孝哀皇后的故居。
虽然已经不成样子,但还可以看出当初的主人精心布置过,庭院里野草丛生,其中还有不少奇花迎风绽放,可以想象从前是何等鲜妍明媚的景象。
就在他们站的这一会儿,黑雾更浓了,谢玄素指尖掐出一个灵气光球,静静地观察着四周。
“大师姐,我没有感觉。”他如实承认,“应该不在这里。”
聂萦却对他使了个眼色,轻声说:“我有感觉。”
谢玄素诧异地看着她,聂萦在荒芜的庭院里踱了几步,仰头嗅了嗅:“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不等谢玄素回答,她自顾自地说:“我听说在人界的西方有一片大沙漠,地下蕴藏着一种黑色的液体,被当地人炼化,可以变成极易燃烧,遇水不熄的火油。”
因有此利器威慑,西方沙漠地区少有修者驻足。
她伸脚踢了踢地面,笑着说:“没想到中京城也有啊。”
话音刚落,周围黑雾之中,一个飘忽不定的诡异声音格格地笑了起来:“他们布置的时候,本座还觉得是不是小题大做,区区一个废人用得着这么严阵以待吗?现在看到了你,才觉得有点意思。”
“等我把你抓出来,那就更有意思。”聂萦不屑地说。
谢玄素一言不发,直接抬手,数十道青紫雷电从天而降,劈在四周逐渐聚拢而来的黑气里,那个声音却丝毫不乱,笑得更猖狂了:“五雷正法只能对付污秽鬼魅,火油乃是世间自然产生,你劈多了,万一现在就烧起来……啧啧。”
“那就是还有的谈咯?”聂萦神色一动,她铺开神识,只能察觉到故居周围的地下埋了一圈装有液体的罐子,以魔修的身手,顷刻之间同时引爆所有的话,她没问题,谢玄素这个只在炼气期修为的人可就危险了。
“当然,你叫身边那个废人把沈紫兰的秘宝交出来,本座就饶你们的命。“
聂萦还没说话,一直很安静的谢玄素突然开口:“真的吗?”
“你可以不信,那就全部死在这里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谢玄素在心里叩动拜团契对聂萦急促地说了一句:走,上山顶。
那天半夜,荷花池显出的图像虽然模糊,但一眼可见不是此地光景,再联想起老宫女无意中提起的‘山顶有九品灵芝’,证明当天沈紫兰在山里不是来故居挖宝,而是上了山顶。